《二次穿书治癒杀过的反派》 第1页 [仙侠魔幻] 《二次穿书治癒杀过的反派》作者:猫逢七【完结+番外】 文案: 桑荔穿进书里,任务是在大反派屠杀无尽,搅得世界翻天覆地之前,杀了他。 这时的大反派曲清眠,还是个少年,受尽最恶劣的欺辱,是暗场里供人虐待、和各种妖兽搏斗来获得满场喝彩的奴隶 荔桑买下他,等待时机 后来,她心惊胆颤看着一地尸首 还有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 她走过去,没有扶他 而是猛的将他推向罡风呼啸、削骨去肉的黑渊崖 任务完成,桑荔陷入梦魇 三年朝夕相处,她良心难安,再次穿书 这回桑荔决定:全心待他好,给他温暖,修补他曾被这个世界伤害留下的所有伤痕 *** 曲清眠被打折腿,满身污秽血色,狼狈又不屈 是她用衣袖擦净他的脸,牵住他的手说:「我带你走。」 自此点燃他浸在黑暗、死寂麻木的心 直到,被她推下黑渊崖 他重生了 想杀了这个给他光明、又推向地狱的女人 可他没能下得了手,还甘愿把她捧到心尖上 一句话简介:他甘愿的 立意:身处逆境也要向着光努力前进,蓬勃生长 内容标籤: 重生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荔、曲清眠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桑荔又梦见他了。 梦里,天阴沉的可怕,大雨倾盆。 一间破庙,一张破棉絮,苍白清瘦的少年偎在她怀里,高烧不退下面色不正常的潮红。 她垂眸看着,心里权衡着利弊。 只要完成任务,在原本世界高考结束没多久,便意外死去的她能重生,还能获得三亿元奖励。 但系统也说了,这个大反派体质特殊,很难杀死,比野草还顽强,只要有口气就能突破极限,愈发强大。 要动手,就得确保一次成功。 少年纤长的睫毛轻颤,眼看要从昏睡中醒来。 她按捺住心思,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小眠,你还好吗?」 少年睁开的眼睛清凌凌的,看着她,声音干哑,「别担心,我不会死。」 「等我伤好,我会…会更强大,」他身上的伤深可见骨,连说话都沁出满头汗,「我不怕苦,什么都能干,我会赚钱,努力让你住大房子,顿顿吃肉。」 他很愧疚,这样清冷的雨夜,她还要带着他逃亡,住在这四面透风的破庙里。 他多想给她更好的。 而一个在暗场里长大的孩子,能想到最好的生活,就是大房子,还有每顿吃上肉。 桑荔静默。 相处三年,她一直怀着目的,等待时机。 起初,她讨厌惧怕他。 十三岁的少年,是个和妖兽血腥厮杀,被各种残忍手段虐待的奴隶,他身上的野性凶戾淬得很深。 对桑荔来说,曲清眠比熊孩子还要难带太多了,各种糟糕、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的生活习性,不会说话、不会洗衣服、不会拿筷箸 甚至,他饿了就捉住一只活禽生生撕咬,羽毛乱飞,满嘴鲜血,她几欲作呕。 一切正常的生活,他都不会。 桑荔为了无法抗拒的奖励,不得不耐着性子教他,换取信任。 好在,曲清眠非常聪慧,比她见过的任何人学东西都要快。 而且跟她心怀目的不同,曲清眠简单纯粹,他一点点打开心扉,对她收起獠牙戒备,真诚的像个孩童,也像张纯白的纸,任由她添涂。 也许是作为未来无人可挡、超脱书本规则的大波ss,天道对曲清眠的压制一直存在,三年里各路人马层出不穷的追杀,却又怎么都杀不死,让桑荔很疲惫。 她想快点杀了他,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的世界拿到奖励。 而他每次在危险的时候,总将她藏起来,极尽所能的保护。 梦里的场景一转。 暗蓝色的天空,流云捲动,少年引开仇敌,被逼至绝路,身后是狂风涌动的黑渊崖。 他就像一只身陷囹圄的凶狼,面对围攻不要命的扑过去撕咬,没有退却没有犹疑,疯子般伤痕累累也要顽强反杀。 一地的血,一地七零八落的尸体。 桑荔看到躲在石头后面,梦境里的自己,走了过去。 桑荔心神颤动。 她想要阻止,拼了命的大喊大叫,也试图动起自己的身体,从这陷入无数次的梦魇里挣扎着醒来。 徒劳。 少年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站在那里,像开在悬崖边一株绝美鲜艷的花。 她走过去,没有扶他,而是猛的一推! 少年单薄的身体很轻,孤零零羽毛一般坠了下去。 罡风呼啸,捲起纷乱的碎石旋涡一般,将他快速往下拉扯。 少年的双腿腰身很快被吞噬,他抬头看,削骨去肉的痛苦没有在那张冷白的小脸上显现半分,他只是平静看着她。 静默的凝视。 那双眸子不断放大,幽黑的、清澈的像月亮,光一点点寂静的湮灭,里面深海一样的绝望,刺得桑荔浑身剧痛。 窒息、深陷。 桑荔奋力扑到崖边,一句句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她妄想去拉住他。 第2页 但也不过是从床上扑腾到地上,终于从梦魇中醒来。 啪嗒 桑荔打开床头昏黄的檯灯,高定的复古蕾丝,昏黄的光洒下来。 她顾不得摔下床磕到发麻的胳膊,颤着手埋起头,身体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距离她完成任务,已经过去五个月。 起初两个月,她还沉浸在执念达成的兴奋里,毕竟三亿奖励呢,似乎终于可以抹去十岁人生分水岭的部分成长阴影了。 但不知从哪天开始,她整夜的睡不好觉,总是梦见曲清眠,梦见和他相处的那三年。 渐渐,反覆梦见将他推下黑渊崖的那一幕。 她陷入身心疲惫的梦魇,不敢入睡。 撑不住睡着后很难醒来的痛苦,让她快要崩溃。 桑荔埋头在膝上,一手深深卷进浓密的黑色长发里。 她高估自己了。 将摇摇欲坠、浑身是血的曲清眠推下黑渊崖,用上了她所有的勇气还有良知。 明明知道那只是一本书中的角色,也知道那个少年会在将来屠杀无尽,彻底崩坏原书世界。 她做的,也不过是清除那本书的bug而已。 但相处的三年,太过真实,他分明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将其视作纸片人的初心,早就乱了。 更何况,曲清眠根本没得选,暗场那样的地方没有半点温情,他不能像人一样活着,天道的恶意压制也一直存在。 就连她,起初也只有一个想法,完成任务,杀了他。 好像没有人,能容得下他,在他还什么都没做的时候,极尽迫害,还认为这是正义。 桑荔清楚记得,买下少年的时候,他走出暗场,怔怔站在阳光底下,抬起苍白到病态的手臂遮挡。 那双眼睛适应室内灯火,长年没有见过阳光,被刺得几乎睁不开,但还是贪婪的透过指缝仰头去看。 那副模样带给她的触动,一直都非常清晰。 他连大部分人司空见惯的日光都是奢望,一次次在垂死边缘挣扎,只是顽强的想要活下去而已。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她带给他自由和生的希望,却又亲手杀了他。 桑荔不自觉揪紧发丝,落下来几根,在乳白的细羊绒地毯上尤为分明。 她认命了。 看来,想要一颗坚硬的心,也是需要天赋的。 桑荔自认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但事实证明,她到底还是过不了心理上这一关。 负罪愧疚感终日折磨,一遍遍的凌迟。 她就活该穷,活该当不了逍遥快活的有钱人。 桑荔猛然抬头,理顺发丝,那双猫一样的眼睛逐渐坚定。 「系统,我要再穿一次书,」她没有问可不可以,而是直接提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向来她认定要做的事情,哪怕有万千艰难险阻,哪怕失去一切,她也要做。 毫无平仄起伏的电子音在脑中响起。 「再次穿书,你将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并且本系统自任务完成日起,已脱离伺服器主体,后续将无法再给宿主提供各项实质性的有用帮助。 请问,你选择再次穿书的诉求是什么?」 房间内安眠沉香萦绕,桑荔靠在柔软的真皮床沿,环视一圈,对别墅里的各种高定奢侈品没有半点留恋。 曾经拥有过又失去,现在再次失去也没什么,本来就不属于她。 她怀念起跟曲清眠住在一个小村子里的日子,那是清苦却难得的一段安宁,晚饭后他们经常穿过一个个稻场,在夕阳下散步消食。 天边有大片绚烂红霞,浅金色的阳光映在沉默寡言的少年脸上,未经雕琢的野性,也掩不住五官的精緻。 桑荔第一次看见他笑。 毫无杂质的纯澈,透着股山涧泉水般沁入心坎的甘甜。 那是对她敞开心扉,绝对信赖的笑容。 「我要曲清眠活着。」 桑荔收紧手指,「任务的完成方式,并不是非得消除他才可以,只要改变他,让他在未来安稳生活,而不是去屠戮就行。」 系统明显不大赞同。 「宿主,你知道改变拯救失败的后果吗? 那会是无数条生命的葬送,还有你自己,你将失去重生活着的机会。」 桑荔态度很坚决:「如果不是杀了他一次,我也会这么想,认为我在做好事,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用他的死,去换取一个也许并不会发生的未来,换取我的重生和财富呢?」 「他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再困难,我也愿意努力。」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意愿,系统不再劝说。 「选定了宿主,和宿主就是命运共同体,本系统会竭尽所能为您服务。 请问,你确定要再次穿书吗?」 「确定。」 桑荔落下话音,想到即将再次见到曲清眠,她的心跳因为紧张而加速。 人总在后悔之后,才明白自己做错过什么,她想要弥补。 想竭力对他好,给他温暖,修补他曾被这个世界伤害,留下的所有伤痕。 第2章 暗场,专供口味猎奇的富贵人家玩乐的地方。 建在隐蔽的地下,在这里,每日都有比斗,将奴隶和凶猛的妖兽关在巨大的铁笼子里厮杀,直到一方死去,才算结束。 第3页 看台四方都坐满了人,许多人激动亢奋到站起来振臂呼喊,发出像猩猩一样的叫喊。 血腥刺激下,自然少不了各种赌注,除此之外还可以另行花钱挑选妖兽或者奴隶,肆意凌虐。 「陈公子,别看他年纪不大,他可是我们这里最凶戾的一个,十岁就上比斗台了,到现在还活着,有他的比赛,更是满场喝彩。」暗场负责招待贵客的,自然是样貌身材都极为出挑的女子,香鸢那双眼睛似一潭秋水,波光盈盈朝身侧的华服公子送去,面对揽在腰后游走的手,也仿若浑然不觉,只自顾自柔声解说。 「即便再凶恶的妖兽,遇到危险也是要躲闪的,可这少年比狼崽子还狠多了,伤再重都是迎敌一往无前,悍不畏死到叫人浑身血液沸腾呢。」 陈荣身形干瘦,就像被骄奢淫逸掏空了般,脚步有些虚浮,游走在腰后的手往下大力一抓,笑,「想不想体会真正的血液沸腾?」 香鸢娇笑,「讨厌。」 身体似游鱼往前蹿出两步,拿过一旁铁架子上的长鞭,「陈公子,接下来就看你的威风了。」 那鞭子跟寻常鞭子不一样,厚重不说,还有倒刺,泛着冷光。 几个身强体壮的护卫从后面的暗道里拖出个人来,手腕粗的锁链叮噹作响,苍白清瘦的少年显出身形。 他被拖拽的狼狈,但嵴背依旧挺直,微低头露出森白的牙齿,像极随时要扑上来的的凶兽。 陈荣看向衣衫单薄残破的少年,少年虽然瘦,但精劲肌肉看起来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那双漆黑眸子里野性的冷戾寒光,更是激得他兴奋舔唇。 脸上残忍的笑意浮现,眼底肌肉跳动,一把握住鞭子,「打折他的腿,让他给我跪下来!」 桑荔气喘吁吁赶向暗场。 再次穿书,她最担心的就是能买下曲清眠的灵石还有没有,幸而在郊外挖出那个罈子,仍旧是满噹噹的,就跟她第一次穿书时一样,最担心的大石终于落地。 她是身穿,□□凡胎的,不会武功更没有灵力,一路赶来全然不顾路人目光,卯足劲的甩开了胳膊跑。 桑荔知道,晚去一分,曲清眠就要多受一分罪。 她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早些将他从黑暗泥淖里救出来。 一片呼喝叫喊声中,桑荔没去看中央的比斗台,而是凭着记忆快速找到暗场里管事的。 拿到身契,管事的领着她穿过一条长廊。 长廊两侧金台铸就的长明灯火光摇曳,嘈杂声逐渐淡去,桑荔能听见自己急切的脚步声,还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 管事的面白无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一双不大的眼睛笑眯眯的,不着痕迹在桑荔身上扫过,「姑娘愿意拿出这么多灵石赎一个奴隶,倒是少见。」 暗场这样的地方,流通货币主要是金银票子,灵石更为珍贵,是普通富贵人家也没有的,而眼前这个姑娘虽说容貌出众,但一身棉布衣裙,全身上下更是半点首饰都无,难免引人探究。 且要买下的这个奴隶,可以说是暗场里最贵的一个。 不光是因为他最能赚钱,还因为这奴隶身份恐怕不简单,是要承担风险的。 当年管事的还只是帐房伙计,一个全身拢着黑袍的人抱着个婴儿前来,不光不收银钱,还反倒给他们金子,让暗场只管欺辱虐待,但也不要轻易折磨死。 听起来,倒像是有莫大仇怨似的,在那人撩起黑袍拿储物袋的时候,管事的瞥见一块月白色玉牌。 他如今能成管事的,便是因为见多识广且有眼色,那玉牌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但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也从未与任何人提及。 是宫里连帝王都要敬上几分的大祭司。 婴儿在暗场里长大,十三载过去了,那位却再也未曾来过,兴许是当他已经死去。 思及此,管事的又悄然打量几眼。 桑荔绷着脸,走得很快,「多话。」 她清楚记得,上次穿书用所有灵石买下曲清眠之后,暗场安排人偷偷的跟上了,根本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哈哈哈,这奴隶眼神不错,小爷就是要看你狗一样趴在地上,越凶越好!」 啪 长鞭的破风声中,那嚣张兴奋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站远点,看爷来餵给他琼浆玉露。」 桑荔隐约听见前面左边那间暗房里传出的声音,她气得胸口起伏,快速往那边跑。 未等进门,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尿骚味扑面而来,两个护卫伸手拦住,「什么人!」 桑荔目光越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岔开腿背对她的人,曲清眠的身影被彻底遮挡。 她猛力去推守门的护卫,急到脸通红,「我已经买下他了,你们让开!」 管事的声音不紧不慢在身后接上,「听她的,退开。」 没了阻拦,桑荔跑过去一脚踹向还在那兜头淋尿的陈荣,踹的他一个趔趄。 突然跑进来一个姑娘,陈荣吓了一跳,等看清容貌,眼睛亮了。 管事的客客气气走过去跟他协商,退还银钱,并且另行补偿。 陈荣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摆了摆手,目光牢牢定在那蹲下来的曼妙身姿上。 桑荔看着被打折腿、按到地上跪下的曲清眠,心里揪疼。 他从头到脚都是湿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掩不住纵横交错的鞭伤,有些地方完全血肉模糊。 第4页 青乌色长鞭就扔在旁边的地上,倒刺上卷着血珠碎肉。 尿液混着血淌在一起,浓烈的气味熏得人几乎作呕,但桑荔全然不觉般凑近,抬起衣袖去擦拭他脸上的脏污。 那是唯一有好肉的地方了。 桑荔动作细緻轻柔,有些酸楚。 第一次穿书,她初见曲清眠,所有的认知还是系统灌输给她的,因为知道他在将来会是血腥残暴的大反派,所以看到他被虐待欺辱,她不仅无动于衷,还认为他活该。 如果不是朝夕相处生活三年,被梦魇折磨下后知后觉的失悔,她根本不会这样纯粹公平去看待一个被贴上了标籤的人。 他现在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而已,瘦削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他。 经受非人的折磨,如同野兽般不断厮杀,也没有谁教会他去懂得人该有的情感和同理心,有的只是生存环境带来的对生命的漠视,有什么道理去苛责他日后变坏呢? 少年的眼眸没有一点光彩,像是极致的黑夜,死寂阴冷,在桑荔的擦拭下仿若回了魂,僵了一瞬,眸色陡然淬满冷意,微低下头,死死盯住她。 许久未说话的嗓音喑哑粗粝,比隆冬还要冰寒。 「别碰我。」 桑荔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处境,不敢耽搁,置若罔闻的回身将他背起来。 甚至在紧张下,她忽略了只会像狼一样低吼的少年,怎么能清晰的吐字说话。 曲清眠将手臂不断收紧,眼里凶戾显现。 桑荔的脖颈被紧紧箍住,有些透不过气。 她背着人快步往外走,以为他是害怕,轻声安抚,「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曲清眠眼睛里浓烈翻涌的情绪顿住,出现困惑和茫然。 她好像,是在关心他? 但只瞬息,漆黑的眼瞳重又覆上郁色。 他知道,她的示好都是假装。 收紧的手臂终究放松。 他现在还不能杀她,等到安全的地方,他不会再留手! 桑荔走得很快,入了人来人往的集市后,又几个折转熘进一条不起眼的巷子。 然而跟来的人到底都有些本事,且有两拨,一拨是暗场的人,远远吊在身后,想摸清能拿出这么多灵石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还有一拨是陈荣的护卫,他见色起意,想将桑荔掳走,追得尤为紧,几个飞纵便追上来。 桑荔呼吸粗重,紧张到冒汗。 然而背上的少年虽瘦,骨架跟肌肉是当真沉,她咬紧牙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还是甩不开那些人。 夏季燥热,巷子的高墙挡住大半阳光,几根竹竿凌乱靠着,墙角尽是潮湿的暗绿色苔藓。 桑荔不管不顾闷着头,使出吃奶的劲,继续跑。 陈荣的护卫足尖一点,手成鹰爪想将人擒住。 只是不等碰到,那背上的少年豁然扭头,目光森森,一把抓住靠墙的竹竿狠狠捅去。 距离太近,有两个护卫根本来不及闪躲,胸膛直接被捅穿,还有三个护卫反应过来,躲开的同时铿锵拔出长剑。 桑荔猛然被推的趴到地上,背上的人挣脱了,力道不小,她的膝盖和手心磕在地上,钻心的疼。 她忍住疼飞快扭头,便见曲清眠顶着刺穿身体的剑,凶狠的扑了过去。 几声惨叫以诡异的音调戛然而止,喉咙皆是被咬断,鲜血喷溅。 桑荔看到透穿曲清眠的薄剑,连忙爬起身赶过去,害怕到眼眶泛红,「你不要吓我。」 少年的脸苍白清瘦,此刻唇色也是淡白,一声不吭的将剑抽出来,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想,怎么会吓到你呢,你巴不得我死啊。 桑荔近了才看清剑伤的位置不在要害,松口气的同时,也宽慰自己,曲清眠体质特殊,不会有事的。 她打算再次背起他,余光却瞥见尸体腰间的锦袋。 买下曲清眠花光了所有灵石,她身上连半个铜板都没有,当即飞快拆解。 在拆下两个锦袋后,暗场的人出现在巷子口,桑荔不敢贪多,一把塞进怀里便背起曲清眠继续跑。 好在七拐八拐,暗场并未打算抓人的情形下,彻底甩开了。 桑荔不敢在城里逗留,她清楚天道的压制,人多的地方总能莫名摊上事,现今她只想保护好曲清眠,去一个偏僻的小镇生活,好好教导他,改变他的将来。 繁华喧嚣逐渐抛在身后,桑荔认准方向,拖着踉跄的步子抓紧赶路。 小道越来越荒芜,杂草萋萋,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午后的阳光炽烈,汗滚到眼睛里,刺痛酸涩。 她眨眨眼,挤去多余的水分,一路咬牙坚持,口腔里已经有了血腥味,她提着气不敢松懈。 曲清眠趴在她背上,伤口处的血还在缓缓往外渗,破烂的衣衫彻底看不出原本颜色,在阳光的炙烤下干成硬块,又逐渐被血浸润。 他的左腿被打折,耷拉着晃荡,细瘦的脚踝处有锁链长年累月勒出的深痕,显得更细了。 阳光照在身上,明显的热度。 而胸膛处,背着他的单薄嵴背透出浅浅温热,一缕缕如柔软发丝般,将他缠绕。 草木越来越盛,青葱间一路的血迹。 失血过多下,曲清眠意识逐渐模糊,眼皮撑不住的耷拉、阖住。 他感觉自己像躺在一片干燥轻柔的云上。 第5页 无所依靠的心,得到安定。 但很快,急速坠落、削骨去肉的剧痛猛然回笼。 曲清眠眼睛闭得紧紧的,蹙着眉,在梦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 都是装的,是为了杀他。 装的。 她装的…… 不要相信她。 第3章 不知道跑了多远的路,直到看见一间破败的茅草房子,门前有着半人高的杂草,桑荔才停下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晕眩,肺里刺痛的厉害,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人的潜力,果然无穷。 桑荔没想到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往常连水都扛不动,现今竟能背着个比秤砣还沉的少年,毫不停歇的跑上两三个时辰。 简直是奇蹟。 她一边惊嘆,一边轻缓的蹲身将人放下。 「宿主,你之所以能背着他跑,是本系统的加持,并非你自身实力。」 桑荔正要应话,却在回头间看到双目紧闭,竟是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 她本就累到发抖的腿一下瘫软,「小眠……」 他身上大片的润湿,很明显这一路都在渗血,像是快要流光了一样,渗出的血色黯淡稀薄,就跟糖水似的。 系统还在提醒。 「请宿主日后不要做超脱自身极限的事情,本系统自任务完成日起,已脱离伺服器主体,将不再有能量补给,每次的消耗皆不可再生——」 桑荔想要触碰,却又害怕弄疼他,脑子里就跟炸开一样的慌乱,根本听不见系统在说些什么,「你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少年苍白瘦削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气,紧闭着眼,柔软的长睫垂着,没有凶戾摄人的神色,他就像个脆弱精緻的漂亮人偶。 可能因为在暗场常年受到非人虐待,他对疼痛的忍耐力特别强,这一路别说是喊疼,人都晕过去了,连轻哼一声都没有。 桑荔心疼得要命,目光在少年身上来回扫动。 那衣裳虽然破,但还是遮挡住大半身子,在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伤成什么样了。 「宿主无需太过忧心,他是玄阴体质,生命力和恢复能力远超常人。」 这一路,虽然有系统加持帮助,但桑荔浑身还是散了架一样的酸痛,她也不敢坐下来歇息,「看他嘴唇这么干白,想来是渴了饿了,不远处就有林子,我得赶紧弄点吃的喝的回来,最好还能弄到些药草,给他包扎。」 她没有耽搁,快速将茅草屋收拾了一下。 想来遗弃已久,屋子里的灰尘堆积到厚白,角落里都是蛛网,盘踞着肚子圆鼓鼓还生着彩色纹路的蜘蛛,个头最大的,有半个鸡蛋大。 桑荔头皮发麻,在门口捡了根树枝,深吸口气闭着眼睛一通手足乱舞,将它们全都赶了出去。 简单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安顿好曲清眠,桑荔已经是灰头土脸。 此时将近黄昏,金色阳光透过大片鳞云,染上橙红色的绚烂霞彩。 桑荔必须抓紧时间,她脚步飞快,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入了不远处的林子。 她知道,往南边再走上几里地,有个村子,叫张家村,但她并没有去求助的打算。 上次穿书,她曾带着曲清眠在张家村住过两个月,给人家帮忙干农活,换口饭吃。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极大,而桑荔一心只有任务,对他没有半点怜惜,只觉得他吃得多就该干得多。 犁地挑肥、砍树打谷子、插秧铺路,什么活累,就让他干什么。 村民们发现少年年纪不大,但干活是真有劲,一个个的也都毫不客气,拿点米面、两条鱼、做好的糍粑馒头,就能跟桑荔借走曲清眠,干好几天的活。 少年每日天不亮出去,天彻底黑透才回来,粗布衣裳上都结了盐晶,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汗。 那时两个人相处已有一年多,聪慧少年在桑荔的教导下,早已学会将野性彻底收敛,各种非人的举止也都改正。 他看起来沉默清冷,又从不会偷懒。 老实勤恳,这是村民们对他的评价,也有笑着说这叫憨傻的,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 直到两个月后,少年眼瞳赤红,屠杀了大半个村子。 起因,是村子里不少人起了心思。 桑荔对外宣称两人是姐弟,在他们眼中,这姐姐黛眉圆眼,唇红齿白,有着叫人过目不忘的美貌,家里有男丁的,哪个不想娶? 而弟弟勤勤恳恳,很会干活,娶个漂亮姑娘,还能多个出色劳动力,多好啊。 再说,两个不大的少年无依无靠的,没人给撑腰,那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所以,村子里想要逼嫁。 桑荔被关进地窖,黑暗潮湿,混杂腐烂的气息。 恐惧下,她大声呼救,不断跳起来去攀黏湿的石壁,直到嗓子哑了,浑身没力气了,才瘫坐在地上。 一片漆黑里,她什么都看不见,脚边时不时有什么东西爬过,冰凉的,不知是虫子还是老鼠,每次都吓到她一个激灵。 到底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在黑暗里,就好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 她的眼睛哭肿了,身体不自觉的发颤,要不是有系统安抚,她还能继续哭下去。 当地窖上面缠绕在木板上的铁锁打开,光亮透进来的时候,桑荔立刻抬起头。 第6页 曲清眠苍白瘦削的小脸探下来,漆黑的眼瞳落在她身上,然后,他毫不犹豫跳了下来。 桑荔松口气。 虽然这个少年比她还小上几岁,但强悍冷静总能给她安心感,只要被他找到,那就没事了,他们也不要在这个村子里待,赶紧走,没有谁能拦得住他。 少年纤细修长的手很有力量,稳稳将她拉起来,背在身后。 他一句话都没说,但动作里处处透着小心。 桑荔没了逃出黑暗的喜悦,她莫名烦躁。 趴在少年背上,嗅到浓重的血腥气,她猜到了什么,出地窖后看到淌在血泊里的村民,桑荔动了怒,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骂他是魔鬼,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她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那些村民精于算计,想囚禁强娶,死了也就死了。 之所以对曲清眠生气,不过是被他的真挚,和对她独一份的服从,灼了心。 但那时不愿承认也意识不到,所以每次的发怒,其实更像是无声发问,我对你并不好,我总是训斥你责骂你,我甚至一直在等待杀你的机会,所以你不要,不要对我好。 曲清眠越是显露出对她的依赖保护,桑荔就越是恼怒,她不想动摇自己完成任务的决心,毕竟那可是三亿的奖励。 她自小清楚金钱带来的差异,那成了部分心理阴影下的执念。 十岁,是桑荔人生的分水岭。 十岁之前,她有完整的家庭,并且在当地颇有影响力,她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有,身边的人对她都是笑脸夸赞。 十岁之后,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由奢入俭的困难,她很努力去克服,但身边人的嘲讽却让她极度难堪,特别是曾经那些朋友,好像在众人面前阴阳怪气讲她的事情,是种独特的荣誉,乐此不疲。 那个年纪本就心思敏感,经受家庭巨变后更甚,每当有不认识的同学,带着天真的笑脸凑上前问她,听说你家以前很有钱,读书都在私立院校,是真的吗,那怎么现在跟我们做同学啊? 后来中考结束,母亲也怀孕再婚,组建了新的家庭,她的处境变得更尴尬,明明考了个好高中,但入学报名那天,父母没有一方来送她,来的是家里一个亲戚。 看她情绪低落,那亲戚笑着劝她,你看你现在多幸福啊,你有两个家。 然而事实上,哪个家都不属于她。 她周末开始勤工俭学,寒暑假也做兼职,碰见以前的老同学,他们还是会笑着用无害的语气刺痛她,让她那点自尊无处安放。 那时桑荔幻想过无数次,她要赚很多很多钱,不要再在父亲忘记给生活费的时候,她得小心翼翼打电话去询问,也不要那些同学再用探究八卦的眼神看她,窃窃私语。 十六七的少女,想法还很简单,她以为有了很多钱以后,就能洗去那些窘迫的记忆,也能从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中彻底剥离独立出来。 她铁了心想要完成任务,她做到了,但曾经的伤害仍旧在。 那是心里的伤痕,金钱并不能帮忙抚平什么。 反而是少年的信任和依赖,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天将擦黑,桑荔脚步轻快往回走。 她衣襟里塞得鼓鼓的,有药草和各种野果子,手上捧着一片很大的柚木叶子,捲起来盛着清水,胳膊下面还夹了木板。 上次穿书的那三年,让她对荒野生活非常熟稔,过早失去父母的呵护,也让她没有那么娇气。 她有信心,这回一定能照顾好曲清眠,刚才忙活的时候她都计划好了,等去到镇子上,她要好好赚钱,把他送去学堂,知识和新朋友,一定能让他更快融入新生活。 她也会耐心教他同理心,改变他在暗场浸透下,对生命的漠视。 尽管浑身痛得厉害,但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桑荔很愉悦。 推开门,少年仍旧静静躺在那里,眉头紧紧蹙着,似乎很难受,原本红润的唇,此时已经干到裂开。 桑荔赶紧将他扶起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衣袖沾了点水,润湿他的唇。 曲清眠将醒未醒,紧闭的眼皮下,眼珠转动,本能对水的渴望,让他不自觉张开嘴。 顺顺利利将清水一滴不剩的餵进去,桑荔碰了碰他的脸颊,「小眠,醒醒,吃点果子。」 她摘回来很多酸藤子,吃了可以止血消炎,还摘了很多八月瓜和野桃子。 一路上她都没捨得吃,早就飢肠辘辘,只是想像着野果子酸甜的味道,她嘴里便泛起津液。 曲清眠醒了,触碰在脸颊的手柔软温热,他目光冰冷,又快又狠的一巴掌打开。 啪! 声音脆响,桑荔下意识缩回手,红了一片,痛得发麻。 她一点也没有泄气。 毕竟才刚把他从暗场里救出来,想要得到信任,还需要一段时日。 少年颤巍巍靠坐起来,嘴里已经没了难受的干渴,目光扫过一旁的柚木叶,知道是她餵了水。 一堆野果放到那片大大的叶子上,递送到他面前,见他不接,也没敢再碰他,只是小心翼翼放在他身边。 「你吃一点恢复体力,我去捣点药汁,我还捡了合适的木板回来,你的腿得固定几天。」 曲清眠默不作声的吃着,酸甜多汁,腹中灼烧的飢饿感得到缓解。 第7页 夕阳已经落下,但夏季的天,黑的没有那般快,他看见少女像仓鼠一样往嘴里塞了一小把酸藤子,然后蹲身咚咚咚在平坦的石块上捣药汁。 他在思索,现在要不要杀了她。 掰开一个八月瓜,甘甜清润,有淡淡的香,他发现桑荔将这个都给了他,而自己一边捣药,一边抱着野桃子啃起来。 她的眼睛很漂亮,猫儿一样,大而圆,瞳孔是浅淡的褐色,像一对通透的琉璃,许是那野桃子酸,眼睛一闭一睁,紧接着又抽搐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囫囵的咽下去。 她将更好的食物给了自己。 曲清眠收回目光,总归她现在远没有杀他的机会,而他的腿折了,行动不便,姑且留她几日性命。 然而刚做好决定,少女便抱着盛药汁的石头噌噌噌跑到他面前,声音清脆,「你快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上药!」 第4章 曲清眠一口呛住,耳朵迅速泛红,咬牙切齿,「滚!」 她竟然要他脱衣服,他简直想现在就杀了她! 桑荔新奇的看着曲清眠。 在暗场和妖兽们住在笼子里的少年,尽管聪慧,但在思想上,有记忆起便被调.教的以为自己是野兽,不开口说话,也没有什么羞耻心。 可他现在竟然会说滚字,面对脱衣服还害羞抗拒。 她根本不会想到其它方面去,只尤为欣喜,「你会说话啦?」 不过高兴完,又想到暗场那样的环境,恐怕滚这样的字样,是欺负他的人常说的。 她更加心疼,温声哄他,「涂上药,可以防止伤口溃烂,好得更快,还有你的腿,需要固定。」 曲清眠抿紧唇,不再说话,身体往后贴靠,用行动表示着抗拒。 那双眼睛在昏暗里,仍旧亮如星子,凶狠又冷冽。 桑荔见哄的没用,又担心他的伤势,只能靠过去,「那我帮——呃——」 一只手骤然掐住她的脖子,纤细却像铁钳般有力,疼得她一下说不出话。 桑荔怔怔看着目光寂寂的少年,很是错愕。 上次穿书,哪怕是最初被她训斥责骂,也从未对她动过手,因为他知道,是她把他带出来的。 她不明白这回是怎么了,透不过气之下,脸涨得通红,只能抬手挣扎着想要掰开。 曲清眠知道自己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扭断她的脖子。 他应该这么做。 他恨她。 是她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点上唯一的亮光,却又将它彻底毁灭。 杀了她,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但很快又冒出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易便宜她。 至少,你要知道她费尽心机,到底受谁指使,为什么要那样做,然后慢慢折磨,一个都不放过。 桑荔窒息到脑子空白,眼冒金星,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但在下一瞬,那只手松开来随意一推。 她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像是快要渴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逐渐缓过劲来。 桑荔在脑海里呼叫起系统,「再次穿书是不是会造成某些影响?」 她依然相信,曲清眠不可能对她动手,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宿主,本系统说过多次,自完成任务日起,已脱离伺服器主体,所以本系统将无法再读取剧情,以及其他人的数据。」 桑荔见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手抚在脖子上,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但说话喉咙还是有些痛,「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要杀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抗拒,但是小眠,你的方式可以更温和一些。」 「那这样,腿上和身前的伤,你自己包扎,背后的伤,让我来,可以吗?」 曲清眠沉默着。 桑荔起身往外退,继续说,「你同意的话,我等你,不同意的话,除非你掐死我,否则我一定要给你上药。」 她走出去,月亮已经爬出来了,洒下亮堂的清辉,不远处树影幢幢,蝉鸣声、猫头鹰、还有蛐蛐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倒是有种特别的节奏。 他身上的伤,必须处理。 上次穿书,她就因为疏忽和不在意,导致曲清眠整个伤口溃烂,高烧不退,还是他自己用匕首将烂肉剜除了才快速好起来的。 夏季夜风温柔,桑荔站了片刻,估摸着差不多了,站在门口问他,「好了吗?」 曲清眠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在她走出去后,褪去衣物,用药汁涂抹完身前和腿上的伤,还将被打折的腿包扎固定好。 他没有穿上衣,面对着墙壁,闷声不吭。 「我进来了。」 桑荔将小木窗彻底推开,让明亮的月光照进来。 少年的肌肤很白,纵横交错、殷红青紫的伤看起来尤为明显,大块大块的在他瘦弱的嵴背上铺开,仿若血肉中伸展出的蝶翅。 桑荔将动作放得很轻,尽管曲清眠一声不吭,但她还是看着都觉得疼。 药汁剩的不多了,避免布料吸收浪费,她是用指腹抹上了,一点点的细涂,并且为了缓解疼痛,覆上药汁后,她会轻轻吹一吹。 曲清眠面对着墙壁,垂着的眼睫颤动,指节紧握到发白。 因为看不见,所以感受更明显。 指腹很柔软,因为他体温高,反而显得微凉,轻触上去打着圈的涂抹,很舒适,随后轻轻一吹,更是冰冰凉凉的。 第8页 他要用尽气力,才能不让自己显露出窘态。 尽管其身体只有十三岁,但死在十六岁重生的他,心理已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 克制下额角有了汗,脸更是通红,好在他背对着,她看不到。 「好了。」 曲清眠刚松口气,便听后面刺啦一声响,是撕扯布料的声音,他想呵斥,又将话全都咽下去。 他现在还不能多说话,引起她的怀疑。 桑荔将自己衣角撕下一片,给他包扎穿透到后背的那个血窟窿,是巷子里被剑刺伤的,「小眠,你要知道,你是人,你和我是一样的,跟暗场里那些妖兽不同。」 她的手环绕着从他身前穿过,明显感觉到了少年陡然僵硬的身体,「这处剑伤前面,你涂了药汁吗?」 沉闷干哑的声音挤出,「嗯。」 桑荔一边包扎,一边继续鼓励,「你看你还会应答,所以你要多告诉自己,你是人,你要多尝试着开口说话,明白吗?」 他那么聪明,只要他扭转思想,愿意开口,很快就能沟通自如的。 夏夜漫长,外面虫鸣鸟叫无休无止。 曲清眠躺在地板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脸仍旧朝向透风的墙壁,自涂药包扎之后,他便默默穿好上衣,躺了下来。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用木棍抵好关不严的门,然后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躺下,用那片大的柚木叶子给他扇风,驱赶蚊虫。 清凉的风,一下一下的扇着,逐渐越来越慢,到最后很轻微的一声响,显然是她抬起的手垂了下去,睡着了。 曲清眠又等了片刻,回身扭过头。 清朗的月光乘着夜风,如水一般倾泻进来,斑驳的光影跃动。 她静静侧躺在那里,面朝着他,右手往前探出倒扣着,压着柚木叶。 挽了一半的头发松散,发丝柔柔的贴在白净的脸上,挡住一半眉眼。 她的脸很小,偏短,像猫,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睁开的时候尤为像。 闭着眼的时候,眼睫浓密卷长,配着微垂着的嘴角,显得那张睡颜很无辜。 她个子不高,看起来是安静温软的长相,但曲清眠知道,她很凶。 起初他什么都不会,没少被她责骂,有时恼狠了还会让他伸出手,打他手心。 买东西被骗了,她会折回去,很凶的骂人,一定要把钱讨回来。 总之,就是个身体小小的,但好像满是力气不服输的人。 但是这回,曲清眠觉得她变了一些,变得温柔了。 跟他说话不再有半点的不耐,好像也更关心他。 将味道更好的果子给他,还细緻的给他涂药,被掐住脖子也没有半点生气,就连睡觉也要给他扇风。 他知道她在假装,但真的能假装到,每处细节都透露出对一个人的关心吗? 第5章 桑荔这一觉睡得很沉。 天光乍亮,第一束璨金的日光破开云层。 她心里惦记着赶路,没有贪睡,醒来观察了一下曲清眠,他还闭着眼。 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她从头到尾细緻扫过一遍,观察袒露肌肤上的伤势。 基本已经结痂,伤势没有那么严重的地方更是长出新肉,好全了。 这堪称魔鬼的恢复速度,桑荔尽管早有见识,还是忍不住赞嘆,心里也安定不少。 曲清眠敏锐察觉到游走在身上的目光,如同有细小的蚂蚁在爬。 他其实早就醒了,此时忍不住睁开眼睛,淡漠对视,对方却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或者闪躲,而是弯起眼睛笑。 「你醒啦,我们继续赶路吧,路上应该能看到不少野果子,这几日我们辛苦一点,能充飢就好,等到了地方,我带你吃好吃的。」 曲清眠微蹙眉,满心防备,「去哪?」 「瑶水镇。」 桑荔见他开口答话,满心高兴。 跟上次穿书比起来,曲清眠这回省心很多,身上野兽一样的习性几乎看不到了,跟他说话,偶尔还能给出回应。 她想,也许是任务完成之后,这个世界有了某些改变吧,说不定,她的决定真的可以顺利成功。 曲清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瑶水镇? 当初从暗场出来后,他被带去的地方叫落安城。 那里有着数千里的绵延山脉,修仙门派林立,去了没多久,他就因为和人起冲突,重伤了对方,从而引来玄天宗的追杀。 于是,往后三年里,不断陷入追杀、反杀,然后竖立更大仇敌,被追杀的循环当中。 那时他从未有过半点怀疑,可现今看来,当初他被带去落安城,很有可能就是蓄意为之。 至于瑶水镇 在他印象里,那只是曾经路过的一个偏僻小镇,生活的都是些普通百姓而已。 她又打的什么主意? 在他敛目思索间,桑荔伸出手,「今天还是让我来背着你赶路吧。」 还没等曲清眠说话,系统先抗议上了。 「警告,请宿主不要做超脱自身极限的事情!」 桑荔不理系统,手又往前伸了伸,想拉住他的胳膊。 曲清眠目光落在面前白如初雪的手上,那五指的指尖就像雨后春笋般柔嫩,他眼里却只有冷意,侧身躲开,「不用你。」 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 第9页 桑荔发觉,这少年身上的野性的确好了不少,但又多了点别扭,就像个爱闹情绪的孩子一样。 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可不就是个大孩子,她反而很高兴他能有情绪,而不是一片死寂。 「往后我管你叫小别扭好了。」 少年虽然满身脏兮兮的,年纪也还小,但仍旧掩不住那张脸初显的华光。 他的面部线条还没有日后那般清晰明朗,抿唇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气鼓鼓。 桑荔探出的那只手忍不住在他头上揉了揉,什么大反派嘛,明明现在就很可爱。 等到再过几年,他将更是像细緻打磨出的瑰宝,有种向死而生的独特气质,如同盛开在枯枝上鲜活的花。 那时候,他的身量也会跟竹子一样节节拔高,她都不到他的肩膀,想摸头都摸不到了。 曲清眠怔住。 他靠坐着,头顶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在跟前露出一截白莲藕似的手腕。 曲清眠抬头看她,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瞳里清晰映着怜惜,就像是摸着一只猫儿狗儿般。 他绷紧的声音碎冰一样冷,「拿开。」 然而不等桑荔做出反应,曲清眠先一步重重拂开她的手,撑起身体自行往外走。 哪怕他恢复力惊人,被打折的腿也不是一宿就能好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还因为固定了木板的缘故,尤为僵硬。 桑荔只好追过去搀扶他,「你这样走不快的,对伤势也不好,乖乖让我背着你走,好不好?」 曲清眠一言不发,推开她自顾自往前走。 别说,速度还挺快,主要就靠着一条腿一跳一蹦,跟兔子似的。 桑荔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故意喊道,「小别扭,你走错方向了!」 身影顿住,曲清眠仔细回想瑶水镇的方向。 他记性特别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确定是往这边走没错,回头去看,桑荔已经追过来了,笑眯眯的眼睛泛起狡黠,「你都不知道路的,还是让我来背你吧。」 她跑到他身前蹲下来,抬起细瘦的胳膊握举了几下,「放心,我很有力量。」 曲清眠反应过来,面色很难看,「你骗我。」 桑荔脸上还挂着笑,想解释哄哄他,却被撞得往前一个青蛙趴。 她的恢复能力可完全不比曲清眠,昨日在巷子里被推得扑倒,破皮的手心和膝盖今天还在隐隐作痛,这一下可以说是雪上加霜,痛得她咧了咧嘴。 叫他小别扭,还真是没叫错。 桑荔爬起身,也不再执拗着要背他了。 远处山涧还瀰漫着蒙蒙白雾,野草遍地的小道并不好走,有的地方有急坡,而曲清眠即便伤了腿,仍旧敏捷。 桑荔每每随之提起的心,逐渐淡定。 昨日还重伤到昏过去的人,今天就能自己走了,想来不光只是体质特殊,也有她照顾的功劳在。 她喜滋滋想着,便看到曲清眠速度慢了下来。 路边有片瓜田,绿油油一片,藤蔓间又大又圆的西瓜若隐若现躺在叶子里。 桑荔看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噜叫得厉害。 看了又看,好像没有人在这里,只有摆了茶盏的老旧桌子,和一张缺了腿又重重缠上的木椅子。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锦袋,里面满满的碎银子,哪怕最小的一块,拿来买个西瓜也很不值当。 但看到曲清眠的目光从瓜田间扫过,尽管没什么表情,如同随意看景一般,但桑荔还是注意到他喉结上下滚动,分明也咽了咽口水。 再怎么肉痛,桑荔还是毫不犹豫拿出最小的一块碎银子,放到桌子上,眼看曲清眠又要往前走,她连忙招了招手,「你等等,我给了钱的。」 曲清眠一回头,就看到桑荔蹲身钻进瓜田,挑挑捡捡,抱起个最大的瓜吭哧吭哧直起腰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比日光还要灿烂。 陡然,他目光一变。 不远处大树底下的阴影里,倏地冲出来一条健壮的黑色大狗,速度极快,闷声不吭带起的风将西瓜叶卷的左右摇摆。 「后面!」 他咬着牙,弯腰一把扯下腿上的木板就赶过去。 桑荔一回头,吓到尖叫,但抱着的西瓜还是没捨得撒手。 她很害怕狗,也知道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这大黑狗一看就是绝不会嘴下留情的,她简直快要吓哭,「我给了钱的,给了钱的,你不要咬我!」 桑荔慌乱的拔腿就跑,只恨不得多长上几条腿,为了跑得更快,她抬起的脚后跟都已经踢到自己的屁股。 嗷 狗一声痛呼,很明显脚后跟踢到什么的桑荔脸刷的吓白了。 狗!是狗!狗差点咬到了她的屁股! 完了,狗追上来了! 她在脑子里狂呼系统,「快,快帮帮我!」 呜呜呜,从刚才磕到狗下巴的高度来看,这一嘴下去,绝对是咬到屁股的,疼也就算了,脸也可以不要了。 然而,再次穿书已经失去很多功能的系统表示,爱莫能助。 桑荔都听到狗在身后粗重的呼吸声了,她简直如芒在背、头皮发麻,怕得眼泪一下飈出来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她忍不住回头看,那黑狗正张着血盆大口咬过来! 她一时尖叫到破音,腿都吓软了,剧痛却没有来袭。 第10页 一道身影将她扑倒,压在身下。 那黑狗一口咬下去,咬在了赶来护住的曲清眠腿上,他没有痛哼,只是微不可查皱了下眉,眼眸漆黑,冷冷盯住那狗,又快又狠一拳打了出去。 嗷嗷嗷 黑狗叫得惨烈,翻滚了两圈,颤颤巍巍的逃跑。 桑荔胸有点痛。 她正压在那个大西瓜上,感受到背后的重量一下轻了,扭过头去看,曲清眠已经站起身。 目光看向他的腿,有片血迹。 绑好的木板拆了,剧烈跑动下渗出来的。 桑荔又歪向一边,看到他大腿外侧的裤子多了几个小洞,显然,刚才被狗咬的。 她有点感动又有点心疼,「小眠,谢谢你。」 少年听见她的感谢,脸色一沉,「我没有帮你的意思。」 一把掀开她,去抱地上已经压出缝隙,将要破开的大西瓜,「我只是饿了。」 桑荔见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也只敢在心里再叫上几声小别扭,明明帮了也就帮了,居然还要不承认。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她小心翼翼问询,「你这样还能走路吗?让我背你吧。」 「狗咬的地方肯定也很痛,伤都在腿上,要不要休息一天再赶路?」 曲清眠闭口不言,只将西瓜掰开递给她一半。 桑荔抬手摺下一截树枝,擦干净后在西瓜中间划拉一圈,把最甜最沙的部分叉起来递给他,「西瓜太大了,半个我吃不完,不能浪费。」 我要把最好吃最甜的部分给你,也偏找理由,学学你的小别扭。 「……」曲清眠默默接过不能浪费的瓜心。 第6章 三日后,瑶水镇。 到的时候在午后,阳光正是炽烈。 青石板路宽阔,留经漫长岁月里的风吹雨打,和数不清行人踩踏出的痕迹。 房屋鳞次栉比,闾檐相望,墙檐上攀爬着一丛丛茂盛簇拥的花,大多是圆圆的球兰,还有朝霞般明艷的蔷薇。 街道两侧的摊贩因为炎热,松散的靠坐在阴凉处,也还有三三两两蹲着的,面前摆放有竹篓和篮筐,瀰漫着淡淡的鱼虾腥味。 这是一个不大、生活节奏慢且并不排外的小镇,处在瑶河尾端,往前再流经几个村庄和一片荒野,就是瑶河汇入墨海的地方。 桑荔踢踢踏踏的走,几日都是吃野果子充飢,她眼睛都快饿绿了。 「小眠,走,先带你吃顿好的。」 她扭身走向旁边的一间酒楼,曲清眠站在那没动,很快就听见她不服气的声音。 「你说谁是要饭的?你眼睛长头顶上了是不是,我有钱!」 桑荔兴沖沖踏上阶梯要进去,却被跑堂的上下扫了一眼拦住,说不让要饭,给她一下气够呛。 但随着跑堂的报出价格,桑荔冷静了,倒也不是吃不起,只是没必要,马上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在还没有开始赚钱的时候,还是要省着点。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拨了下头发,回身走到曲清眠身边,「里面客满了,下次再带你来,我们先去买几身衣裳。」 虽然不是要饭的,但她跟曲清眠一身脏污的破旧衣服,这几日赶路蓬头垢面的,看起来跟乞丐也没差了。 挑了间边边角角坐落在巷子边的成衣铺,桑荔豪气的一挥手,「小眠,进来挑衣裳,看中哪件,都给你买。」 要说身上能有些银钱,还多亏曲清眠在巷子里打倒追上来的护卫,她才能得以从他们腰间拆下两个锦袋。 而大户人家的护卫,比之普通百姓要富有得多,沉甸甸的两个袋子,只可惜后面暗场的人追来,白白错失再多拆几个的机会。 桑荔也并不惋惜,她有信心去赚钱。 虽说只是个刚结束高考的学生,可兼职做过不少,况且上次穿书三年,即便读档重来年龄没有变,但经验没少积累,自力更生养自己和小眠,完全不成问题。 这间成衣铺子很小,两人走进去之后,几乎转不过身来,好在款式剪裁还不错。 曲清眠沉默拿起两件素简的黑衣,桑荔瞥见后眼睛一下瞪圆了,「还是我来帮你选吧。」 好好的少年干嘛要穿黑色,多死气沉沉啊,她想改造他的内心,那首先从外在开始,想来是个不错的开端。 然而少年并不领情,抿紧的唇显得冷漠又固执。 桑荔不好强迫他,只能温声安抚,「好,那这两件买了,你再选两件好吗?」 少年一言不发,用沉默拒绝。 这回桑荔也不退让了,朝店家指向一件青色和一件白色的男衣,「这两件,也一併包起来。」 店家笑着应承。 桑荔转头去看曲清眠,「反正买下了,穿不穿都随你。」 她心里暗自想,我这回跟上回可不一样了,不管你怎么冷淡别扭,我都会鼓足劲的对你好。 狠狠砍价买完衣服,桑荔也不再往酒楼凑了,带着曲清眠将镇子上的小摊贩都逛了一遍。 这镇子也就纵横两条主街,吃的基本都集中在那么几个位置,很快,黑着脸的曲清眠手上就塞满了蛤蜊炙、包子、炮羊肚等等。 最后,桑荔在一个支有桌子的摊贩前坐下来,欢快的招手,「小眠,快过来坐。」 一扭头又笑着举起手,「老伯,要两碗凉粉,还有莲子汤。」 第11页 这一路上,桑荔可不是光顾着吃,她还观察过了,这些小摊贩卖的都是些什么。 她脑子里已经有了赚钱雏形,摊贩们也有卖喝的,但夏季基本就是莲子汤、绿豆汤,冰杨梅这样。 也许,她可以用在奶茶店兼职的经验,研究下怎么在这个世界里做水果捞还有冰激凌。 曲清眠觉得满手食物的样子特别蠢,但面对浓郁的食物香气,终究还是闷声不吭吃起来,吃着吃着没听见她叽叽喳喳说话了,一偏头,就看见她一手支着脸,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小鼻子都皱起来。 一束日光照在脸上,热烈又好看。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又像是陡然被烫到,热意瞬息蒸腾到脸上,飞快别过头,不再看她。 发自内心的笑,那是他上一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 她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他冷冷的想。 吃饱喝足,桑荔很快又找上镇子里的牙人,也就是相当于她那个世界的房产中介。 前后看了几处宅子,桑荔将软磨硬泡发挥到极致,最终用还算满意的价格,敲定了一间相对整洁、还有个小小院落的宅子。 拿到地契,桑荔迎着黄昏的暖光,心里全是对未来生活的期望,满足又欢欣,「小眠,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少年漆黑的眼眸微动,我们,的家…… 「你们是新搬来的呀?」 一个微胖、穿着灰棕色麻布襦裙的妇人挽着篮子,正打开右边宅子的门,探头看向站在外面的两人。 姑娘一身素白长裙,袖口和裙摆用杏色丝线绣着小巧的花,清纯里添了几分活泼,而腰间那根雪白的带子,显出盈盈一握的窈窕身段,美好的叫人挪不开眼。 其旁的少年苍白清冷,气质截然不同,容貌…… 妇人探究的目光刚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眸,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退缩的将视线挪开。 桑荔见是邻居,笑着答话,「是,今天刚搬来的。」 说是搬,其实她和小眠除了新买的衣裳,什么家当都没有。 应完话,她看到妇人打开的门里探出来一个脑袋,梳着两个小抓髻,是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怯生生露出一双眼睛打量。 桑荔朝她笑着挥挥手,「你好呀。」 小女孩没吭声,唰的一下把探出一半的脑袋缩回去了。 妇人笑起来,笑声有些抑扬顿挫,声域也比较宽广,「我家这孩子怯懦怕生,别见怪。」 她提着篮子走过来,「你们是姐弟吧?长得都真好,父母呢?」 说着目光直往小院子里钻,这邻居家虽然也不大,可还是比她那狭窄昏暗的宅子好多了。 曲清眠听到姐弟,眉头微皱,也并不是很喜欢这妇人的打量追问,唇线抿直,透出冷漠的距离感。 天边晚霞瀰漫,桑荔心里惦记着接下许久未住人的宅子需要打扫,笑着应话,「没有父母,只有我们姐弟两,现在屋中杂乱,等收拾好了,我邀您过来坐坐。」 听到没有父母,妇人有些惊讶,从篮子里抓了一把新鲜带泥土的青菜递过来,「我姓曹,曹英绣,往后大家都是邻居了,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你收拾的扫帚抹布有没有,没有我给你送来。」 说着又抬手指了指另一边大门紧闭的邻居,压着嗓子说道,「那家住着个快三十的独身男子,平日里也不说话,你生得这般好看,可得多当心哟。」 桑荔不喜欢人后置喙,只道了谢,曹英绣又说了好几句,才挎着篮子回去,那个小女孩不知何时又探着头在那看,被妇人一把拽进去,关上了门。 后来桑荔知道,曹英绣是个寡妇,小女孩叫赵翠翠,不到三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 进屋前,桑荔看了眼既没有炊烟,也没有动静,就好像没有住人的另一家,没有因为曹英绣的话而带上揣度。 只琢磨着,这左邻右舍的,她往后少不了遇上不懂的事要请教,等宅子收拾好,怎么也得一起邀上门吃顿饭。 桑荔撸起袖子,准备大扫除。 曲清眠也没打算闲着,拿起门后已经生锈的铁锹,开始清理院子里疯长的杂草。 「小眠,你腿刚好,不用干活,坐着休息就好。」桑荔快速擦干净一张木椅子推过来。 也就是他了,别人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一路用伤腿赶路,还能在短短几日内恢复到跟没事人一样。 曲清眠不看她,也不理她,只一铁锹一铁锹铲下去,利落的翻起杂草。 他胸口像塞着团棉花。 她说姐弟两,姐弟? 冰冷的心间莫名透出点酸楚,止不住的往外冒泡。 什么姐弟,谁跟她是姐弟,那股听到时的失望算什么? 她是仇人,他这么告诉自己,一锹一锹更用力。 桑荔见他干活这么有劲,便也不劝了,等到初步做完卫生,天已经黑下来,想彻底收拾好,还得明天继续。 歇息一会,她做了两碗简易拿手的葱油拌面,摆上桌,「小眠,快去洗个手来吃晚饭。」 烛火昏黄,熟悉的面香味勾起很多记忆。 曲清眠沉默的像影子。 他坐下来,拿起筷子看着跟前那碗面。 记忆像是深刻在身体里,他下意识拿起筷子,捲起来吃上一口,味蕾享受挟裹着无数画面呼啸而来。 第12页 上一世他最怀念的,永远是吃了无数次、她亲手煮的面。 那是旁人吃不到,只有她会做,且只做给他的。 桑荔一抬头,就看到曲清眠握着筷子,一层一层卷着面,直到整个卷完了,才一口吃下,她惊喜的笑起来,「原来你也喜欢这么吃面啊!」 这算是她一直改不掉的坏习惯,吃面总是喜欢卷着吃,小时候为此没少挨训。 曲清眠从记忆里挣脱出来,垂着头睫毛轻颤,掩去一瞬间的情绪。 他跟她在一起生活三年,从连筷子都不会拿、话都不会说,到像个真正的人一样生活,全都随了她的习性,早就融进血里肉里,改不掉了。 而面前的姑娘没有任何起疑,似乎根本记不清以前相处的细枝末节,笑眯眯为找到同好欣喜。 曲清眠冷冷想,笑得这么开心,就这么没脑子的一个人,他怎么会被她给欺骗杀死呢。 第7章 桑荔早间出门採买的时候,见着了另一位邻居。 小镇地处偏僻,宅子前多高木,枝叶遮蔽烈日,洒下阴凉,两棵树之间拉着绳子,那位邻居正在晾晒衣裳。 如果不是曹英绣说过这位男子年近三十,桑荔还真看不出来,他穿着一袭青衫,身姿高而挺拔,容貌俊朗,周身透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看起来像是位饱读诗书的人。 桑荔本着邻居友好的态度,笑着想打个招呼,但男子晾完衣衫,目不斜视的错身回了屋子,徒留她尴尬的将抬起的手摸到头发上。 似乎,这位邻居不太好相处。 桑荔只将这当成一个插曲,很快到集市上大肆採买。 镇子附近还有几个小村子,有不少人挑着担子早早来赶集,摊贩也都是天不亮就来抢占位置。 昨日来时看到的宽阔石板路,现在来来往往挤满了人。 桑荔想着曲清眠以前日子太苦,饭都很难好好吃上一顿,现在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定要把营养都跟上。 挑了最新鲜的青菜和鱼虾,买了点猪肉,又买了满噹噹一篮子鸡蛋。 眼看布兜里银钱家当即将要见底,桑荔又仔细筛选起打算做水果捞和冰激凌的食材和工具。 挑挑拣拣买了一些,想到宅子今日还要做卫生,并且除了老旧的桌椅,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墙面有的地方还有岁月留下来的脏污痕迹或是裂缝,她打算稍稍装点一番。 不大的街市,桑荔仔仔细细淘了个遍。 曲清眠被留在家里。 起初他淡漠坐在那,没过多久,目光开始投向小院子,看着阳光一寸寸攀进来。 她还没有回来。 曲清眠站起身眺望,后来索性推开门,去了集市。 早集正陆陆续续散场,人群三三两两离开,不再拥挤,找人并不难。 隔着一段距离,曲清眠顿下脚步,目光穿过来往的行人,一眼就看到桑荔。 她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脸颊微鼓起来,藕荷色衣裙将肌肤衬得雪白,阳光照在她身上,是清新鲜活的,好像人群里所有的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她背着个很大的竹篓,买了东西都往里放,已经快要装满了,在手上还提着一小篮鸡蛋,重压下显得身体更加纤瘦。 曲清眠往前踏了一步,又退回,想要转身的时候,她却惊喜的挥了挥手,「小眠!」 桑荔买到几幅漂亮又便宜的字画,放进身后的竹篓一扭头,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少年,明明在阳光里,却清冷的如同一道暗影,透不进光。 眼看他要走,桑荔赶紧快步跑过去,「小眠,你是来找我的吗?」 少年漆黑的眼眸冷淡,「不是。」 桑荔在心里偷笑,他这是小别扭劲又犯了,「既然你刚好在这,那跟我一起逛逛吧。」 曲清眠拒绝:「我要回去。」 桑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目光被一旁的小摊贩吸引。 上面摆放着陶瓷彩绘人偶,基本都是两到三个为一组,动作神态都栩栩如生。 她定定看着摆放在右侧的一个人偶,瓷白,脸很小,眼瞳漆黑,嘴唇很红,抿出孤冷的弧度,精緻的、又泛着点别扭的清冷模样。 桑荔一下笑起来,把手里装着鸡蛋的小篮子塞到曲清眠怀里,拿起那个人偶举到他面前,「小眠,你看!这个小男孩是不是很像你?」 「我要把它买下来。」 摆摊的是个头发半白的老翁,笑着将另一个人偶递过来,「姑娘,我这里的人偶都是按组卖,这两个一组,没办法单卖。」 另一个人偶是女孩,眼睛大大的,一身活泼的红色对襟短衫,高高举起手,手里拿着饱满的莲蓬。 桑荔接过来,贴在脸颊给他看,「这个是不是有些像我?」 曲清眠沉默不言。 桑荔也不在意,只越看越喜欢,高高兴兴的买下来。 回去的时候,看到了出门时碰见过的邻居,他正在门口噼柴。 桑荔这回没有再贸然的打招呼。 虽然邻居间友好热情是一种礼貌,但如果对方不喜欢被打扰,那收起热情才是礼貌。 然而出乎意料的,男子的目光在曲清眠身上落了一瞬,直起身来,「燕秋远。」 桑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自报名字打招呼吧? 她有点摸不准这位邻居的脾气,中规中矩的报了自己和曲清眠的名字,就算作是打招呼了。 第13页 燕秋远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下头,「曲清眠,很不错的名字,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我。」 桑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客气着应了声,而对方也不再多言,继续弯下腰噼柴。 她看看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的燕秋远,再看看淡漠沉静的曲清眠,反正她没看出来两人有什么相像,真要说,那可能就是都不爱说话。 洗洗晒晒,又做了两个时辰卫生,不大的宅子才算是彻底打扫干净,桑荔站在小院子里,挽起袖子干劲十足,「这葡萄藤应该是宅子上任主人种下来的,我仔细看过,叶子虽然枯死大半,但还是结了小小的青涩葡萄,既然它顽强的活下来了,那我们搭个葡萄架子吧。」 「我还想种上花,开满墙檐。」 曲清眠没有说话,但脑子里已经想像出一两个月后,眼前尚还荒芜的院子,会变得多么生机勃勃。 然而不管是搭葡萄架子,还是种花,桑荔都没有任何经验,她打算请教邻居。 可奇怪的,相比较主动热情的曹英绣,她莫名觉得请教燕秋远更为可靠。 有时候人的直觉,似乎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桑荔拿上些早间集市里买的新鲜水果,去请教燕秋远,而他非常干脆,直接拿上斧头,带着她和曲清眠来到镇子附近的树林。 瑶河横亘流淌,山峦水绿,一座简易的木桥搭连起河岸两边。 有小船悠悠荡荡,水面清澈倒映着流云,桑荔百无聊赖玩了会水,回头去看,燕秋远正一边砍伐合适的木材,一边给曲清眠讲解。 桑荔原本想请教方法了,自己去完成,可燕秋远却坚持,这样的事应当让曲清眠去做。 她因着很深的弥补心理,更想去照顾曲清眠,自己来操劳便好,但没想到被嫌碍事,只好跑到河边看看风景、玩玩水。 抱着砍伐处理好的木材回去,燕秋远负责教,曲清眠实操动手,在桑荔准备茶水果盘的功夫,葡萄架就被简练快速的搭起了大半。 而这个时候,燕秋远又将球兰和蔷薇花的种植经验教给桑荔,话不多,却全都是满满的干货,桑荔听完,当即便想拿起小铲子将知识用于实践。 燕秋远教完了,一刻也不逗留,桑荔也明白不需要跟他客套,只真诚相邀,「多谢燕大哥,晚上过来吃个饭吧,隔壁曹婶也来。」 他点下头,「好。」 等到燕秋远回去了,桑荔开始动手沿着墙边种花。 相比较早间不好相处的印象,她想燕秋远平日里约莫都是孤僻寡言的,和邻居街坊接触很少,所以曹英绣才会给出让她当心注意的提醒。 桑荔阅历少,但她心思敏感,觉着燕秋远人还不错,最主要的,可能是因为他说看到小眠,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而包含的那点关切,她感受到了。 有人愿意对小眠好,那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对他的善意又多一分,桑荔真心希望,这样的人能更多一点,这样更有希望将他从过往的泥淖地里拉出来。 桑荔捡来很多漂亮的鹅卵石,将小院子的泥地嵌出好看的形状。 院子初步装点完了,她又开始在宅子里忙活,将早间集市买的东西一件件都派上用场。 精挑细选淘来的花瓶插上修剪好的鲜花,案桌摆上造型古朴精巧的油灯,卧房里新换了一面铸莲花纹的铜镜,还有那对桑荔格外喜爱的陶瓷人偶。 最后剩下的,是几幅准备遮挡墙面脏污和裂缝的水墨字画。 桑荔个子不高,一米六出头,仰头看了看略有些高的脏污痕迹,搬来一把椅子,踩上去之后发现还差了一截,哪怕踮起脚也还是不够。 曲清眠从院子里一进屋,便看到伸直手臂仰着头,站在椅子上还敢垫脚的身影,他动了下嘴,不等发声便将话咽了下去。 摔了也就摔了,她就是摔破脑袋又如何,他看到也该愉悦才是。 桑荔记得庖厨里有个小马扎,拿来放到椅子上,再添那么点高度应该就够了,她正要矮身跳下来,那椅子却是意外的晃了晃。 宅子里的桌椅都是原本老旧的,桑荔现在还没有开始赚钱,想着还能用的,先将就用一段时日。 但哪想这用起来,还真出了问题,并不坚固。 桑荔在椅子猝不及防的摇晃下,失去重心,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倾倒。 心脏倏地缩紧,吓到尖叫一声。 预想的和地面亲密会晤的疼痛却并没有来袭,一双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第8章 桑荔被稳稳接住,在惊吓中提起的那口气,得以放松的吐出来。 她看着曲清眠冷淡甚至透出烦躁的神色,忍不住笑。 小别扭虽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关键时刻却能及时出手,上次差点被狗咬到也是。 「谢——诶!」桑荔正要道谢,却被少年一把推开。 他目光冷冷的,就好像刚才不是他将人扶住的,而是桑荔不知好歹撞过来的,整个人都透着股非常明显的郁躁。 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桑荔见少年莫名恼怒的样子,似乎一刻也不愿和她多待,便也由着他了。 十几岁的年纪,她是不愿意去干涉管制太多的,不然叛逆了怎么办,她愿意给足时间和耐心。 第14页 鑑于刚才椅子有问题,这回桑荔谨慎很多,将另一把椅子使劲摇了摇,确定结实了,才踩上去。 挂好字画,桑荔满意的环视一圈,屋子不大也并不新,但整洁又井井有条,想着晚上还要邀请邻居来作客,她休息一会又去后厨里做准备。 曹英绣主要是做些纺织刺绣拿去卖,外加她还种了片菜地,固定给一家小饭馆送菜,桑荔过去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有克制的哭声一抽一噎的传出来。 「娘……娘亲……我疼……我知道错了……」 「不许哭,敢哭就再抽你!一点小事都干不好,你还有脸哭!」 桑荔赶紧推了门进去。 赵翠翠缩着肩膀站在墙根,抿着唇不敢哭出声,小手微微抬起,有些无措又害怕。 曹英绣手里握着根纤细的活竹条,满脸怒气。 「曹婶。」桑荔叫了一声。 曹英绣回头,脸上带起笑意,随意扔了竹条,又推了赵翠翠一把,「去把脸擦了,像什么样子!」 赵翠翠五岁多,跟面团子似的还没有长开,四肢都短短小小的,听到母亲的呵斥,垂着脑袋往堂屋后面走,脸颊憋着哭劲涨得通红,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往外滚,只不过一点声都没再出。 「过来是想叫着晚上一起吃顿饭,您待会就不要自己做了,」桑荔试探着问道,「翠翠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她不想掺和别人家的事,也并没有那么的富于同情心,但第一次见,小女孩怯生生探出半个小脑袋,打招呼害怕到缩回去的模样,像极受惊的小动物,今日挨打耐住哭腔,更是格外惹人怜,叫桑荔忍不住多上一句嘴。 「我一个人拉扯她多不容易,她还成天笨手笨脚的,什么事情都干不好,让她给我拿样东西,拿个三次四次都拿不明白,养条狗都比她聪明了!」 曹英绣满脸厌恶,话匣子打开,说起自己的不容易来。 桑荔一下听明白了,曹英绣应该就是那种喜欢吩咐又不说清楚的家长,孩子多问上一句要挨骂,只能自己猜着去办事,结果猜错几次就挨顿揍。 看一眼扔在地上的竹条,桑荔知道这样的家长很固执,你说她没有半点用,「翠翠是个女孩,长得还那么可爱,身上留疤了总归不太好。」 曹英绣脸上出现一抹得意,「不打紧,活竹条打人只是皮肉疼,疼了才能长记性,况且都是淤青,散了就好了,不会留疤。」 桑荔被她理所当然的论调噎住。 赵翠翠擦完脸走出来,依旧是缩手缩脚的。 「磨磨蹭蹭,过来!」曹英绣对上赵翠翠,说话没了笑意,咬牙切齿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从屋子里往外走的时候,曹英绣将话头又引到桑荔身上,「你也是不容易,没有父母照应着,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不过你模样生得好,有中意的人吗?」 「没有的话,曹婶帮你物色。」 桑荔淡淡应声,「劳您费心,不用了。」 一走出来,正看到燕秋远背着个篓子,从河道的方向回来,偶尔跟身边的曲清眠说上几句什么,两人离得不近不远,单薄的少年清冷,唇一直抿着,沉默疏离。 曹英绣看见了,拿手碰了下桑荔,「你弟弟怎么跟他走在一块,说起来,你家小眠是不是不亲近人?」 想到昨日第一次见,她竟然被少年的一个眼神吓到浑身冷汗,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夜路突然撞见一匹凶戾的野狼。 「小眠是才被我找回来的,以前经受过很多非人的虐待,才会如此。」 「哦哟,说来你们姐弟两真是不容易,都是邻居,往后我会多帮衬点,」曹英绣说着轻轻拍了拍桑荔的小臂,「男孩子还是要外向、能担当一些,他这样不行,你多——」 桑荔生硬打断,「小眠他很好!」 她有点生气,不自觉扬了声,置喙她不要紧,但小眠不行。 还隔着一小段距离的燕秋远和曲清眠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来。 曹英绣有点尴尬,止住了话头,心里也有点恼,这看起来挺温软漂亮的一个姑娘,怎么说来脾气就来脾气,到底是没有父母教的,没什么礼数。 吃饭间,桑荔这才知道燕秋远是在河道边无意间碰见小眠的,夏季蒸腾热意里,少年挽起裤腿,坐在那里怔怔出神。 燕秋远看到少年腿上还没彻底消退的伤痕,检查发现是骨折过的,差不多好全了,但还是应当注意些。 可曲清眠冷漠的将他视作空气,那番叮嘱想必是不会听的。 桑荔明白了,燕秋远说的,应该是类似于康复训练的意思,只不过她对这一块完全不懂,小眠那魔鬼般的恢复能力也让她安下心,根本没想那么多。 这让她有点自责,她做得还远远不够好。 毕竟腿伤在骨头,哪怕看起来无碍,多少也会有些不适感,而小眠对疼痛的忍耐力一向很强,他从不会说,需得她更细緻才行。 燕秋远懂得多,不光种花全是条理清晰的干货,医理也讲得很通透,桑荔很认真的记下。 曹英绣带着翠翠在这里住了两年,刚搬来时燕秋远就在,而她主动打招呼,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热络的送些青菜水果,同样是被拒之门外。 不通半点人情,孤僻古怪,往往是不会被人喜欢的,镇上说起他,大多摇摇头。 第15页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来了新邻居竟然如此关怀,曹英绣愈发相信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这燕秋远多半是看上人家漂亮姑娘了。 她打算吃完饭,再次提醒桑荔注意防备,可一想到对方刚才突如其来的脾气,她又觉着,长得好又怎样,没什么教养那也配不上其他的好人家,她犯不着替人操心。 桑荔认真听燕秋远说完,注意到赵翠翠捧着碗只闷头吃着白饭,似乎连夹菜都不敢,「翠翠,你喜欢吃什么,告诉姐姐好不好?」 小孩的眼睛黒亮黑亮的,像葡萄一样。 赵翠翠抬头看了桑荔一眼,又小心翼翼转头看向身边的曹英绣。 「你不用管她,」曹英绣似乎每次对上翠翠,都会升起一股无名火,随意夹了几筷子菜扔到她碗里,「长了张嘴,人都不会叫,她还好意思吃!」 夏季白日长,吃完饭,太阳还没有落山,桑荔带曲清眠在小院子里做腿的屈伸环绕。 燕秋远讲解了医理,只不过这个世界对人体组织的认知很有限。 桑荔需要结合自己了解的知识去理解,大致明白康复是为了促进血液加速循环,还有恢复关节活动和肌肉力量,每日锻鍊半个时辰就可以。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曲清眠皱眉想走,桑荔说什么也不干,将人死死拖住,要他跟着自己一起练习动作。 她察觉不到他心里的那份恨意,面对他的冷漠和偶尔显露出的凶戾,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退却。 明明前不久他还掐着她的脖子,掐到她快要喘不过气,她却并不生气,也不长记性。 曲清眠被缠得没办法,冷着脸听从,伸出手。 桑荔一把握住,抓稳后开始伸腿勾脚,「小眠,你就像我这样活动关节、放松肌肉,站不稳也没有关系,我抓着你呢。」 「……」 这个世界没有关节和肌肉的说法,但曲清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因为他可以内视,身体里的每一寸脉络,他都看得明晰。 其实这种伸伸胳膊动动腿的方式,远不如他睡一觉来恢复得快,但看到那张小脸上的认真,曲清眠放弃挣扎。 攥着他的那只手,很软,黄昏余热未消,掌心微有些出汗。 第9章 桑荔抬起一只腿屈伸、摇摇晃晃的,发现曲清眠倒是很稳,并且动作全都跟上了。 这份配合,让她忍不住跟系统炫耀,「看见了吗?多好的一个少年,哪有你口中大反派的半点影子。」 桑荔每每回想起来都自责不已的痛点,是第一次穿书时对奖励的执拗,还有那么轻易就被洗脑,坚定认为小眠会成为一个大坏蛋。 系统不服。 「宿主,你了解玄阴体质吗? 这是人族的最强体质,且极易入魔,一旦失去心智,无尽屠戮的鲜血,将造就他成为无人可敌的魔鬼。」 桑荔还想辩驳几句,却是看到了门外的赵翠翠。 小女孩对着自己的影子,摊平胳膊,也跟着伸腿勾脚,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似模似样的学着。 没有玩伴,她就跟影子配合。 「翠翠,」桑荔招手叫她,「过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赵翠翠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不过并没有躲起来,她捏着小手迈过门槛,紧张又期待的走到桑荔身边。 桑荔主动去牵她的手,「站不稳也不用害怕,有我。」 曲清眠垂眼看向攥着他的那只手,像是吃下了一颗酸涩发苦的果子,从心尖蔓延。 她对别人也是一样的,说同样的话,还同样主动去拉别人的手。 他重重甩开。 桑荔正低头看着赵翠翠,小女孩细软的头发扎成两个小抓髻,有许多短的碎发,在阳光底下有点毛茸茸的感觉,短短的五指更是软乎乎窝在她手心里,仰头跟她对视的眼瞳黑而大,带着稚嫩和怯意,乖巧又顺从。 陡然,右手有股毫不留情的力道将她甩开,桑荔惊讶的扭过头,「小眠,怎么了?」 曲清眠的目光落在院子的某一角,没有看她。 他想说自己根本不需要这种愚蠢的训练来帮助恢复,他想转身就走,但余光里注意到小女孩仍被她牵着,小小的身体微靠在她腿边,胸腔里苦涩的味道更是浓浓翻涌。 曲清眠意识到,他更不想她被旁人独占。 「我自己能行。」 桑荔对少年时不时突如其来的别扭,早已见怪不怪,毫无芥蒂的笑着夸赞,「嗯,小眠是最厉害的。」 她自己也还小,不懂怎么去照顾引导一个人,只能不断的摸索实践,比方看到曹英绣教育孩子的方式,每句话都带着打压和情绪,桑荔一个外人都感到窒息,那她反过来吸取经验,可以尽可能的去夸赞。 曲清眠向来没什么表情,清冷疏离,桑荔得不到反馈也不气馁,想着日后多多实践。 她继续带头做起训练动作。 赵翠翠踢踢踏踏的,有人陪着一起,哪怕不知道在做什么,也很开心,那股紧张和胆怯逐渐消散,小女孩笑起来露出小小的牙齿,下前牙缺了一颗,是最近开始换的牙。 回去的时候,赵翠翠手里握着冰激凌,那是桑荔尝试用果肉、羊奶、冰块做的试验品。 小女孩声音软软的,语速有点慢,「荔荔姐姐陪翠翠玩,还给翠翠好吃的,翠翠很喜欢荔荔姐姐。」 第16页 后来赵翠翠总爱过来,黏在桑荔身边,她也注意到那个从来不笑的哥哥,看她一眼,她就忍不住在炎热的夏季里寒颤着缩脖子。 小孩子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对方喜欢或者讨厌,她都能感受到。 赵翠翠知道,这个哥哥不喜欢她。 有次,这个哥哥还拿了条死蛇不经意的掉到她脚边,翠翠哭了,吓得有一段日子没再敢去找荔荔姐姐,但后来还是想的紧,她就只好鼓足勇气去讨好曲清眠。 然而讨好没有一点用,翠翠便开始学会收敛,不管再喜欢荔荔姐姐,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黏住她了。 做完康复训练,还有一个助于恢复的环节就是泡脚,给腿热敷。 桑荔打来热水,想要给曲清眠脱鞋,但少年的反应很大,差点没把那桶水给踢翻。 「别碰我!」 曲清眠双手死死扣在椅子边缘,耳朵发烫发红,而面前的少女蹲在跟前,大大的眼睛玻璃珠子般清透,满是迷惑,就好像给一个男人褪去鞋袜泡脚,是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双眼睛漂亮无暇,纯真的映出他那点难堪。 内心骯脏、有杂念的只有他,在她看来,他恐怕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然而上一世,十五岁的某个清晨,一宿旖旎梦境,陡然间强烈的感觉让他瞬息清醒,有什么喷涌而出。 他差点以为是尿床了,身下却只有陌生的、黏糊糊的液体。 明白之后,他为初次的遗精感到羞耻,关于梦境里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他难以面对。 藏在心底珍视、最依恋爱慕的人,他怎么能亵渎。 也是那日起,他像是要藏起什么脏污的秘密般,不敢跟她有半点肢体接触。 可在被推下黑渊崖那一刻,曲清眠心里珍藏的光就破碎了,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重生后很多次想要质问,想撕碎她的面具,还想毁掉她。 偏偏,他又什么都没做。 面对她细緻体贴的好,还是会不断动摇,面对她的靠近和触碰,还是会脸红心跳,害怕显露出身体的难堪。 明明是恨她的,内心却在不断拉扯。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桑荔发现曲清眠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漆黑的眼眸里有阴云翻涌,整个面色都沉寂的可怕,她吓了一跳,抬手去碰他咬紧牙关绷起来的脸颊,「小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疼?疼你要告诉我。」 「不要叫我小眠!」 曲清眠偏头躲过探来的细白手指,清醒镇定了几分,垂眼冷冷看着她,「我不是小孩。」 桑荔根本不知道他心里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只觉得茫然还有些好笑,敢情这是又泛起小别扭啦。 她试图去揣摩十三岁少年的想法,回忆以前初中时候班里的那帮男孩子,调皮又好动,还各种中二病,将他们和小眠摆在一块,好像并没有什么参考性,毕竟小眠比那帮臭屁幼稚鬼可要聪慧沉静多了。 摸不准曲清眠的想法,桑荔只好温声哄他,「是,你当然不是小孩,之所以添上一个小字叫你,是我心里对你的珍视和怜惜。」 「你对我很重要,我想要一直对你好。」 就像父母面对珍爱的孩子,不管年龄如何,直到老都会亲切的叫着小名。 她和曲清眠尽管不是亲人,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他们在一起生活过三年,他的依赖和信任给予了她很多,是连父母都不曾给到她、心里空缺的填补。 这也是她后知后觉追悔了才明白的,曲清眠于她,很重要。 珍视、重要。 曲清眠脑子里反覆回荡这几个字眼,一瞬间的欢喜瀰漫,而后又被透骨的寒凉冰冻。 他是不会忘的。 推他的那双手纤细柔软,打碎他的一切妄想和希望。 桑荔去找了镇上的私塾。 她可以照顾着曲清眠,但这个世界的知识,她懂的还是太少。 最主要的,她想给他一个正常的人生。 曲清眠以前的生活,与妖兽为伍,整日见的都是血腥,只能任由他人以铁链束缚、言语辱骂、刑具虐待,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是只畜生。 桑荔想将他从过往的黑暗里拉出来,想修补那些伤痕,就得让他去学习知识,改变思维充盈自身,同时,去接触更多的人,逐渐融入到有阳光的新世界。 她会努力让曲清眠去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只要心里有了光,又怎么会做出肆意破坏、将世界搅到天翻地覆的事情呢。 瑶水镇私塾的先生有些名望,二十出头中了秀才,教学到现今已经有了十多年,附近一带的孩子都在这儿念书。 在一年当中,私塾有三个招收学生的时间,正月农事未起、八月暑退、还有十一月冰冻,桑荔要送曲清眠去念书,最好的时间就是在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桑荔知道要适当放手,让他完成一部分只有自身能做到的成长,却又百般忧心。 毕竟小眠性子跟常人不一样,他要是被孤立欺负了怎么办? 桑荔一个花季少女,操起老母亲一样的心,而她现在面临的,最迫切的一个问题,是赚钱。 她一定要把小眠养得高高大大、健康无忧的。 第10章 第17页 夏季多雨,从后半夜开始,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哗啦啦响,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停,天空晴朗如洗。 攀爬在架子上,蔫了吧唧的葡萄叶沾着雨珠,恢复了几分生机,还抽长出新叶。 种在墙边的花种,在燕秋远的指导下提前浸泡催芽,尽管现在还没能冒土,但已然有了发芽的迹象。 一切都正在往好的方向走。 桑荔这几日一直泡在厨房里忙活。 瑶水镇附近的村子和山林多果树,当季的梨子、桃子还有西瓜又多又便宜。 她买回来不少水果,通过不断尝试,制作出一份份简易的水果捞和冰激凌。 虽说跟她那个世界的比不了,但加入冰块、果干以及去膻味的羊奶和少许糖,依然非常可口。 赵翠翠每次吃完还要不舍的抱着碗舔,直白的表露出喜欢,「荔荔姐姐,冰冰甜甜的,每一种都好吃,怎么都吃不腻。」 她很喜欢桑荔,又总被投喂,心里都记着好,所以自己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拿过来分享,要不是害怕曲清眠,她都恨不得成天黏着桑荔。 曹英绣也是赞不绝口,「集市上多到没什么特色的水果这样做一下,的确是惊艷,比集市上那些莲子汤、绿豆汤,冰杨梅汁什么的,都要好。」 她说着又看了桑荔几眼,着实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本事,「你是从哪里学的这种做法?」 桑荔自然不可能厚脸皮的说是自创,稍微模糊了一下,「是我家乡那边的做法。」 曲清眠微侧目。 很多事情当初半点不觉,都是在后来回头去看,才发现她突然闯入他的生命,到成为他的全部,其实一直都蒙着层不真切。 他对她,一无所知。 她从未对他提及过有关自身的任何信息。 曹英绣起了点心思,这所谓的水果捞,还有冰什么凌的,镇子上的人绝对都没有见过,人都喜欢新奇,况且味道的确很好,也正适合现在炎热的夏季。 「荔荔,我看好你,不过这个在最初的确可以赚上一笔,但等到个把月其他人跟着做,恐怕就不行了。」 跟风哪里都有,而且做法也不难,有心人买回去研究尝试,用不了多久就能跟着做出来,桑荔不傻,自然也知道这点,但她并不担心,毕竟等到别人跟风,再到接二连三做出来,夏季也快结束,该出新品了。 曹英绣见她浑不在意的模样,耐不住话,继续说道,「那我们不如趁最初能赚上一笔银钱的时候,多做些出来,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转,我帮你。」 桑荔下意识想要拒绝。 她的计划里,并不愿意加入其他人。 做美食本身是一种爱好,她享受这个过程,并且在这样一座僻静悠然的小镇,不需要赚很多钱,就能生活得很好。 她的心力,更想用在小眠身上。 少女心思坦然,哪怕还在想着措辞,抗拒已经写在了脸上。 燕秋远声音低磁轻缓,透着股春风细雨的儒雅,「量少而精,效果也许更好,帮她,不如选择相信她可以。」 曹英绣是想要跟着赚上一笔的,不就是卖个没见过的新奇吗,等到后面别人跟着做分去生意,还不如便宜她。 再说,她又不是不出力,钱的话,也可以出上一点,怎么就不行了? 然而少女拒绝的态度虽然温软,却也坚定,曹英绣气得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拽着赵翠翠回家。 赵翠翠黑亮的眼睛还黏在桑荔脸上,有些不舍,小声央求,「娘,我可以等会再回家吗?」 曹英绣走得很快,拽着她胳膊一路出了院子,听到这话,手猛然一用力,扯得赵翠翠骤然往前扑倒,半跪到地上。 夏季炎热,小女孩穿着件杏黄色无袖短衫和小袴,白生生的膝盖当即被地上的小石子刺破,痛得眼泪掉下来。 「你当人家喜欢你吗?你哪来那么大脸老往人家里跑?没眼力劲的东西!」她骂着翠翠,却是在发泄着刚才被拒绝的怒气。 桑荔站起身,快跑几步追出去,曹英绣根本就不管赵翠翠膝盖上已经渗出的斑驳血迹,骂骂咧咧拖着她继续往回走。 赵翠翠早已经养成了哭也不敢哭出声的习惯,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滚沾湿睫毛,也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桑荔心疼得不行,赶紧从后面一把将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被拖拽着的翠翠抱起来,「曹婶,你就是有脾气,也不要老拿孩子出气。」 别人家的事,她不该多管,但小女孩乖巧听话、还有小孩子那股最单纯的喜欢,都让桑荔同样很喜欢翠翠。 「都是左邻右舍的,我看你也是不容易,想着多帮衬点,你不识好人心也就算了,我的孩子我怎么教养,你还要管上一管?」曹英绣声域本就宽广,带着怒气更是像吵架一般。 桑荔抱着翠翠没松手,一点退让都没有,声音平静,「当然要管,你每次打翠翠都不让她哭,一道道淤痕也都用竹条留在不显露的地方,不就是顾忌着怕让人知道你虐待孩子吗?」 「什么虐待!」 曹英绣声音大,人们又都爱看热闹,附近的人纷纷将目光投注过来,她一时又有些慌。 噼手想去夺过翠翠,同时卖惨,「一个妇人独自养孩子有多不容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能明白,况且这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怎捨得虐待?」 第18页 桑荔纤瘦,跟微胖的曹英绣比起来完全不占优势,但她气势上一点也不弱,小小的身体里好像满是力气,抱着翠翠灵巧的躲开退到院子里,「一切都暂且不论,翠翠膝盖受伤了,先清理包扎。」 燕秋远走出来,门神一样,曹英绣看到了更是一肚子气,正想讥讽两句,冷不丁又看到静默矗立在桑荔身后的曲清眠。 那个少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人的目光,都……都像是在看猎物,冷冰冰伺机而动的危险,曹英绣一时噤声。 桑荔擦去怀里小女孩痛到直冒的眼泪,「曹婶,我不希望以后还在翠翠身上看到新伤。」 她泡在厨房里忙的这几日,赵翠翠总试图帮忙做些什么,有次主动蹲在地上洗水果,身上略有些宽大的半臂短衫跑偏,露出一点肩胛骨上青紫的淤痕。 桑荔掀开女孩衣衫一看,整个后背新的旧的伤痕纵横交错。 足以可见曹英绣用竹条打翠翠的频率有多高,这就是虐待。 现在桑荔直接将话摊开讲,意在警告,她会持续关注着翠翠,被虐待,不再是无人知晓。 清理伤口,是燕秋远来做的,他拿来了药和纱布,顺便又讲了一波干货。 桑荔认真听认真记,同时心里也祈祷,往后这些都不要运用到小眠身上,他能无病无伤的长大就好。 包好伤,赵翠翠已经止住了眼泪,浓密的睫毛还湿乎乎黏在一块,她有些不安,「谢谢燕叔、谢谢荔荔姐姐,翠翠不疼,该回家了,明天再来玩。」 桑荔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下次你娘亲要是再打你,你就过来找我,知道吗?」 赵翠翠点点头,垂着眼睫的模样郁郁。 桑荔目送翠翠回去,又看了眼曲清眠,他没什么表情站在那,冷漠的郁色更是深浸在骨子里。 对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而言,打骂、虐待的痛苦远远不只是身体上的。 他们并不是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反而心思更为敏感,伤害一点点的堆砌,久而久之,那颗幼小的心会生病。 桑荔不难想像暗场里曲清眠的童年有多残酷,也没有一个人能像她帮赵翠翠那样,站出来帮助他。 直到夜里躺下的时候,桑荔还是心疼到翻来覆去睡不着,平时总唱衰打击的系统,在这时反而安慰起她来。 「宿主不要难过,大反派以前的人生虽不能更改,但往后的人生都将有宿主尽心照顾,足矣。」 「不要叫他大反派,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桑荔踢了踢被子,再次翻身。 她突然很想小眠,想要看看他。 宅子不大,两人的房间就在堂屋一左一右。 桑荔蹑手蹑脚爬起来。 院里有蟋蟀响亮的叫声,月光照进屋子,像披了层清凉的银纱。 穿过堂屋,桑荔屏息轻轻推开门,透过床幔隐约能看见榻上的一团人影。 她的心跳突然扑通扑通快起来,莫名生出种做贼的紧张。 第11章 曲清眠非常警惕,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他就醒过来了。 月光从窗子里爬进来,映出的身影为了不弄出声响,像只奇怪的螃蟹般一点点挪过来。 尽管看不清,他还是一眼认出是桑荔。 睁开的眼睛重又闭上,曲清眠想看看,她夜半过来要做什么。 他倒不会认为,她想提前动手杀他,因为没那个本事。 桑荔靠近帐幔,撩开看向躺在角落的少年,他侧身蜷缩在最里面,脸朝着这边,看不大分明。 小眠应该是睡熟了,她第一次深夜探人卧房紧张到活蹦乱跳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静静看了好一会,桑荔眼睛亮晶晶的,压下想摸摸他脑袋的冲动。 曲清眠能感受到目光一直落在身上,像爬了一只只细小的蚂蚁,他想动一动,也想睁开眼,但惯有的不动声色让他只是装睡。 良久,塌前的人离开。 离开前探身给他掖了掖被角,清香微凉的一缕发丝撩过他的脸侧。 关门声轻响,曲清眠睁开眼睛,眸色寂寂,再也睡不着。 桑荔开始卖水果捞和冰激凌了,每日上午制作完,在一天当中最炎热的下午推到集市售卖,通常不到两个时辰就一售而空。 不管那些人怎么建议,桑荔都只做那么多,每天卖一趟。 几天之后,摸清楚规律的人们开始提前来排队,闻风尝试的人不断增多,吃过觉得好的回头客更多,每天都是供不应求,桑荔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曹英绣特意去看过两次,通常午后三三两两没什么人的街市,竟然跟早集般热闹。 少女站在阴凉下,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动作麻利。 巴掌大的莹白小脸上微沁着汗,却像那池间沾着水珠的莲,俏生生的好看。 曹英绣气得咬牙,活像是被人从钱袋子里掏了一把的愤怒,「等到接二连三卖起来的人多了,看你不听我的后不后悔!」 同时她自己也起了心思,反正跟风的很快就会有,别人能,她为什么不能。 说干就干,曹英绣回想那几次吃过的味,大致也能琢磨出添了些什么东西,当即买了食材回去试验。 然而小半个月后,等她一切都准备好,兴致沖冲去集市上售卖水果捞和冰激凌时,却发现比那些卖莲子汤、绿豆汤的生意好不到哪去。 第19页 同样跟风迅速的其他两三个摊贩,和曹英绣一样,发现他们从早卖到晚,也都比不上桑荔只出摊那么两三个时辰。 想要低价竞争,可桑荔售卖的价本就不高,再降,他们说不定连老本都赚不回来,而且因为桑荔每天的售卖时间短,掺杂了果肉的冷食反而最是新鲜。 曹英绣忙活几天,发现还不如自己本身的活计赚钱,气得要死,亏了点钱,灰熘熘收了摊。 桑荔注意到曹英绣的跟风售卖了,不过她根本就不在意。 这段时日赚到的钱不算少,至少家里想添置什么,都能随意添置,每天下午忙完那两三个时辰,就能回家陪着小眠,简直不要太知足。 自从半月前去询问过私塾的事,桑荔挑着那么个平淡无奇的傍晚,小心又故作不经意的对曲清眠提起。 「小眠,你想识字吗?要不,我送你去念书吧。」 她很忐忑,毕竟小眠跟谁都不亲近,他身上就像是有层看不见的屏障,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开,总有那么点格格不入的冷漠,他会愿意去一个新环境,和陌生人接触吗? 出乎意料的,曲清眠平静应声,「好。」 桑荔高兴坏了。 愿意踏出第一步,那往后总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 她当即拉着曲清眠又去买了几身新衣裳,还买了笔墨纸砚和布袋子,回来的时候碰见了从河道边回来的燕秋远。 得知曲清眠八月份要去私塾,燕秋远温声道,「我家里有点书,可以先教他识字。」 桑荔本来愁着,一般孩子启蒙在七八岁,曲清眠十三了才开始说话,认字也没有基础,等去了私塾会不会被其他孩子嘲笑? 可惜这个世界的字,跟她那个世界有些差别,所学也不同,哪怕她高中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三,也不好随意教授。 如今燕秋远主动提及,可以说正好。 第一次到燕秋远家里来,桑荔到底还是揣了几分好奇。 毕竟这位邻居从不提及自己的事,沉默寡言但每次说话都是知识储备雄厚的干货,好像什么都懂,那周身的气度更不用说。 燕秋远,不像是蜗居在这样一个偏僻小镇的人。 他的宅子不大,里面东西不多,倒显得空旷。 门窗应该做过改动,更宽敞些,阳光更好的照进屋里,干燥清爽。 看到燕秋远所说的有点书,桑荔震惊了一下。 那是一整面墙改造出来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全是书籍。 桑荔看了一圈,最后站在挂字画的那面墙前。 毛笔字她会写点,虽只算个外行,但眼光还是有的,这字写得遒劲郁勃,沉静闲适中蕴含着决绝的锋芒,光看字就知道学识绝不会浅。 除了字,桑荔还看到了两幅丹青画,画的是同一位女子,神态简直活了般,看着画上人流露出的娇羞笑容,还有嘴角轻浅显现的梨涡,似乎都能听见她清音般的笑声。 「这些字画都是出自燕大哥之手吗?」桑荔实在有些震惊,就像突然发现身边竟然有位隐藏大佬,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钦佩。 曲清眠看到她的目光定在那些字画上流连,一双大眼睛清凌凌的,他下意识摸了摸布袋里才买的毛笔。 燕秋远清理案桌,铺上一张洁白的宣纸,「嗯,见笑了。」 他开始教曲清眠认字写字,首先自然是名字。 桑荔才从燕秋远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紧接着又被曲清眠给惊到了。 少年站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眼神分外专注,随着燕秋远写字的手转动。 「曲、清、眠,你的名字。」 燕秋远将三个字逐一点给他看,然后把笔递给他,「你来试试。」 桑荔想着不管小眠写出什么歪歪扭扭的线条来,她都要牟足劲夸他,给他信心。 少年接过笔,细緻摸索了一下,就在这个停顿的功夫,笔尖的墨落在宣纸上,晕染成一团。 桑荔准备在喉头的话卡住,这……这要怎么夸,夸气势还是夸拿笔姿势? 不过一上来就让他拿笔写字,的确是太为难了些,她正要出言安抚,目光却是微微一顿,眼睛倏地睁圆了。 曲清眠落了笔,竟是行云流水般写出了自己的名字,一气呵成。 那字更是苍劲有力,有着银钩虿尾的凛然气势。 「……」 桑荔一时竟有些不知从何夸起,她知道小眠聪慧,学东西很快,但没想到第一次写字,就能写得比她还要强多了。 那日短短两个时辰,曲清眠几乎是做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教一遍的字,通通都能记住识得,写出来的字也越来越稳健凌厉。 到最后,桑荔都惊麻了。 可能,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吧。 回去的时候,燕秋远拿给小眠两本书,让他看完后随时可以再来换。 曲清眠跨出门槛,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在此时却开了口,他问燕秋远,「以后可否教我画画?」 燕秋远看着他,眼睛里包含着温和的理解,「可以。」 那份理解,桑荔看不懂。 相处这段时日,她能感受到燕秋远真心待小眠好,想到最初打招呼,他说看到小眠,就像是看到曾经的自己,又加深了桑荔对他过往的好奇。 她自然不好多问,但想到方才看到的丹青画,试探道,「燕大哥,你画上那位姑娘,是谁?」 第20页 门前的大树上有蝉不知疲倦的鸣叫,夕阳隐没,徒留明艷的霞彩和暗蓝色逐渐黑沉的天。 夏季晚风徐徐吹来,温柔的在燕秋远脸上拂过。 他好像又看到那个可人的姑娘,红着脸,声音小小的,「你往前再靠一点。」 燕秋远嘴角难得浮出一丝笑意:「那是我还没来得及娶、最爱的姑娘。」 第12章 桑荔没想到,会听到燕秋远讲起年少的故事。 他出生在一座小城的文人之家,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夫子,作画之才同样小有名气。 母亲虽出身清寒,但家教甚严,是小城里大家公认的淑女。 在家庭氛围影响下,燕秋远自幼泡在书籍和笔墨丹青里,生活循规蹈矩。 随着成长,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了冲动和叛逆,冒出诸多想要不断尝试的念头。 他不再埋头苦读,热衷于呼朋唤友,结伴出游。 十六岁那年,夏初游湖,要到湖心的小岛上去,一艘乌篷船只能坐三四个人,他们一行只能分开坐。 燕秋远就是在那个时候,一眼看到她。 姑娘容貌清丽,眼眸似水,穿浅色长裙,周身有种说不出的轻柔温婉,似乎连凌乱的风经过她,都变得安静温柔了。 少年人只一眼便心跳猛烈的悸动,此生再也忘不掉,所有的叛逆和躁动,全都化为满腔热诚。 他走过去,提出想拼同一条船去湖心。 姑娘目光错愕,很快红了脸。 她身边有位同伴,绿衫的姑娘,嬉笑着推了下她,「在问你话呢。」 姑娘看了眼站在跟前的少年,又错开目光,脸更红了,飞快点下头,算是应答。 点点璨金的日光落在湖面,波光粼粼,有飞鸟成群结队的掠过,泛起涟漪。 燕秋远其实很紧张,但一点也不愿露怯,主动介绍了自己,而后期待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姑娘。 「风芊月。」姑娘报了名字,便不再说话。 那绿衫姑娘倒是笑得开怀,主动询问起燕秋远的情况,风芊月忙去拽她,小声阻拦。 燕秋远的同伴在另一艘乌篷船上,发出吆喝和奇奇怪怪的叫声,起着哄。 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也都有着一颗躁动不安分的心,他们不知道怎么商议的,决定要推波助澜帮上一把。 同伴们的船猝不及防从侧面撞过来,一时间东倒西歪。 两位姑娘惊得轻呼,风芊月和燕秋远面对面坐着,眼看她身子往后仰,燕秋远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住,船身摇晃下他们撞作了一团。 成功的少年们眼看两人抱在一起,发出大功告成的欢呼,小船快速熘开,有人回头大喊,「别急着感谢,下次请我们喝酒!」 还有人大喊,「不用管我们了,陪姑娘一起游湖吧!」 船身平稳,燕秋远发现风芊月的头还埋在他胸口,身上有股清新荷叶般的香气,不像是脂粉,也不像是香囊,似乎就是姑娘本身有的清浅香气。 他的身体一下僵硬,手举在半空不敢乱碰,「芊月姑娘?」 姑娘声音小小的,似羞到不行,「你往前再靠一点。」 绿衫姑娘稳住身形,偏头看出端倪,叫了起来,「燕公子,芊月头上的珠花勾到你衣襟了,你往前再靠一点,我来解开!」 燕秋远原本身体僵硬挺直,不知该如何是好,闻言忙往前倾了倾。 等到解开,姑娘的脸已经红到如同抹了胭脂,「谢谢燕公子刚才及时拉住我。」 燕秋远挠头傻笑了两声,「不用谢不用谢。」 随即又反应过来,紧忙连连道歉,「对不起,要不是我那帮同伴胡来,也不会让两位姑娘受惊。」 就这样算是认识了,一同游湖。 燕秋远从诗词歌赋到市井趣闻再到天南地北,侃侃而谈,绿衫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熘走,只有两人走在湖心的栈道亭宇间,漫步赏景。 风轻云淡,栈道两侧荷花开得正盛,红色的蜻蜓歇息在亭亭玉立的花尖上。 临到黄昏之时,两人都有些不舍。 燕秋远将姑娘从湖心送回去,说个不停的少年变得缄默,欲言又止跟在人身后,就像是丢了魂一般,想要一直跟下去。 风芊月见他不再说话,也顾不得害羞,主动开了口,「两日后未时,城南的伶音茶楼,不见不散。」 姑娘丢下话,加快步子,头也不敢回的走了。 燕秋远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纤瘦轻盈的背影逐渐走远,他猛然回过味来,这是在约下次见面? 他们,还能继续见面? 少年狂喜,抑制不住兴奋的跳起来。 一来二去熟络之后,姑娘已经没了最初的拘谨羞涩,她很爱笑,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嘴角梨涡显现,叫燕秋远见了,便甜到心里去。 她喜欢穿浅色素净的裙子,爱吃甜食,喜欢看戏听书,瞧见盛开的花就能洋溢起笑脸,下一瞬看到花叶间的虫子飞到身上,又能吓到哭。 会送他亲手做的香囊,会拽着他在雪地里打滚,会心疼的给他擦去额上的汗,嗔怪一句,你不用着急,我可以等着你。 他们还常在傍晚的河堤边一起放纸鸢,风将笑声吹到很远,那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对视上了,又娇羞的躲开。 那是最美最可爱的姑娘,也是他最爱的姑娘。 第21页 心中不羁叛逆的躁动逐渐沉静,他想为两个人的未来努力,再次埋头苦学。 两人也有了约定,等他达成父母的期望,考中进士便来提亲。 燕秋远突然奋发图强的转变,自然也让父母知晓了风芊月的存在。 而风芊月的父亲虽只是个地方小吏,但为人清正,两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双方父母也都默认两人接触。 燕秋远自幼读书,十五岁就中了举,那时已然浪费了一年时间,他需得更用功努力去准备会试,两人自此相识不到三个月,见面便少了许多。 即便这样,姑娘时常会安排人送来亲手做的饭食,夜间他挑灯夜读,她不能陪伴,就在自家里同样看书,将感想整理成手札送给他。 相互间的思念喜欢,让他们不仅没有生分,反而更加珍惜每一次的相处机会,情感愈发浓厚。 两年后,燕秋远成功考取进士,那时在四月,正值杏花绽放,他开心到用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平复好激动的心情,买了姑娘最爱吃的糕点,打算亲自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按照约定好的,他终于能上门提亲了。 他想娶她,想了很久。 天已经彻底黑下,月光清亮,繁星密布。 燕秋远顿了声,没再往下说。 桑荔愣了愣,下意识问道,「没了?」 「到这里,足矣。」 燕秋远很干脆,讲完不再多说,直接送人出门。 「……」 桑荔属实有点难受。 女性似乎天生对这些情感八卦很有兴趣,她认认真真听了老半天,结果却在关键地方,没了? 桑荔心里就跟猫爪在挠一样,她又不好去缠着追问,只能自行脑补猜想。 既然是两情相悦,双方父母同意,他又成功考取了进士,总该是he圆满大结局吧? 但从燕秋远现今的处境来看,显然不是。 他孑然一身,居住在这样偏僻的一个镇子里。 如果不是知晓他人品绝对不会胡编乱造,桑荔都要怀疑这个年少往事的真实性了。 「小眠,你说燕大哥娶到他最爱的姑娘了吗?」回到家,桑荔心里依旧惦念着这个没讲完的故事。 曲清眠瞥她一眼,似是嫌弃,难得应声,「没有。」 桑荔恍然想起来,在她问画的那位姑娘是谁时,燕秋远说,那是他还没来得及娶、最心爱的姑娘。 所以没有娶到吗? 她有点怅然,「好可惜啊,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曲清眠不再理会,点了灯,坐下来看书。 今天短短几个时辰,他就识得了一百多个字,看书其实还有些勉强,但燕秋远挑选出来的书非常简易,还标註有直音,正适合他现在这个基础。 曲清眠以前在暗场从未接触过文字,上一世,也是出来就去了修仙门派林立的山脚小城,因为莫名起的一些摩擦,还有他体质上的特殊,一直陷入追杀当中。 现今他有接触文字、读书的机会,自然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般,疯狂吸收。 至于为什么重来一世她变了很多,他不愿去深想,也害怕再愚蠢的报有期望。 桑荔见他颇有几分废寝忘食的用功架势,收起了八卦的心思,去烧热水准备沐浴。 泡在浴桶里的时候,桑荔想,也许她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曲清眠愿意去私塾,还肯主动学习,都说明他自己也在努力,努力融入,努力生活。 沐浴完,桑荔见少年嵴背挺直捧书坐在油灯前,仍没有歇息的打算,忍不住劝道,「小眠,该休息了,明日再学吧。」 曲清眠伴着声音下意识抬头,目光一时定住。 白色寝衣并不算单薄,但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修长脖颈间还有水珠顺着细腻的肌肤滚落。 平直的锁骨间水光一片,身前饱满处也微有些浸润贴服,而少女浑然不觉这是怎样的诱惑,白皙清透的小脸上,那双眼睛纯净清澈,含着关切。 曲清眠匆忙垂下眼,眸色暗下去,转为冰冷。 「不要管我。」 冷硬的态度,不仅没有吓退桑荔,她反而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好吧,既然你非想熬夜的话,那我也只好陪着你熬了。」 桑荔撑着下巴,就那么陪曲清眠一起看书。 只不过没多大一会,她的眼皮子就开始上下打架。 虽然每日出摊只两三个时辰,但生意太好,又只有她自己忙活,到底还是累的,根本熬不住夜。 曲清眠便见她小鸡啄米一样,往前点点点,然后突然一歪,脑袋朝着他这边悠悠靠过来了。 「……」 他的身体瞬息僵硬,再也看不进去书中半个字。 少女身上细腻浅浅的清甜香气,随着每一口呼吸,都直往鼻子里钻。 曲清眠神色很复杂,冷白的肌肤不自觉泛起点绯色、直红到耳尖,但牙根紧咬,眼神逐渐凶戾。 他越是因她悸动,便越是恨。 她敢这么肆无忌惮,是不相信他会杀了她? 他真想报复性的让她瞧瞧,他也可以的,真想看她错愕、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光是这样,远远不够! 抵不上他削骨去肉万分之一的痛苦,更抵不上他万念俱灰、彻底放弃求生的绝望。 第22页 少年漆黑的眼睛如点了墨,周身隐约有黑色煞气如丝凝结。 桑荔是被冻醒的,茫然抬头,猫儿眼里泛着刚醒的迷濛水雾,「是变天了吗,有些冷。」 少年的意识瞬息回笼,黑气如退潮般倏地消散。 桑荔碰了碰他端放在桌上紧握成拳的手,发现并不凉,放下心,「小眠,你乖乖听话,去睡觉好不好?」 曲清眠垂下眼睫,一言不发的推开她回到卧房,态度冰冷似厌弃。 关上门,他闭了闭眼,平复心绪。 最终手还是不自觉的抬起碰向肩膀,低下头轻嗅。 那里还有她身上残留的温度,和浅香。 第13章 曲清眠每日都去燕秋远那里学习两三个时辰,他学东西很快,看书也快,一目十行不说,看完一遍就能全本背诵。 燕秋远惊诧于他这种惊人的记忆力,同时教的更加用心,也不只是让他学,偶尔会带着他去放松,下棋、钓鱼、观景、作画。 曲清眠想到那日去燕秋远宅子里,她的目光定在那些字画上流连,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就像是较着劲一般,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摊开笔墨,画丹青。 画的也不是别人,全是桑荔。 却又从不拿给她看,一张张的堆叠,放在一起,全都藏起来。 桑荔卖了将近一个月的水果捞和冰激凌,热度竟然一直久居不下,每日依旧是排着队的人来买。 想到明日就要送小眠去私塾,她打算休息一天,提前写了牌子搁在一边,来的人看到,有不少都念念不舍的说等着她。 似乎能吃到她卖的冷食,是炎热夏季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回去的时候,小眠惯常在燕秋远那里学习。 这段日子他已经将字都认全了,那整面墙的书,也看了将近一半,这个学习能力可以说是万里挑一。 桑荔仔细考虑过,还有没有将他送去私塾的必要。 毕竟燕秋远中过进士,有他教授,再加上小眠绝顶聪明又肯努力自学,去私塾能学到的知识,反而有限。 可是想到另一个初衷,让小眠去接触更多人,这就没有比私塾更合适的地方了。 桑荔没有更改这个决定。 院子里当初病恹恹快要枯死的葡萄树,长出了一片片青葱新叶,热闹的攀爬在架子上,还结出几串青色的小葡萄。 而最初的那串,已经彻底成熟,桑荔将它取下,打来清水浸泡,一颗颗洗净了准备送到邻居家去找小眠。 踏出门槛,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头扎过来,软乎乎的小手抱住她的腿,「荔荔姐姐。」 赵翠翠仰头抱住桑荔,她的牙最近又落了两颗,讲话有点漏风,「你去哪里呀?」 自上次不欢而散,曹英绣就不怎么跟桑荔打招呼了,后来跟风去卖水果捞和冰激凌,不光耽误自己的事,还没赚到钱,心里更是把怨气全都算在桑荔头上。 每回碰见,别说不搭理了,还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甩脸色,也不让翠翠再上邻居家里去。 只不过让曹英绣郁闷的是,这姑娘看着性子温软,实际上半点亏都不吃,她甩脸色,对方就给眼刀,一对大眼睛骨碌碌白眼一翻,别提有多气人。 小的更是不省心,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却成天就知道往别人家跑,怎么说都不听,非要偷摸的去。 她每天有活计要忙,没空时刻盯着赵翠翠,时不时气狠了照样下手打,倒也不用竹条了,手边摸到什么就拿什么打砸。 伤痕倒留不下什么,偶尔有几块青紫罢了,再有次砸过去,翠翠想躲,反而砸到脸上,流了鼻血,每次动手后曹英绣也心疼,总会买点孩子爱吃的作为补偿,但只要不顺心了,还是动辄打骂。 桑荔摸摸赵翠翠柔软的小脑袋,拿起几颗葡萄塞过去,「当然是去找你小眠哥哥呀。」 想到这孩子好几日没来找过她,又蹲下身去检查,「你娘最近还有打过你吗?」 赵翠翠摇摇头。 虽然前两天才被砸到流鼻血,就连晚上睡着了也会流一点,但她还是下意识觉得,不能说,说了之后,她喜欢的娘亲和荔荔姐姐会起争执,她不想这样。 桑荔没在她身上看到伤,放下心,「嗯,以后不管谁欺负你,都要来找我,记好,知道吗?」 赵翠翠乖巧的点头,「记好了。」 桑荔牵着小女孩去旁边燕秋远的宅子,推开门,两个人正在下棋,都不说话,只有啪嗒的落子声。 她也不打扰,把洗净的葡萄放在一边,抱起翠翠安静的看。 棋局结束,桑荔提出晚上一起吃饭,「明日小眠要去私塾,我回来的时候特意买了些菜。」 赵翠翠羡慕的问道:「去私塾是不是可以有很多玩伴?」 曹英绣跟她说起过等到再过两年,会把她送去私塾,也不用学太多,能识字会算帐就够了,可能是怕她觉着念书辛苦,便美化了去说,说能认识很多小伙伴。 这就让翠翠一直惦念着,想要快快长大点,也许她就不会那么胆小内向,也能有玩伴了。 晚间歇息的早,桑荔提前将新衣裳新鞋准备好,还亲自监督,等到曲清眠躺到塌上了,才回房歇息。 脚步声轻淡、消失,少年重又睁开眼。 第23页 她的紧张关切,无一不显露出,对他有多重视,像在编织着一场让人不愿醒来,再次沉沦的梦。 私塾里接纳的孩子除了瑶水镇,还有附近几个村子的,早早就有人过来,提着礼物,紧张的等待入学礼。 学堂分外舍、内舍,刚入学的孩子自然在外舍,年龄也不尽相同,七八岁到十四五岁都有。 大一点的还好,除了新奇和左顾右盼外,不吵不闹,小一些的就不行了,有些闹腾起来没完没了,简直就是熊孩子一样的存在。 桑荔领着曲清眠排队慢慢往里走,目光逡巡在那些孩子身上。 他们以后都是小眠的同学,有几个神色傲慢嚣张,一看就是刺头。 「小眠,有什么事就找夫子知道吗?如果有人欺负你,要告诉我,」桑荔临到头又开始泛起各种忧心,「哪里不适应不习惯的,也要跟我说,知道吗?」 少年背着布袋子,里面装着毛笔宣纸,神色清冷平静。 没有得到回应,桑荔只好将身子往曲清眠跟前一探,接着把脸怼过去,占据他的整个视线,「不想说话,那点个头好不好?」 「小眠,你这可叫我怎么放心呀,被欺负了也不讲出来,只知道闷声忍受。」 「……」 曲清眠垂下眼睫,不去看面前那张精緻昳丽的小脸。 然而少女根本不肯罢休,她又弯下腰勾着头去捉他的视线,执拗地继续问,「好不好呀?」 那个呀微往上扬,像只调皮的小猫,勾出爪子轻挠了一下。 曲清眠视线避无可避,撞进琉璃般清透的眼睛里:「好。」 看到得了答覆的少女眼睛一下高兴到弯起来,笑意盈盈直起身继续往前走,他有点费解。 在她眼里,他难道是脆弱的、任人欺负的吗? 闷声忍受,不会的。 一旦认定为愚蠢挑衅的猎物,他不会管对方是妖兽是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杀死对方才是他会做的。 入学礼第一课是『正衣冠』。 孩子们需要集合在一起,到学堂前站好。 有些大人嘱託好就回去了,也有些舍不下的就拉着孩子一句句嘱託,然后站在一旁不愿走。 桑荔就是后者。 一一检查整理完衣冠,夫子领着孩子们走入学堂。 还留在这里的大人又少了些。 桑荔就站在学堂外,隔着窗柩看曲清眠。 夫子领着孩子们,正在行拜师仪式。 课堂前供奉着孔子像,他们需要先拜上三拜,然后再一个个给夫子鞠躬行礼。 郑重的规矩礼仪下,那些调皮好动的,也老实许多。 夫子又开始给他们在额间点硃砂开智。 桑荔看到那抹红出现在少年苍白冷淡的脸上,多出一分妖娆的艷色,竟是有种诡谲的美感。 小眠长得可真好看。 不光她这么想,孩子们当中也有几个年岁相当的姑娘,虽是羞涩,但目光仍有意无意往曲清眠脸上扫。 在落座的时候,一个瓜子脸杏儿眼的小姑娘俏皮笑了笑,朝少年轻拍案几旁的位子,落落大方的邀他同坐。 桑荔眼睛一亮,那姑娘已然褪去青涩稚嫩,清丽的五官长开初显,不难看出再过两年,绝对是个大美人。 这种情形,可比她想像得要好多了。 小眠从不主动与人接触,还沉默寡言,有人愿意先踏出一步,自然是好的。 快走过去呀。 桑荔在心里暗自给他鼓劲,这可是融入新环境的好开端。 曲清眠的余光和心思一直都在窗柩边,她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走。 察觉到她好像突然激动了一下,整个人壁虎般贴靠着在看什么,少年偏头,却发现她的视线并非在看自己,目光顺势追过去,就看到了正朝着自己笑的姑娘。 曲清眠蹙眉,直接走向另一侧的案几坐下。 江柳歆眼见人淡淡瞥她一眼,不仅没坐过来,还离得远远的,笑容瞬时僵住,不可置信的扭头看过去。 曲清眠身边坐下来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主动打招呼,他也只象徵性点下头,一句话都不肯说。 「……」 桑荔看得犯愁,这怕是难搞哦。 第14章 走完稍显繁冗的入学礼,夫子又讲了些私塾规矩,便到中午放饭学的时间了。 此时还等在外面的,不过两三个人。 曲清眠走出学堂,桑荔立刻迎过来。 阳光炽烈,没什么风,窗柩那边不在阴凉底下,少女站了一上午,面颊微有些汗,细碎的额发贴着,却也不显狼狈,依旧是出水芙蓉般的清透。 干净、温柔,她对他有着上一世远没有的耐心。 曲清眠静默走着,听少女跟在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明知是危险,他却贪恋的想要抓住这虚假的温柔,再多抓一会,再一会。 回家吃过饭,桑荔给他的布袋子里装上水果和书,「走吧,去私塾。」 曲清眠没动。 「怎么了?」桑荔回过头,茫然问道,「是不是不愿去?」 她想到一整个上午,小眠都没有和任何人讲话,担心他是不是排斥新环境。 「我自己可以。」曲清眠绕过她,丢下一句话径直跨出门。 少年在桑荔的特意准备下,今日穿得不是惯常的黑,而是白色,中和他周身幽冷的距离感,反而有股气质脱俗的小公子味道。 第24页 桑荔盯着背影欣赏片刻,少年长腿迈动,已是脱离了视线死角,她只好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下午还守在学堂外的,除了桑荔,便没有其他人了。 阳光已经照到另一边,窗柩下有了凉阴,她站在那往里看着,不觉枯燥也不觉疲累。 夫子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声音响亮带着威严,「下午你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写出自己的名字。」 「不会的,我来一个一个教,会写的,可以看看其他同伴的名字是怎么读怎么写的。」 入学第一日,很难进入学习状态,大家需得先适应环境,熟悉身边的同学,还有夫子也要对孩子们的情况有个初步了解。 曲清眠身边坐着的少年要大一点,十四岁,黑黑瘦瘦的,性格开朗,哪怕上午打招呼没被搭理,这会也还是主动凑过来,「我叫陈三石,你叫什么啊?」 曲清眠置若罔闻,自顾自的摊开一张纸。 陈三石身上就像是放了跳蚤,怎么都坐不住,很快又换了个姿势,转头逡巡一圈后,凑得更近,压低声音说道,「这学堂里大半的人我都认识,你看见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姑娘了吗?她叫江柳歆,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块玩。」 瑶水镇就那么纵横两条街,并不大,他打小又是爱玩闹的性子,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基本都识得,倒是身边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年,他是初次见。 曲清眠拿笔沾上墨,写下自己的名字。 陈三石凑过去看,抓耳挠腮的,「这是你的名字吗?我只认识中间那个,你叫什么清什么?」 没得到回应,他自己又把话题给接回去了,还将声音压到更低,「但不管江柳歆再好看,你也最好别有心思,看见右边最后面坐着的那几个没?那是咱们镇子上最浑最不好惹的,以何赵为首,而他喜欢的人,就是江柳歆。」 哪怕是讲着大部分人都感兴趣的八卦,曲清眠也没有半点反应,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本书,翻看。 夫子走到第一张案几跟面,坐着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连拿笔的姿势都像在握筷箸,自然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你叫什么?」 「周子正。」 夫子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来,而后举给所有人看,等到大家对他的名字稍作熟悉后,递还给他,「下午你的任务就是记住同学,还有写会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一个一个往下教,遇到能写出自己名字的,夫子都会夸上一句。 陈三石压着嗓子嘴就没停过,说了半晌同学,到后来目光转向了窗柩外一直没走的身影,「那位是你姐姐吗?午间我看你们是一起走的,她对你可真好啊,能陪着等一整天。」 他连早间入学来的时候,父母都没有陪同,只顾着早起忙活生意,尽管这镇子陈三石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也哪怕他已经十四岁,一个人来私塾没有任何问题。 但谁不想被人重视呢? 曲清眠自然听得出陈三石语调里不加掩饰的羡慕,他偏头看过去,窗柩外桑荔那双大眼睛立马弯起来,回给他一个清甜的笑脸。 少年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一直没说过一句话,在此时却冷冰冰应声,「她不是我姐。」 刚来镇子的时候,曹英绣看着两人说,你们是姐弟吧,他心里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想要反驳,想要去证明什么。 但证明什么呢? 他们的确不是姐弟,可她当时不是顺着话就应了吗? 为什么偏偏他要这般介意? 也不该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更不该下意识就反驳。 有些情愫,曲清眠早就意识到。 无法自控,百般煎熬,克制压抑。 陈三石听到不是姐姐,眼珠子一转,突然笑起来,「那难不成——」 他故意拖长语调,曲清眠握在书页间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沉下脸想叫他闭嘴。 陈三石却飞快脱口而出,「是未过门的小媳妇吧?」 说完挤眉弄眼的笑,「你家是不是很有来头,能给你定下这样好的亲事。」 曲清眠心绪微妙了一瞬,沉默不言。 这时学堂内有些热闹,坐在后面那几个最甚,齐齐推着一个少年嬉闹,有点起闹的意味。 夫子抬头看过去,手中戒尺敲了敲案几,「安静!」 随即拿起宣纸,肃穆的脸上出现赞许,「嗯,江、柳、歆,字写得清隽秀巧,不错。」 江柳歆得到夸赞,也注意到很多投注过来的目光,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忍不住偷偷偏头往曲清眠那边看。 少年身影单薄,嵴背挺直,侧脸好看得不像话,只是可惜,他垂着眼睫看书,根本没看她一眼。 江柳歆心里那点高兴一下就泄了气,激起了不甘。 明明她总会成为少年们目光汇聚的焦点,也常成为他们话题的中心,这才是她习以为常的,怎么那个人却始终视而不见? 后面一直瞧着她的少年脸色难看,身边几人纷纷疑惑出声。 「何赵,她刚侧头在看谁?」 「好像是陈三石那个方向,就那小子,不用多想。」 「何兄,说了你别生气啊,上午那会我瞧见柳歆沖人笑了,就是陈三石旁边的小子。」 何赵往那边瞧了几眼,冷笑,「盯着点。」 第25页 夫子已经逐步走到陈三石这边。 黝黑的少年不等夫子问,非常主动的报出名字,「陈三石。」 夫子握着手一笔一画教他写出名字,陈三石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头都大了。 这也太难了,写完一遍还是记不住怎么写可咋办啊,算了,一会练习就跟着描吧。 满脸痛苦的陈三石见夫子的手伸向曲清眠面前的宣纸,当即又精神一振,主动解说,「他写得一定很好吧,我看他这么握住笔。」 陈三石空手虚握,比划着名,「唰唰唰就写出来了。」 夫子摸着鬍子,默了片刻。 默的陈三石以为自己说错了,其实这同桌根本就是一通乱写,何赵几人伸长脖子正准备看笑话的时候,夫子大笑起来,「好,好,很好!」 严肃的夫子突然开怀,整个学堂都有些惊奇,议论声比江柳歆那会还大。 桑荔站在窗柩外,不高兴不骄傲那是假的,她想,小眠可不只是字写得好,他那般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恐怕等考试之后,直接就能进入内舍。 听说内舍学生可以去藏书院,夫子的讲授也更精深全面。 「你书法习了多久?」夫子看着曲清眠,目光温和。 「一个月。」曲清眠如实回答。 夫子这回沉默的时间更久,震惊下还拽掉了好几根鬍子,半晌才回过神,「下学后先别急着走,我与你谈谈。」 少年微点头,算作应答。 桑荔彻底放下心,小眠虽然冷淡寡言,但对夫子也算是有问有答。 夫子继续往后面走,一个个教学写自己的名字,但江柳歆的注意力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夫子贊她,只用了个不错,但是贊那个少年却是连连叫好,引得她既不甘又好奇,后面也没心思去关注其他人了,只认真想着,怎么样才能吸引到他的注意。 何赵那几人虽非大字不识,但也就只是能写出自己名字的水平,那字张牙舞爪,就恨不得快要飞起来,夫子重新教着写。 相较而言的差距,让何赵又瞥了曲清眠一眼,心里隐有不爽。 傍晚下学之后,见了夫子,曲清眠还是不大开口,桑荔在旁进行补充。 聪慧的孩子谁都喜欢,因此也更宽容,夫子不认为他的沉默有什么问题,反而起了爱才之心,说日后在学堂上,会另行给他安排习课内容,等到了大考,的确是优秀,便可去内舍。 回去的路上,桑荔是真的开心,就差拉着曲清眠跳起来,夸赞自然也一波接着一波,狂浪般层出不穷。 等到平静下来,桑荔放慢步调,「明天开始,便不去私塾陪着你了,但傍晚下学的时候,我会去接你。」 「我识路。」曲清眠淡淡拒绝。 「小眠,你不能剥夺我每日里最重要的事情,」桑荔软声嘟哝,「我忙完过去,还能早点见到你。」 最重要的事情,早点见到你,见你。 少年垂下眼睫,轻轻应声:「嗯。」 第15章 江柳歆今日特意起了个早,让庄婶给她仔细梳妆过了,走的时候,她还带了糕点。 学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当江柳歆出现在门口,嬉闹喧嚣一瞬间静止。 少女穿着一袭水红色罩轻纱的衣裙,白皙清瘦,一头长发用白色丝带束成垂髫分肖髻,还在两侧别入了四只水晶般亮眼的蝴蝶头饰。 就连那张清丽的小脸上,也描了眉,还稍稍抹了胭脂。 陈三石正抓着包子在吃,咬了一半眼睛倏地瞪圆,拿胳膊肘撞了下身边的曲清眠,「别埋着头了,快看快看!」 曲清眠皱眉,往里挪了挪,下意识抬头去看。 面对大家的反应,江柳歆很满意,更叫她高兴的,是那个冷漠少年也抬头看过来了。 虽只一眼,但至少也看她了不是吗,特意为他装扮的美丽落入眼中,怎么可能心中不起涟漪。 江柳歆笃定在他那里留下了一个惊艷的好感,脚步轻快的扬着笑脸就往那边走。 陈三石狂塞剩下的一半包子,鼓着脸颊激动的又想拿胳膊肘去撞身边的人,却发现撞了个空,「她她她好像朝着这个方向笑,不会是在看我吧,走过来了走过来,她走过来了!」 「咳!咳咳!」一激动,他直接咽下包子,噎得脸红脖子粗,直捶胸口。 当江柳歆走到跟前,陈三石更是腾一下站起来,想说话,却咳到什么都说不出。 「清眠,这是我给你带的糕点,父亲托人从云城带回来的,也是我最爱吃的,分给你。」少女摊开一块白色绣花的绢布,里面躺着几块精緻的、粉糯糯的点心。 窗外有风吹进来,食物清甜的香味发散,江柳歆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羞怯。 没有人能拒绝她的主动示好,她想。 陈三石震惊到都忘了咳,没多久噎到快要呼吸不过来,才更加剧烈的猛咳,唾沫星子溅了江柳歆半个袖子。 少女还不能很好的隐藏情绪,嫌弃的皱眉往边上站了站,又将糕点往前送,「清眠?」 曲清眠头也不抬,声音冷淡,「滚开。」 少女脸上的笑容僵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陈三石再次震惊,屏住呼吸硬生生止住不合时宜的咳嗽,憋到脸通红。 第26页 曲清眠掀起眼皮,眸子漆黑幽深,静静看着她。 夏季干燥,哪怕有习习微风,也是热的,整个天地间都像蒸笼一样。 可江柳歆此时却仿佛置身冰窖,从头凉到脚。 她已经完全顾不得什么面子或者生气了,心里只有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快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等到醒过神,她的脸一下热到发烫。 怎么回事,为什么被看了看就退却了? 那股害怕消散,江柳歆此刻只觉得丢脸,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示好,竟然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陈三石猛灌两口水,总算把堵在胸口的食物给咽下去,看曲清眠的目光里满是钦佩,「曲兄你——真绝了!」 他回头瞧了两眼,何赵的脸拉到比马脸还长,要多臭有多臭,忙又小声道,「曲兄,你拒绝江柳歆拒绝的对,要不然后面那几个,绝不会放过你。」 起初陈三石还以为江柳歆是朝着他来的,此时也只有庆幸,还好不是。 否则就他那激动到脑子空白的劲,还不傻呵呵的把糕点收下,从而被何赵记恨上。 这般一想,他愈发觉得身边的少年厉害,面对美色还能这般冷静。 习课间,夫子念一句,大家跟着读一句,然后一人一句接替朗诵。 早间那点微风没了,闷热让有些人乏到直打瞌睡。 夫子会轻敲戒尺提醒,但也还是有头一歪,继续趴到案几上去的。 「何赵,站起来!」夫子厉声呵斥。 趴在那的少年一袭墨色布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因为天热,挽着衣袖,露出的小臂因为常年干活有着很明显的精实肌肉。 何赵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却是将头一瞥,挑起下巴点向曲清眠那边,「我睡个觉不行,那凭什么他全程不参与朗诵,自顾自埋头看闲书就可以?」 见他顶嘴,夫子毫不留情的说道,「你的水平大字都不识几个,还得从三字经、四书学起,拿什么去跟人家比?」 何赵梗起脖子,满脸不服。 不等他说话,夫子又继续道,「他四书五经都已经能倒背如流了,自有我另行安排的任务,你天份上差人一大截,还好意思在这里睡大觉不思进取,接下来你便站着听课,什么时候瞌睡醒了,你再坐下去。」 被夫子训斥一顿,何赵更是满心怒气。 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怎么就差人一大截了? 察觉到江柳歆也回头看了一眼,何赵更是觉得丢了脸面,所有的不服和怒气全都算在了曲清眠头上。 中午放饭学,有的孩子是附近村子里的,午间吃饭回去太远,赶不及,只能自己带,或者是家里人算着时间给送饭来。 镇子上的大多都会选择回家,不过江柳歆没有这个打算,庄婶会给她送来。 毕竟夏季太热,这一来一回的,满头大汗不说,还容易晒黑。 她见少年起身往外走,想叫住说句话,又按捺住,还是等傍晚下学好了,时间更充裕。 何赵和身边几人的目光也都随在曲清眠身上,接连站起身,往学堂外走。 「要不我们几个现在上去给他拦下来?」 「就是,看到这小子傲气的样,我就想揍他。」 「最重要,江姑娘是怎么想的?这种假清高闷声不吭的货色,怎么比得上何兄?」 何赵走得很快,虽然看见那人他就满肚子不爽,但还是压下火气,「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我要抓紧回去帮我娘搬货。」 想到他家里的情况,几个少年也都加快步子,反正他们都离得近,帮一把了再回去吃饭也不迟。 桑荔下午卖冷食的时候,碰到一个牵着孙子的老妪,是从附近的村子过来赶集,准备回去的。 孙子见排队的人多,又见卖的冷食是从未吃过的,吵着嚷着非要。 老妪背着竹篓,单薄的身子提着篮子有点佝偻,为难的摸着已经採买一空、瘪掉的钱袋子。 那双眼睛浑浊,小心翼翼看着桑荔,「姑娘,没钱了,卖完东西的钱又都採买用完了,我可以,可以用这两只小鸡崽子,换一个你的吃的吗?」 老妪赶集除了卖鸡蛋,还卖小鸡崽,这是最后剩下的两只。 天气炎热,鸡崽不怎么动,微阖着眼瞌睡,发出细微的啾啾声。 桑荔看出老人的局促不安,动作麻利装出一份水果捞又做了份冰激凌,递到眼巴巴望着的小男孩手里,「来,一手一份拿着。」 小孩欢呼一声接过,欢天喜地的。 老妪捧着两只鸡崽递过来,弓腰低下头,「谢谢,谢谢姑娘。」 这回轮到桑荔侷促了,她连连摆手说是送给小孩吃,但老人依旧坚持拿小鸡崽换。 桑荔只好收下。 鸡崽毛绒绒的,圆圆的身子细细的两条腿,也不乱跑。 这么可爱,干脆就送给小眠吧。 等到全部售卖而空,回去简单收拾完,桑荔差不多可以去学堂接小眠回家了。 大片绯色橘红的晚霞烧红半边天,曲清眠并没有急着走,他还记着桑荔昨日说过的话。 「清眠,我们一起回家吧,」江柳歆摆出不计前嫌的架势,又带那么点委屈,「早间我想要分享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你可能对我还不了解,所以——」 第27页 「别跟着我。」 曲清眠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厌烦,打断她自以为是的话。 江柳歆属实有了点脾气。 她平时都是被追着捧着的,哪有像这样主动示好,还接二连三碰壁的。 心里那点骄傲和强烈的自尊心让她觉得羞恼,伸出手臂往前一拦,「你就是讨厌我,也要告诉我讨厌的缘由吧?」 她就等着对方答不讨厌,再接着一条一条质问下去,总能有办法触摸到这个高冷少年的心。 曲清眠比江柳歆高出半个头,像是似有所感,目光径直越过她。 私塾的院墙上,花开得正盛,阳光透过晚霞,洒下一束束浅金色,清丽灵动的少女脚步匆匆,逆着人潮,向他走来。 江柳歆没有等到回应,还发现他黑沉平静的目光,一瞬间有了波动,像是突然照进去光。 扭头看过去,她看到了一位稍大几岁的姑娘。 和自己细緻到每根头发丝都分毫不乱的装扮不同,对方很随意。 浓密的黑发松散挽起来,耳边额前碎发凌乱,衣裳更是简单素净,配着那张明眸善睐的脸,却美得鲜活动人。 这样的容貌,恐怕是她过几年出落到亭亭玉立,也远比不上的。 江柳歆心里生出一丝细微的、控制不住的嫉妒。 是入学那日,在窗柩外陪了一整天的人。 「小眠,你打算和这位姑娘一起回去吗?」桑荔高兴小眠受欢迎,同时也非常识时务,「我来也没别的,就是跟你说一声,回去不用太早,我还有——诶!」 不等桑荔脚底抹油,给他们留下相处机会,少年的手便铁钳般牢牢抓住她,冷声道:「回家。」 第16章 转过一个弯,怔愣站在原地的江柳歆已经看不到两人身影,曲清眠松开手。 桑荔龇牙咧嘴揉了揉被抓到痛的手腕,明白她会错了意,小眠不是跟人约好一起回家。 可难得有人愿意这么主动靠近小眠,她应该给出更多空间,让他去交几个朋友,「小眠,往后我就不来接你了,你晚些回家也不要紧。」 虽然忙完回去,看不到沉默却一直在的身影,心里会空落落的,但桑荔真的想尽力给他更多,也期望他能拥有正常的生活,生活里有更多的人。 少年脚步顿住,冷声质问,「你说的话只一天便出尔反尔?」 明明说傍晚下学的时候,会去接他,还说那是每日里最重要的事情,因为能早点见到他。 察觉到少年周身陡然沉下来的低气压,桑荔懵了,也慌了,很没原则的立刻改口,「接,我每天都来接,小眠愿意早点回家,我别提多高兴了。」 她想,反正时日还长,慢慢来,想改变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急不得。 对此,系统毫无平仄的电子音响起:「宿主,你就这样还想改变反派,一点自己的坚持都没有,只知道顺着他走,别哪天是你被带偏。」 桑荔听出鄙视意味,也懒得搭理系统,只想着把小眠哄好。 少年抿着唇,一路上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推开门,桑荔讨好的捧起放在框子里的小鸡崽,「看,是不是很可爱,送给你。」 曲清眠语调凉凉的,「太小,不吃。」 桑荔眼睛瞪大,将两只小鸡捧回胸口护住,「这不是送给你吃,是养的。」 曲清眠瞥她一眼,进到屋里。 虽没再说什么,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但桑荔还是解读出了意思 养鸡,难道不是用来吃的? 啾啾啾 小鸡崽吃饱了米粒,精神很足,伸展着小翅膀想脱离桑荔的桎梏。 她也醒悟过来。 幼崽的确是可爱,不会有吃掉它们的念头,但等到长大长肥,只怕是每次看到,都会寻思着找个日子给拔毛炖了。 为了不让小鸡到处乱跑,桑荔去找了燕秋远,想在他的指导下做个栅栏。 然而每次这种活计,小眠都会很主动的过来包揽,她只好腾出位子,让他动手。 夕阳最后一抹余光照在院落一角,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那里,隔着半米的距离,身后是拉得很长倾斜的影子。 桑荔给墙角边的植株浇水。 自破土发芽之后,花苗就噌噌噌往上长,绿叶繁茂,只等再长些日子,就能按照燕大哥教的法子,牵引爬墙。 只不过想等到开花,恐怕还得两年。 浇完水,桑荔就站在那看着他们,等到栅栏圈好,曲清眠偏过头。 视线触碰,桑荔下意识弯起嘴角,笑容刚起一半,少年就生硬别过头。 桑荔:「……」 看来还得加足劲,让他愿意信任,也愿意亲近她。 吃完晚饭,两人在小院子里纳凉。 这个世界的星星又多又亮,夏季夜空澄净一片,能清晰看到星河密布而成的缎子。 「小眠,你的生辰在什么时候?」桑荔靠在木质凉椅上,手里捧着一个津甜的梨啃着,含糊不清的问道。 「不知道。」 算是在预料之中,小眠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桑荔咽下梨肉,坐起身认真看向他,「我在暗场买下你时打听过,你被送去的时候,刚过立秋。」 那日她赶着去救人,根本没时间多问。 但还是婴儿的曲清眠被送去暗场,原书有提上一句,所以她知道。 第28页 桑荔真想把小眠曾经缺失的,全都补回,「那我们往后,就把立秋那天,定做你的生辰好不好?」 曲清眠默了一会,淡淡应声,「不需要。」 桑荔侧过身,轻轻去拽少年衣袖,声音轻软,却也莫名的坚持,「小眠,每年生辰我都要给你过,今年离立秋没几日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听到少年说不需要,她只觉得心疼。 换旁的人,听到节日生辰,都是欢喜,而说不需要的人,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也不敢有期望呢? 「没有。」 依然是生硬抗拒的态度。 桑荔也不再问,而是在心里计划起来,等过几日到了立秋,怎么给小眠庆生。 夫子教习的速度逐渐提升,所讲的内容也越来越多,每日上午到学堂,第一件事,就是把前一天学习的内容背诵出来,背不出的就要罚站。 一个个轮流到夫子那里背,背出来的兴高采烈坐回位子,背不出的垂头丧气往后走。 陈三石没精打采抱着书,哭丧着脸,「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曲兄,你说你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跟我的不一样呢?」 说完哀嘆一声,站到后面去了。 为了避免挡到别人,他们罚站都是站到最后面,齐齐的一排。 曲清眠听到陈三石的话,没有搭理。 他在课堂上虽然可以另行学习,但夫子为了服众,也要求他每日背诵。 起先很多人对曲清眠的独特待遇很不爽,但这几日他一字不漏的流畅背诵,的确叫人服气又嫉妒。 偏偏他性子还冷淡,谁也不理,所以大多人都不怎么喜欢他。 江柳歆倒是越来越喜欢,她觉得少年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虽然被拒绝,有傲气被挫的愤怒,却也依然喜欢。 何赵几人基本上每天都在罚站。 不知道为什么,他逐渐将学堂上所有的不爽,尽数算到那个叫曲清眠的少年头上。 私塾里有个很大的院子,高树郁郁葱葱,还有几块菜圃,种了青菜。 下午的时候,大多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夫子提出让他们适当放松,去清理院子里的杂草。 「那有棵枇杷树。」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很快一道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还真是,先前竟然没发现。」 「果子不多了,零星就那么几簇,要摘得赶紧!」 「不就是枇杷果吗,难不成你们还想爬树,被夫子看到了,肯定要挨罚。」 不少孩子站在树下,想要爬上去摘枇杷果,却又担心被夫子看到,犹豫不决。 「走。」何赵朝身边几个少年挑眉看了眼,身形矫捷就像猴子般爬上了树。 他们几个上去,其他人自然也就放弃了想法。 曲清眠站在树荫底下,江柳歆就在不远处看着,很想过去搭话,但看到那张冷白淡漠的脸,之前几次碰壁的经历又叫她按捺住。 只是看着,少女的心思就在不断飞扬。 虽然总是影子般没有声息,却还是叫看过的人再也放不下那张脸,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呢? 况且他聪慧不说,性子比同龄人要沉静多了,不像何赵他们,都多大人了,还爬树摘果子。 江柳歆将嫌弃的目光投到枇杷树上,就见一个橙黄的枇杷果子被抛出来,直接砸向另一边的曲清眠。 她当即想出声提醒,却发现第二个、第三个…… 树上那几个少年摘了枇杷果,根本不是来吃,就跟打靶子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朝曲清眠掷去。 抛掷加上了力道,砸在身上有些许痛感。 曲清眠抬头看过去,冷淡眉眼间覆上层伺机而动的凶戾寒霜。 江柳歆吓得咽了咽口水,想说的话都忘了说,那日被看一眼就浑身冰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觉得他像一只极其危险的野兽,平常收起爪牙漫不经心,一旦招惹,能瞬息扑过去杀死对方。 江柳歆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 一个很少见到死亡,即便见,也是正常生老病死,没见过什么血腥场面的少女,甚至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太荒谬。 然而下一瞬,他动了。 那是什么样的速度。 江柳歆只觉得还没看清,人就已经越过一段距离,倏地上了树。 「啊——」 几道身影纷纷坠树,摔在地上发出痛呼。 少年蹲身在树干间,阳光透过枝叶,那张脸在光影下晦暗不明,垂眼盯着躺到地上的何赵几人。 何赵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蒙圈的。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第17章 曲清眠垂眼看着从地上挣扎爬起的几个少年,冷漠的如同在看草芥。 如果是在重生之前,他刚才就不只是将人推下来,而是直接扯断他们的脖子。 人命在他眼中,和鸡鸭鱼肉没有任何区别。 何赵快气炸了。 他爬的最高,摔得最狠,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屁股和腿有些痛,再就是手被划拉了一道小口子。 可以说伤害算不得大,但羞辱性极强。 在学堂所有人面前,他们几个挑衅,结果连对方动作都没看清,就被推下来摔个四脚朝天。 这狼狈,是何赵打小纵横瑶水镇街头巷尾从未有过的。 第29页 反应过来后,他当即腾一下站起身,气势汹汹就想爬上树把居高临下俯视的人给拽下,狠狠揍上一顿! 夫子走出来,正看到何赵面露狰狞的爬树,严厉呵斥道:「你们在闹什么!」 最后何赵几个人被罚了,罚抄诗文。 对他们来说,这比挨板子还要难受,而更气愤的,是曲清眠屁事没有,夫子不仅没有责问,还关切的问上一句,没事吧? 就好像他们欺负了他一样。 是,的确是打算欺负,但这不是没成功,还反被推得摔下树了吗? 凭什么就只罚他们几个,这一点都不公平! 何赵愤愤,对曲清眠愈发怨念横生。 他们就跪在外面石桌上抄写诗文,又热又闷,还抄得头昏,趁夫子没注意的空档,几人眼神交汇,相互间心领神会。 那小子,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傍晚下学的时候,夫子叮嘱:「再过三日,有一堂小测,就测这段时间你们学的如何,回去之后,没有把握的人要抓紧,多抽出时间来温习。」 听到小测,顿时哀嚎一片。 陈三石愁到挠头,「都说我不是念书的料了,家里非要我来,来就来吧,我识识字,能算帐就行,怎么这不光得背书,还要小测啊。」 抱怨完,看一眼身边将书收进布袋子,平静无波的曲清眠,陈三石再次感慨,「要是能把曲兄的聪慧分给我十分之一,就好了。」 他抱怨归抱怨,同样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了点灯夜读,也压根没指望从不接话的少年会答覆。 然而出乎意料的,身边的人走出去时丢下句清冷的话,「把聪慧分给你,也只会排异。」 陈三石惊了! 他这个高冷同桌竟然接话茬了?! 激动的神色一瞬间出现在那张黝黑却也清俊的脸上,然而不等他咧开嘴笑,突然反应过来,曲兄刚才说的什么? 排异? 这是个什么新词,他竟从未听过。 是在夸他吧,是吧? 曲清眠走出学堂,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所有的语言能力,都是上一世,跟桑荔学的。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牢牢记得。 尽管如今看过这般多书,跟着燕秋远还有夫子习得许多,也刻意想要替换掉或是掩埋记忆深处的那些东西。 但在某些时候,依旧会冷不丁的冒出来。 她的说话用词,有很多和旁人都不太一样。 傍晚残存的热浪侵袭,少年随着人群往外走,当他站定在私塾门口,等待桑荔来接的时候,几个神色不善的少年将他围了起来。 是何赵那帮人。 「小子,下午的时候很狂啊。」 「是要我们动手拖着你走,还是识趣一点跟着我们走?」 「也不用怕,就是教教你,往后见到我们,该做什么。」 正是下学的时候,私塾很多孩子往外走都注意到门口这一幕。 瑶水镇不大,像何赵又是打小就浑,欺负过很多人,基本上都识得他。 瞧这架势,大家都瞭然,这是又有人要挨揍了,纷纷目露同情,看着那个瘦弱干净的少年,跟着他们一起走进了私塾边的小巷子。 没人敢过去看热闹,而且不用看也知道,那少年惨了。 江柳歆也瞧见了,急得一跺脚,冲着他们喊,「何赵!你们干什么!」 何赵回头看了眼,脸色更难看,「你别管。」 他身边几个少年愤愤。 「这小子到底哪点好,竟然能让江柳歆这般维护。」 「不就是一张皮囊生得好。」 「脸有什么用,咱们把这小子揍趴下,让江姑娘好好看看,何兄不比他强多了。」 江柳歆家境在瑶水镇算是不错,又只她一个女儿,平时都宠着,对这种情形还是怕的,但她知道,何赵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绝不会对她怎么样。 壮了壮胆,她又快步跟过去,准备搬出夫子这座大山,「再不放开——」 「放开他!」 江柳歆话刚开了个头,身后就有一道清甜却气势十足的高喝成功盖过她。 因为太突然,她被吓了个哆嗦。 一阵身影挟裹着风从身侧刮过。 错愕的江柳歆认出来,是每日来接曲清眠回家的姑娘。 桑荔简直气坏了。 她转了个弯过来,就看到小眠被一帮少年围着去了巷子。 桑荔登时就急了,甩开腿,风一样就往这边跑,速度不亚于当初被狗追。 俗话说关心则乱,她甚至都忘了,连仙门的人都不能杀死小眠,几个区区的凡俗少年,根本就伤不到他。 小镇的巷子幽深窄长,长满青苔的院墙高高的,挡住阳光,攀爬了几束越过墙来的花枝藤蔓。 四五个少年围着曲清眠,就站在这暗影之下。 刚一进来,何赵就死死盯住这个短短几日,让他不爽了无数次的人,伸手想要去拽对方的衣襟,「你知道我是谁吗?」 瑶水镇的孩子都认得他,也都晓得怕。 可眼前这个少年竟然还是那么淡淡的、面无表情的样子,这叫何赵更是窝火。 曲清眠眼瞳漆黑,一言不发,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是活跃机敏的,像一只伺机而动的豹子,就在何赵抬手想要拉拽时,少年冷白的手指也微微动了。 第30页 他没有杀人的打算,因为对方算不得威胁,只需折断这只手便好。 然而就在何赵的手即将碰到他,曲清眠的手也将要抬起的时候,一声高喝让两人的动作都有了停顿。 不是江柳歆的声音。 何赵烦了,他就想安安静静教训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极其暴躁的想要回身怒骂,屁股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力道不小,猝不及防下何赵一个猛扎往前跄踉,在曲清眠闪身躲开后,嗵的一声就给他跪下了。 「……」 何赵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在桑荔助跑一脚飞踹过来的时候,何赵那帮好兄弟下意识纷纷躲开了,还因为太过惊讶忘了提醒,等回头看,人已经跪到了地上。 他们忙又七手八脚将人给拽起来。 桑荔趁着这个空档,娇小的身体游鱼一样灵巧的挤过去,站到曲清眠跟前,抬起下巴、摆足架势喝道,「你们谁都别想欺负他!」 她其实很害怕,那帮少年个头跟她都差不多,一个个跟小牛犊子似的生龙活虎,只一个人过来用力推她一把,她就能摔个屁股墩。 为了不露怯,她继续虚张声势:「你们别看我是个女子,但我豁得出去!」 曲清眠站在身后,看到她微颤的嵴背,眸子似乎也跟着颤了一下。 明明就很害怕,还装什么? 他很想冷冰冰丢出一句,不用你假惺惺的装好人,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何赵内心已经崩溃了,差点没气到原地爆炸,脑子里还在风暴一样呼啸着刚才他给曲清眠倏地跪下的情景,额角青筋鼓动,瞪着桑荔,「我不想跟姑娘家动手,你让开!」 说完又咬牙切齿朝曲清眠喊,「你就是个废物,只知道躲在后面!」 曲清眠绕过护在前面的娇小身影,却被一把拽住衣袖,紧紧的。 「夫子过来了!」 慌慌张张搬来救兵的江柳歆在巷子口喊了一句。 何赵脸色更难看了。 身边几人一下慌起来。 「怎么办?」 「反正还有的是机会,先别让夫子抓到,不然找家里一说去,我又得被吊起来打。」 「何兄,今天先忍一忍吧。」 尽管很不甘心,何赵也清楚眼下想教训曲清眠是不可能的了,挥一下手,几人飞快熘出巷子。 桑荔松口气,走出巷子,朝立在那满脸忐忑的少女笑了笑,「谢谢你。」 江柳歆愣住。 薄暮的夕阳余晖,落在从暗影里走出来的姑娘脸上,清透无暇,笑时小巧的鼻子会微微皱起来,是叫人嫉妒,却又怎么都讨厌不起来的灵动清丽。 「没……没事。」她莫名结巴了一下。 夫子没撵上那帮跑得飞快的少年,回身关切的看向曲清眠,「可有受伤?明日我会找他们沟通,往后再出现这种事,一定要叫来他们的父母,严加管教!」 回去的路上,桑荔仍旧不放心,「小眠,明日起我会尽早过来接你。」 她今天只耽搁了一会,小眠就差点被欺负,这次没成,那几个刺头恐怕还要找茬,得盯住了。 曲清眠紧抿着唇,情绪起伏,胸口像被绵密的针扎着。 为什么总是要做出这副竭力对他好的样子,是为了骗取信任吧? 他突然很恶劣的想,如果告诉她,他是重生回来的,他知道在将来她要对自己做什么,她会露出怎样惊惶的神色? 第18章 傍晚的镇子没了白日的暑气,街头巷尾的人又多起来。 吆喝声、谈天欢笑声、麻雀在墙檐的喳喳声,交织在一起。 天边晚霞渐收,微风一吹,送来两侧院墙间一簇簇攀爬出来的清甜花香。 桑荔敏锐察觉到,小眠的情绪突然又低下去,一路上都试着哄他,可小眠就是理也不理。 她只能轻嘆口气,他就是个小别扭啊。 次数多了,桑荔逐渐意识到,似乎每次越是关切他、待他好,他反而越是透着股郁郁的冷淡。 换做旁的人,竭力待对方好,却总得不到正面回馈,一定会失落会沮丧,也很难再坚持下去。 但桑荔不会,因为她心里的歉疚太深。 相比较她曾经做过的事情,不管小眠怎样闹别扭怎样冷淡,都算不得什么。 早间一起用完早饭,曲清眠去了私塾,桑荔清理水果、给下午出摊做准备的同时,还抽空研究怎么用有限的材料来做蛋糕。 小眠的性子,不管买什么送给他,多半都是兴趣不大。 倒不如自己动手,用心给他点惊喜。 蛋清手动打发成泡,是件体力活,材料工具有限的情况下,第一次试验做出来的蛋糕不仅卖相差,味道也属实不怎么样。 桑荔没有半点泄气,至少今日的尝试,让她知晓把面粉用小细筛,筛一筛,做出来的会更细腻。 还有不断改进的时日,她相信最后做出个简易蛋糕来,不成问题。 何赵几个人到的特别晚,夫子都已经开始抽查背诵情况了,他们才垮着脸姗姗来迟。 可能是每日罚站、偶尔罚抄习惯了,虱子多不怕咬,夫子叫住他们,说要谈谈的时候,几人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学堂里有不少人都在幸灾乐祸,压低声音议论着。 陈三石昨日磨磨蹭蹭的走,没看到曲清眠被围堵到巷子里,但他话多,跟大多数人都熟识,所以今早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事,「何赵他们太嚣张了,欺负过不少人,是该挫挫锐气了,大家看到也都高兴,你呢,心情有没有好点?」 第31页 曲清眠没什么反应,何赵他们如何,他不在意。 陈三石发觉自己挺怪的,跟其他人很快就能勾肩搭背,而这个同桌对他从来都是爱答不理,他却反而觉得这人挺神秘,哪怕是自问自答,他也挺乐意。 两日后,到了小测。 夫子托着考卷进来,学堂里顿时垂头丧气趴了一片。 「打起精神,」夫子拿起戒尺轻敲,「这样的小测,往后会越来越多,你们要尽快适应,并且下个月,就是整个书院的大考,多多抓紧,切不可懈怠!」 一个个顿时更蔫了,脸上的表情就跟放到烈日下炙烤、已经失去水分的咸菜般,皱巴巴的。 要说唯一没什么反应的,也就曲清眠了。 甚至是对大考有所期待,按照夫子的说法,他顺利通过就能进入内舍,学到更多,还能去藏书院随意借书。 陈三石捧着考卷左看右看,迟迟不能下笔。 这怎么还脑子一片空白了呢? 在他好不容易落笔,硬着头皮作答时,曲清眠举起手,已是答毕。 「……」陈三石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立秋这日,小测考卷已经评完。 陈三石看着自己面前那张画满大叉的考卷,已经隐隐感觉到屁股疼起来了。 这回去后,铁定要挨揍呀! 他偏头往旁看一眼,少年的考卷整洁如新,上面都是圈,连一个叉都没有,甚至夫子还留了夸赞的评语。 意料之中的第一名。 而陈三石,倒数第二。 心里苦,这简直就是水深火热啊,私塾的日子可比烈阳下干活还要难多了。 陈三石愁眉苦脸的,那张总是闲不住的嘴,也安静下来。 江柳歆第二名。 她已经不再冲动的靠近了,大多时候只是关注。 也清楚大考之后,有晋升内舍的机会。 他一定有那个实力去,所以她需要努力。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爱美的年纪,以前江柳歆每日花很多功夫在梳妆打扮上,但现在她的心思全都是学习,用废寝忘食来形容都不为过。 何赵用书压住考卷,一脚翘起,偏头看向右前方,能看到江柳歆垂着头、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模样。 目光始终追随着的人,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因为谁有的变化,一目了然。 身边几个少年半点不察,还在记恨着教训人没成,反被夫子罚了的事。 「何兄,我知道那小子住在哪,我们干脆——」 啪! 何赵将手扣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我们来私塾,是为了念书。」 「……」 几个少年愣住,瞪着眼睛白日见鬼般看着他。 然而何赵还嫌不够,他很烦躁的抬指又扣了几下桌子,继续说道,「争取早日升到内舍。」 「……」 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有个少年忍不住开口,「可是何兄,你这次小测,拿到的是倒数第一啊。」 还想升入内舍,这,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学!」何赵眉毛浓黑,暴躁的快要竖起来,「从现今开始好好学!你们一起!」 几个少年疯狂摇头。 「我们为什么要一起学?」 「是啊,能识字就够了,用不着进内舍。」 「我念书有几斤几两,心里门清,我们就——」 剩下的话,在何赵的怒目相视下,默默咽了回去。 夫子教读,信步走上一圈,发现最让他头疼的几个少年,竟然抱着书摇头晃脑,学得很是认真。 觉不睡了,小话也不讲了,还积极的不耻下问,夫子很是欣慰,认为先前那次谈心发挥了效用。 下学的时候,曲清眠刚走出去,便看到凉阴底下,正等着他的人。 她今日来得格外早,眼眸带光,笑起来比身后一簇簇盛开着的蔷薇花还要娇艷。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曲清眠心思一动,他想起那晚,她说往后把立秋之日,定为他的生辰,每年都要给他过。 桑荔想着给他个惊喜,一路上都没提生辰的事,到家后又找藉口说菜卖光了,晚间少做点。 少年坐下看书,嵴背挺直,像一棵沉默的松,他听着后面庖厨里的响动,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生辰,他是从未过过的,也不知道别人过生辰是怎样,应该,很热闹吧。 她真的变了很多,上一世,她从未给过他这些。 本该不屑,但心口上到底像牵扯起一根线,悬起来、绷紧,抑不住的隐有期待。 饭桌上,桑荔给他盛汤,「夏日天躁,少吃点饭,咱们喝汤。」 喝汤不管饱,还容易消化,方便给饭后甜点腾肚子。 曲清眠没说什么,垂下眼睫,顺从的接过青蓝色陶瓷碗。 少年模样清隽,慢条斯理的吃东西,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桑荔心里很高兴。 第一次穿书,小眠只会捧着碗埋头大吃,又急又凶,安抚他还会发出护食的低吼,那时桑荔又嫌弃又害怕,耐着性子磨了好几个月,他才愿意听从学着用筷箸,但别说吃相了,碗筷的敲击声都能成一曲交响乐。 而这第二次穿书,从暗场买下他起,那股野兽般的习性不见,已然像个人样了。 如今去私塾有段日子,夫子也会教习行为礼节,小眠张弛有度的举止,再加上本就有的精緻容貌和清冷气质,让他看起来愈发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精养出的公子。 第32页 这些改变,都说明他正在不断融入,一切都比预想的还要好。 桑荔相信,只要一点一点的去转变,小眠将来就不可能疯魔般屠戮无尽。 院子里有蛐蛐叫个不停,外面大树底下有不少搬着躺椅出去纳凉闲话的人,晚风习习,穿堂而过。 桑荔小心翼翼捧出尝试十多遍,才成功做出来的小蛋糕。 她当然捨不得在上面插蜡烛,害怕弄脏,象徵性燃起油灯摆在一边,欣喜的托着下巴招呼,「小眠,生辰快乐!你又长大一岁啦!」 晚饭那会,曲清眠就猜到她还做了什么吃的,目光掠过去,是个圆圆的东西,半个西瓜大,最上面一层乳白色,缀了切好的桃肉和集市上很难买到的樱桃,然后下面是看起来松软、浅棕色的饼? 他从未见过,对口腹之慾也并没有什么兴趣,淡漠道,「这有什么意思?」 曲清眠自己都没察觉,语调里带了情绪。 似乎在失落,期待好半天,不过是吃的? 可到底想要什么? 吃穿玩乐,他似乎都没有半点兴趣。 桑荔说:「不是要有什么意思,这个叫蛋糕,在我的家乡,生辰吃蛋糕是种仪式,代表着祝福,亲近的人伴在身边,一起分享的喜悦。」 她说着往前一趴,压低声音像在说秘密般,「而且你还可以许下生辰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 就算老天不帮你实现,我帮你。 桑荔眼睛亮晶晶的,捧着脸灼灼看着对面的少年问,「小眠,你的愿望是什么?」 第19章 愿望。 这是一个听起来就很美好的词。 越是美好,叫你不可扼制的生出憧憬和期望,欢天喜地的以为可以握在手中,便越是痛苦的开端。 少年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冷言冷语就要毫不留情的轻吐,对面的人却是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前,闭起眼睛,「我希望小眠一辈子平平安安,不需要有多厉害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他能幸福快乐,就好了。」 她知晓小眠性子冷淡,让他许愿,不一定乐意,或者有愿望也悄咪咪的默许,还是得做个示范,引导一下。 至于说出愿望不灵的说法,她才不管,只想知道小别扭的愿望,那将是她接下来奋斗的目标。 曲清眠要说的话在唇齿间转了一圈,又硬生生咽下去,看着她。 那双眼睛睁开,像水洗过一般的明净柔软,火光摇曳,清晰映着他的脸。 少年没有双手交握,只是学她的样子闭上眼,脑子却有些空白,愿望…… 他应该有什么样的愿望? 「等等!」 桑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是先许愿还是先唱生日歌?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渐渐地,她的生日就变成了一通电话,或者是一笔转帐,再没有家人陪在她身边过生日了。 小时候的记忆,也记不清这样的小细节,这种生疏,让她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桑荔思索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先唱生日歌,「还有一个环节。」 她一笑,鼻子总会轻皱一下,圆圆的大眼睛弯起来,拍起手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曲清眠静默看着她。 少女一边拍着手,一边灿烂如星的笑,就好像这首调子简单,字词也就那么一句重复的曲有什么让人快乐的术法一般。 太幼稚了,只有邻居家翠翠那样的孩童才会喜欢。 但一个人竭力想哄另一个人开心,对方总是能感受到的。 曲清眠郁郁死寂的胸口,像吹进了一缕清风,波动起抑不住的浅浅喜悦。 啪啪啪 少女唱完,又是一阵猛拍手,「可以许愿啦~」 曲清眠目光紧紧盯住她,就好像要从那张鲜活欢笑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来。 「我想活着,」他的声音清冽,透着股森森冷意,「这就是我的愿望。」 桑荔笑容僵住,用力拍在一起都发红了的手也顿住。 这同样是她的渴求。 她多想小眠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可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很多时候去学堂接小眠的路上,桑荔总会忍不住想,这回她带着小眠躲起来了,没再故意作死的凑到修仙门派林立的山脚——落安城,就真的能摆脱天道对小眠的压制吗? 会不会哪天,瑶水镇突然出现仙门的人,又或者有人知晓他的体质,一定要千里追踪过来将他抓走? 毕竟是最强的玄阴体质,仙门多的是私心为己的人,如果知晓并抓到小眠,指不定会有些什么放血挖心抽灵根的古早手段。 如今日子平稳安顺,但偶尔在某个瞬间,依旧会冒出忡忡忧心。 曲清眠看到她扬起的嘴角一点点垂下去,心中冷笑,果然,这就要装不下去了吗? 然而很快,少女那双浅色的眼瞳流露出坚定。 「我知道,」桑荔认真回应他的愿望,「在任何的灾难和意外面前,我都只是弱小的普通人,但是小眠,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就算保护不了你,我也在。」 放弃重生的机会,放弃三亿奖励,对她来说,也许并不单单只是凌迟般的愧疚和良心不安。 小眠将她视作全部的依赖和信任,让她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着的。 第33页 原本的世界,连血浓于水的至亲都不需要她,留在那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这里,这里才是她的家。 曲清眠一宿没睡,睁眼望着头顶白色的帐幔,怔怔出神。 『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就算保护不了你,我也在』,她总是一句话,就引得他心神为之牵动,山呼海啸。 为什么面对一个杀死过他的人,还是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曲清眠辗转反侧。 哪怕立了秋,夏季的炎热仍在持续。 外头阳光亮得刺目,但课后休息的时候,学堂里许多孩子还是会跑到院子里玩耍。 年纪小的,凑到一起蹲在墙角草丛里抓蛐蛐,然后放到一起打架。 也有爬树抓蝉的,抓在手里比哨子还响,欢喜的追在女孩子后面吓唬。 小镇的姑娘,许多也都是玩着这些长大的,分毫不怕,你追我赶的打闹,笑声叫声一片片的。 陈三石身体左摇右晃,头跟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最后发出一声老气横秋的感慨,「唉,还是年纪小好啊,无忧无虑,幼稚却也没心没肺的高兴。」 上次小测回去那日,他果然狠狠挨了揍,他爹拿着板子按住他就往屁股上一顿狂风暴雨的招呼,现在都还痛,哪有玩闹的心思,只能愁眉苦脸捧着书看,妄图勤能补拙。 陈三石一边看书,一边从他那个深蓝色的布包里掏出来两个红鸡蛋,抬手放了个到同桌面前。 曲清眠偏头看着他,没说话。 陈三石讪讪,他是个懂得分享的人,这些时日从家里带了吃的,都想要给同桌分一份,但冷淡寡言的少年一次都没肯要,后来他也就不做无用功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也没想到少年依旧淡漠的看着他,无声表示着拒绝。 「曲兄,这可是生辰蛋,代表福气和祝愿,你不是连这也不肯接受吧?」 「生辰?」曲清眠抓到重要字眼。 陈三石将自己手中那个红鸡蛋放在边缘敲了敲,熟练剥壳,「对啊,今日是我的生辰,早上已经吃过长寿面了,这红蛋是特意给你带的,让你也沾沾福气。」 曲清眠终于懂了,他拿起骨碌碌滚到书页边缘的红蛋。 这其实就是枚普通鸡蛋,上面不知道用什么染了色,能看出做的人似乎耐性不好,颜色并不均匀,深深浅浅的。 他下意识问道,「你生辰只是吃长寿面,还有这个?」 陈三石一口将剥好的鸡蛋塞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大家生辰都是吃长寿面的啊,难道你不是?」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就像不懂常识,也没过过生辰似的。 曲清眠不再说话。 原来,他跟别人的生辰都不一样。 别人是长寿面,和红色的鸡蛋,相比起来,桑荔给他的,更加用心独到。 他有松软香甜加着水果的大糕点,还有生辰曲和愿望,是最特别的。 第一次,有种想要跟旁人炫耀什么的念头。 曲清眠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上面有触碰鸡蛋后留下来的浅红,轻轻摩挲,他第一次在学堂上走神。 她待他所有的好,都太过真实,仿佛发自内心。 明明是个算不得多聪慧的人,也不像心机深沉的那类,尤其是那双眼睛,透亮清澈,所有的情绪都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 所以,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 他试图遮掩起怦然心动的喜悦,试图回忆坠入深渊的痛苦,好提醒自己,不要沉入美好的假象。 少年将目光投向窗柩,看那方寸之外的阳光、清风拂动的绿叶、成群结队飞过的麻雀、繁盛花丛间栖息的蝶。 这一切鲜活的生命,多叫人贪恋,他也想要活着,活下去。 曲清眠堵住心里默然消融、将要决堤的冰河,他清楚意识到,如果再不快些杀了她,只会越来越难。 因为他情难自控。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尽早解决她。 只要她死了,不再每□□着他笑,不再对他好,不再说那些迷惑性的话,不再有任何心跳加速的触碰。 他才能从这种分裂般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想明白后,曲清眠决定给自己一个动手的最晚期限。 看在昨日陪他过生辰的份上,姑且就让她再多活半个月。 第20章 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午间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午便暗色骤袭、大雨倾盆。 桑荔正打算出门去集市,听到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忙探头向外一看,暴雨断线的珠子般直往地上砸,砸的院落里葡萄树的叶子左摇右摆,蔷薇花尚且幼嫩的植株弯下腰去。 天地间很快笼罩起一层朦胧的薄薄烟雾。 看来今日出摊是出不成了,桑荔有点可惜,但也很快拾掇好情绪,打算将已经做好的冷食分给邻居一些。 撑了伞走出院子,正看到不远处背着鱼篓、冒雨走回来的燕秋远。 雨势突然,街道上很多慌乱奔跑的身影,但他仍旧是慢条斯理的模样,甚至都懒得抬手遮挡,任凭发鬓被打湿,贴在脸上。 那股从容,沖淡了自身落汤鸡般的狼狈。 桑荔忙撑着伞快步走过去,空气中余热还未及消,混合着地上尘土浸润的腥气,「你怎么还慢腾腾走啊,快,到我伞下来。」 第34页 燕秋远太高了,估摸着将近一米九,她就是踮着脚,也没办法给他撑起伞。 干燥略有粗糙的手伸过来,他接过伞,也没顾自己,尽数往桑荔那边去,「总归淋湿了,也不用再讲究,午后钓到了不少鱼,拿给你几条做给清眠。」 燕秋远没往里走,只是站在院门的廊檐下,解开背后的竹篓,「都是活蹦乱跳的,你去拿个盆来装。」 桑荔忙侧身邀他,「你进到屋里来,正好我也给你拿些冷食。」 燕秋远堪称生活小能手,对小眠一直都很好,时常送来新鲜鱼虾、还有从附近山上猎来的兔子山鸡、偶尔还会做点木质手工送给小眠。 小眠对他虽也一直清冷,但好歹送的东西,都是愿意收下的,桑荔想,这也代表着愿意接纳。 燕秋远没动,笑了一下,有些无奈,「不了,容易添些闲言碎语。」 桑荔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闲言碎语,我…我们?」 都什么人啊,胡说八道这不是。 燕秋远抬手指了指另一边,「姑娘的名节同命一样重要,我前两日已经探清楚,是曹英绣散布出去的谣言,我已经同她谈过。」 「往后她会管住嘴,但这事也算是个警醒,日后我自当多注意分寸。」 竟然是曹英绣在背后胡说八道! 桑荔气得不轻。 左右邻居的时常串个门怎么了?难不成往后都这样,只在门口站着,连进来坐坐都不行? 她到底年纪不大,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哪受得了这气,飞快拿了鱼到后厨,又给了冷食让燕秋远赶紧回去换衣裳。 等他走了,桑荔立马就去隔壁找曹英绣。 她本身就是个脾气算不得多好的人,如今除了待小眠有着百般耐心,对旁的人是半点都不会忍气吞声。 这段时日,与曹英绣也已是多有摩擦,她又看到过翠翠挨骂被推搡、闷声抹眼泪的场景,气得找她吵了两次,关系更是恶劣。 嗵嗵嗵! 用力拍了拍门,没多久,门被打开。 曹英绣喘着粗气,似乎正在气头上,看到桑荔,那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你凭什么胡乱造谣?」桑荔为了显得有气势,偷偷踮着脚质问。 曹英绣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哟,做了还不让人说?」 桑荔登时就开始撸袖子,准备好好理论,门后一个弱弱略有些低落的声音响起,「荔荔姐姐。」 「进去!」 曹英绣低头瞪了眼跟过来的赵翠翠。 桑荔看过去,发现那张包子般绵软的小脸上挂着泪痕,当即将半开不开的门推了一把,挤进去蹲身抱住赵翠翠,「怎么了?你娘是不是又打你了?」 曹英绣一把将翠翠拽过去,拽得小小的她踉跄也分毫不管,朝着桑荔就吼,「我的孩子哪用得着你成天管前管后?你想管孩子,你自己不会生一个?」 桑荔按捺住沖天的火气,仍蹲身看着赵翠翠,「告诉姐姐,你身上有没有哪儿疼?」 她想动手查看,但曹英绣把孩子拉到身后,就是不让她碰。 桑荔更怒了,「像你这样天天动辄打骂的,你就不该生,她是你的孩子,不是出气筒!」 少女身形娇小,和微胖的曹英绣站在一起,显得更是羸弱,但她半点也不惧,樱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声音清脆如珠玉。 反正今日下午桑荔不能出摊了,有的是时间跟她掰扯,烦都要烦死她,让她还总是欺负翠翠。 这一架吵得尤为凶。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天地间的灰尘、热浪,还有所有的声音,都尽数消弭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曹英绣手里还接了些刺绣的活计,没那么多功夫耽搁,到最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也只能败下阵来,想要将人赶走。 桑荔眼疾手快,抱起赵翠翠跨出门,「你长了张嘴就可以厚脸皮到处去造谣胡说,但我实事求是,再让我看到你弄哭翠翠,我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你平日里装可怜之下的真面目。」 曹英绣气到快厥过去,骂骂咧咧的,最后只能恼恨的甩下一句,「你算我们什么人?就是官府都不管别人家怎么养孩子,你凭什么管?」 「我是管不了,但我有良心。」 桑荔抱着赵翠翠回去,尽管是赢了一头,但她一点也不开心。 这种事,除了去找曹英绣吵,让对方有所顾忌之外,她的确想不到其它好办法。 那是翠翠唯一的亲人,她还那么小,哪怕娘亲总是骂她打她,那也是她最依赖的人,能怎么办呢? 赵翠翠窝在桑荔怀里,很乖巧,吸了吸鼻子声音软软的,「荔荔姐姐,我没事。」 桑荔拿来冷食递给她,然后捲起衣裳检查一圈,没看到淤青伤痕什么的,这才放下心,摸了摸小孩松软的头发,「那翠翠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哭?」 小孩的眼睛还有些湿润,黑色的瞳仁又黑又大,看起来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 双手捧着冰激凌,咬了一口后才慢吞吞答话,「娘亲说我是最蠢最笨的孩子,不会有人要我,她也不要。」 「我很怕,我怕娘亲真的不要我了,」她一说,眼睛里又冒出水来,「荔荔姐姐,我这么没用,是不是会成为娘亲的负担?」 她眼睛里难过又认真的疑惑,让桑荔心里一紧,忙将人抱到怀里安抚,「翠翠,往后不管你娘怎么说你,都不要信,知道吗?你不是负担,你漂亮可爱又乖巧懂事,你很好,也没有任何错。」 第35页 她察觉到,翠翠这种以为自己是负担的想法太悲观,要及时遏止。 「她是我娘,」赵翠翠眼里困惑和郁色更深,「娘亲不会说假话骗我的,是我自己没用。」 桑荔年纪轻、阅历也不够,不擅长这种心理上的疏导,只能陪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你很好,等到翠翠状态稍好一点,她才发觉天色已经晚了。 雨势依旧很大,桑荔挂心小眠,送回翠翠后,撑着伞忙往私塾赶。 青石板路经过多年踩踏,有诸多不平整的地方,平常感觉还不算明显,雨天有了积水,踩到便是水花四溅。 很快鞋袜就湿了个透彻,暑气在暴雨沖刷下已经淡去,有了丝丝凉意。 桑荔未换衣衫,竟觉着有些冷。 路上看见有背着布包,一路狂奔的孩子,她知道私塾已经下学了,心中焦急,也顾不得雨水会不会淋到身上,小跑起来。 桑荔只盼着,小眠能乖乖在私塾里等着她,不要出来淋雨,她马上就会赶到。 有许多大人撑着伞来接孩子,陈三石家里也过来人了,是他娘,脸上满是不耐,抓小鸡一样一把将他扯到身边,「往后你自己带伞,省得我来回跑一趟,耽误事。」 陈三石没动脚,眼睛瞟向还站在屋檐下的曲清眠,嘴里下意识的争辩,「这大雨天你有什么事耽搁,再说,我也不知道今日会下雨啊。」 那妇人一巴掌拍到他背上,「成天的就知道犟嘴,学也没学出个什么名堂来,不走还在这看什么!」 陈三石黝黑的脸上出现一抹灿烂的笑,带着炫耀,「那位,就是和我同窗的曲兄。」 曲清眠看着从屋檐顺流而下、练成线的雨水,没给任何反应。 妇人回头瞧了一眼,带上笑的样子和对上陈三石的不耐成鲜明对比,「原来这就是你时常提及的第一名,长得也好还聪明,你要是有人家的十分之一,我做梦都能笑醒。」 「娘,您就别想了,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哎——哎哎哎——痛!」陈三石一边说一边还想给曲清眠道个别,笑都没来得及扬起来,耳朵就被提住了。 母子两你一句我一句的走远,曲清眠看了眼,收回目光。 「清眠,我这里有多的一把伞,给你用吧。」 江柳歆家里也来了人,撑着一把拿了一把,她打算跟庄婶挤同把伞。 曲清眠没看她,声音淡淡的,「不用。」 「那不管用不用,你都拿着,如果她不来——」 江柳歆没说完就被冷冷打断。 「她会来的。」 庄婶在这,江柳歆也不好表现的太在意,只好撑了伞往回走。 只不过才走出两步,何赵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了,没打伞,就那么冒着雨在她身侧晃悠。 江柳歆看他一眼,钻到庄婶伞下,将自己的伞给了他。 少年接过伞,就像是接住了什么宝贝般,也不好好打,长腿迈动,撒着欢的跑远。 学堂里人渐渐的少,天色暗沉到将要黑下来。 嗒嗒嗒 急促凌乱的脚步伴随踩到水花的声音响起。 曲清眠站在廊檐下,看着正跑过来的身影。 杏白色绘荷花的油纸伞微扬起,伞下的人抬眸望过来,一看见他,圆圆清亮的眼睛就弯起来,「小眠,太好了,你还等在这里。」 有冷风穿过雨幕,桑荔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曲清眠目光落在湿了大半个肩膀,还有浸透的裙摆和鞋上,微蹙眉。 按捺住心里涌起的滚烫,他冷冷的想,还真是蠢得可怜,忙急的慌什么,难道他还能长了翅膀飞走不成? 第21章 桑荔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 她没想到只是一场大雨,淋湿了一点,再不过吹到点凉风而已,回去之后当晚就烧起来了。 桑荔自己都没察觉,拿出还有剩余的冷食,打算跟小眠分着吃。 少年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你病了。」 桑荔受宠若惊,这是小眠第一次主动和她搭话。 只不过说的是什么鬼,她病了? 「没有,只是打了几个喷嚏而已,不会生病的。」桑荔不以为意,她体格子好着呢,哪有那么娇气。 面对少年静默不言的注视,她才勉强愿意正视一下自己发昏的头、发痒的嗓子、还有略呼吸不畅的鼻子,抬手摸一下额头 似乎,真有点发热。 「小眠,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桑荔这会还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关注点欣然放在小眠发现她病了这件事上。 看来小别扭虽然性子冷淡,但还是细緻入微,也晓得关心人的。 曲清眠视线重又落回到手中的书页上,不予回应。 桑荔:「只是有点风寒,不打紧的,睡一觉就能好。」 然而这一觉睡的,连起都起不来,迷迷瞪瞪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头疼到像是要裂开。 她心里惦记着要给小眠做早饭,好不容易挣扎着靠坐起来,房门被推开,曲清眠托着食案走进来。 两个清淡的小菜,再一碗白粥和一个馒头。 他没说话,将食案静默搁在她身前。 桑荔嗅着食物香气,怔怔的:「你……你做的?」 天啦,小眠是什么绝世小可爱,这也太懂事了叭! 第36页 她忍不住拉着系统炫耀,系统也很配合的鼓励了几句,让她再接再厉,继续好好改造大反派。 曲清眠凉凉看着她。 在做了最后期限这个决定后,所有的辗转、矛盾、动摇,似乎都得以平息。 他照顾这一次,不过是数月以来她无微不至的回报罢了。 「中午回来,我会带点伤寒药煎上。」 少年说完,不再逗留,走出去的时候将房门掩住。 桑荔看着面前的饭食,心中感慨,尝了尝,味道竟属实不错。 摸了摸额头,仍有些烫,发烧头昏脑涨的,没什么胃口,但她还是欢喜着吃了个精光。 吃完又沉沉睡过去。 窗外大雨早已停歇,阳光破开云层,格外灿烂,不知名的鸟儿在院落墙檐上啾啾叫个不停。 桑荔四肢沉得像绑了铁块,周身也不住的冒着虚汗,一上午睡得都不算安稳。 听到推门声的时候,她费力睁开眼,小眠捧着一个小碗走进来,空气中淡淡苦味瀰漫。 很奇怪,明明风寒中嗅觉变得迟钝,可她就是觉得那苦味正飘散过来,嫌弃到嘴角下意识的耷拉,嘟囔声带着鼻音,「小眠,我再睡睡就能好起来的,不吃药。」 小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没有听见,但见他一回来便先是煎了药端过来,心里熨帖,如同暖流淌过。 曲清眠没搭理,更是无视她软声的拒绝,来到塌边将药碗递过来。 桑荔稍抬头看了眼,瓷白的碗里,药汁黑漆漆的,不用喝,她就开始皱起鼻子,抬眼可怜兮兮的看他。 那双眼睛格外水润、湿漉漉的,因为发烧,两颊透着浅浅绯色,比那盛夏里的蔷薇花还要娇艷。 曲清眠无动于衷:「喝了它。」 人一生病,好像就容易变得娇气,桑荔不想吃药,太苦太苦了。 但少年冷淡无情,又将药碗往前送了送,大有她再不接就要怼到脸上去的架势,她也只好委委屈屈的靠坐起来,端过药碗,闭起眼睛拧着眉抿了一口。 充斥唇齿舌尖的味道几乎是一下刺激到头皮,桑荔苦到歪头趴到床塌边,将药汁全都吐了出来,她一把将小瓷碗塞回到曲清眠手中,耍起无赖,「小眠,我喝不下去,就让我病着吧,别管我了。」 曲清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瞳深处映着少女鼓起脸颊、在生病中软绵绵又气哼哼无理的样子,心口像是被攥着轻揉了一把。 他拿着药碗退出去。 桑荔以为能就此逃过喝药,却没想到只一会,他又捧着药碗回来了。 「…!」 她浑身每个细胞都在说着不要! 少年近来刚进入变声期,嗓子略有些低哑,「放了糖。」 桑荔还想磨叽一会,然而都不等她说话,苍白微凉的手指快速捏住她的脸颊,强制性将药灌进了嘴里。 干脆利落。 「……」 的确没那般苦了,但还是很难喝,桑荔五官挤作一团,连话都说不出,也难以置信小眠竟然会来这一手。 曲清眠松开她,「时间有限,我去做饭。」 等他忙完去到学堂,还是迟了,夫子已经开始授课,倒也没有惩戒训斥,只让他快些到位子上。 除了教习四书五经和诗词,夫子时常也会讲些有趣的小故事,里面以各种对对子打油诗为主,既好玩,又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讲完一个小故事,在大家都兴致高涨的时候,夫子笑着问:「有意思吧?」 「有!」不用小测,也不用背书,听故事当然有意思了,孩子们齐齐答话。 夫子摸了摸鬍子,笑眯眯的:「还有更有意思的,今日下午,带你们去瑶河边踏青,好不好?」 「好!」孩子们更高兴了,有激动到直接站起来的,扯着嗓子应话。 昨日下过一场暴雨,今日虽又放晴,但没有那般燥热了,有清新的凉意。 陈三石挑了挑眉,望着身边整日里端坐着勤奋好学的同桌,「曲兄,学我是学不过你,但玩,你肯定没我会玩。」 打小就在瑶河边玩到大的,摸鱼捉虾游泳全都不在话下,有了表现机会,他不无得意,「我可以带你玩!」 曲清眠还是那副充耳不闻的冷淡,陈三石早就习惯了,也不介意,如数珍家自己从小到大在瑶河边那些趣事。 课堂里,大家纷纷站起身,自发排队往外走,却还是有几个坐在那没动。 最后排,几个少年愁眉苦脸的被何赵按在那里,一脸哀怨。 夫子走过去,还算和颜悦色,「你们怎么还坐在这?」 相比较之前,何赵他们近日来突然洗心革面一般,虽然仪态还是不够端庄,坐姿也依旧毫无正形,但却再也不睡觉、不讲小话了,学得非常认真。 何赵眼底青黑,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足觉了。 越是学,便越是发觉差距有多大,想进内舍有多难,只能花费更多时间去努力。 他不顾几个同伴痛不欲生的眼神,说道:「我们自愿留在这里学习。」 夫子却并不贊同,「想要上进是好事,但人就像弓弦,一直绷太紧,并不能让你变得更好,反而更容易疲倦崩坏,一起出去放松吧。」 瑶河水流清澈,阳光下熠动如绢的波光,远处一艘艘木筏顺着水流悠悠往下。 第37页 河岸边绿草萋萋,有好几块光熘的大石头,那是镇子上的人来河边洗衣裳,摊上去捶打用的。 陈三石欢呼一声,脱了鞋袜就往河边的浅水滩跑,「曲兄,我给你抓几只螃蟹过来。」 曲清眠站在一片树荫底下,想到桑荔,不知道喝了药有没有好受些,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嘲的冷笑。 这算不算虚伪? 决定不再耗下去、快刀斩乱麻解决她,却还在这思索她生病有没有好一点,像极了刽子手没有意义的仁慈。 江柳歆站在不远处,少年身上落着斑驳光影,安安静静,像天神般一尘不染。 身边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少女,同样将目光若有似无往那边看,说话声小,断断续续能听清一点。 「每日来私塾接他的,是姐姐吧?」 「应该是,有那般漂亮的姐姐,看习惯了再看我们,自然入不得眼。」 似乎是说到江柳歆身上,她们隐晦瞥了一眼,将声音压到更低。 江柳歆都听到了,她心底里多少有点傲气,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谈论。 她往后面的灌木林荫里又靠了靠,打算坐下来,看那些已经欢腾着冲到河里的少年们戏耍。 然而刚动身,斜地里突然一声尖叫,「蛇!有蛇跑出来了!」 这一叫,简直就像沸水炸开锅,草地这边或坐或站的身影纷纷吓到四处乱窜。 是条通身棕褐色的蝮蛇,呈三角形的头抬起,吐着芯子,同样被人群吓到,慌乱的左冲右突。 江柳歆坐在草地上,一回头就看到那蛇沖她游过来,心跳猛然加速,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想起身跑已经来不及,手往旁胡乱一摸,摸到个石头,尖叫着扔了过去。 蛇被砸到尾巴尖,仓皇调转方向,往静默站着的曲清眠那边去了。 江柳歆急了:「快跑!」 少年垂眸,不动声色。 他俯身一把狠掐住蛇头,鲜红的血淌下来。 蛇挣扎着,蛇身一圈圈攀到他手臂上,又气弱的耷拉下来,直直垂在空中。 他将蛇活活掐死了。 所有人都被惊住,呆若木鸡看着在他们眼中已是神勇无敌的少年,就连最是犯浑的何赵那帮人都豁然睁大眼。 怎么有人敢直接用手掐住蛇头,还把它掐死的? 正抓着两只螃蟹,站在人群外围的陈三石已经完全找不回炫耀的心思了。 好傢伙! 他抓螃蟹算什么啊,曲兄敢抓蛇! 第22章 人都慕强,孩子尤甚。 因为这一遭,曲清眠在许多人眼里成了最崇拜的存在,有些年纪不大的,甚至直接想认他做大哥。 不过他性子冷淡,似乎总有层看不见的屏障,将旁人隔绝在外,不管他们怎么主动靠近,都无用。 下学之后,曲清眠找来大夫一道回去。 桑荔烧得更严重了,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像只蚕蛹。 大夫细緻查探之后重新开了几味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曲清眠打来热水,给桑荔擦脸。 桑荔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就算坐起来,人也忍不住歪靠下去,少年扯住她,扯到臂弯来让她靠着。 干燥的、像阳光底下草木的清新气味,桑荔吸了吸鼻子,莫名觉得很好闻。 曲清眠看她像小狗一样嗅着,还发出轻轻的吸气声,身体微不可查的僵住,给她擦脸的动作也变得囫囵,快速擦完了将人一把推开。 桑荔倒在被子上,沉闷一声响,她滚了滚,把自己捲起来,声音是哑的,「小眠,你今日下学一个人回来,路上有没有不习惯啊?」 每天都坚持风雨无阻去接他,今日却因为生病缺席,她心里惦念。 曲清眠:「没有。」 有,只是他并不想被这种微不足道的情绪影响。 桑荔有点委屈:「哦。」 平常小眠再怎么冷淡,她也像小太阳一样半点丧气都没有,可是生病了,难受的不只事身体,似乎连心理都变得脆弱。 她很失落,又怕跟小眠更疏离,忙又道,「明日下学,我会去接你的。」 「不用。」曲清眠见她急到要坐起来,添了句,「明天是休沐日。」 下午突然出现蛇,吓得大家都没了玩闹的心思,夫子就带着他们坐成一圈,讲起自己的故事。 少年勤勉求学,邻居家大他两岁的姑娘总处处照顾他。 一来二去的,生了情意。 中了秀才后,他没有继续去走求学路,而是选择留在这瑶水镇偏安一隅,娶她成了家。 夫子说起来,如沐春风的笑,本就有皱纹的眼尾更是堆起褶子,但眼里的光柔和包容,好像说起她便起了柔情,「每年的七夕,我们都会一起去庙里还愿,再一起踏青,二十多年来一直如此,所以明日,你们不用来学堂了。」 私塾的夫子可以决定在哪天休息,这还是第一次有休沐日,大家都很开心,只不过还没等欢呼,夫子又道,「等你们来了之后,将进行一次小测,所以即便你们不来学堂,也要在家好好用功才行。」 顿时哀嚎一片。 「不要啊,难得休沐日,就让我们畅快一点不好吗?」 「夫子,我也要过七夕。」 「就是就是,我也要!」 「我们大家也都很想过七夕。」 第38页 这帮孩子小的八九岁,大点的十五六,全都嚷嚷着要过七夕,将夫子逗得哈哈大笑。 七夕…… 曲清眠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夫子讲过,这是未出阁的少女乞巧求姻缘的日子,也是很多有情人相会的日子。 桑荔听到他说明天休息,精神都好了不少,「真好,有小眠陪着,我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她忙的时候,精神头十足,从未觉得辛苦。 当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反而觉得好累啊,还孤零零的。 曲清眠看到她眼里的依赖,轻抿唇,一言不发提起药包去了厨屋。 许是心情不错,桑荔觉着昏沉的头都清醒不少,没有之前晕眩的那般厉害了,她从雕花的大箱子里翻出件有些许厚度的外衫,将自己裹严实了,跟过去。 一个小炉子靠着墙,正煎着药,案台前,曲清眠正在清理一条鲈鱼,那双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 桑荔坐在小马扎上,捧着脸看,只觉得赏心悦目。 因为这段时日伙食不错,少年已经不像在暗场时那般瘦削的厉害了,有了点肉整个精气神都好上很多,原本略有干枯的发丝也顺滑了,唇红齿白,特别的好看。 曲清眠被小尾巴一样跟过来的人灼灼盯着看,面不改色。 香味很快飘散,没多大会就做好了晚饭。 鱼汤和青菜,依然是清淡的饭食。 桑荔不吝夸赞:「小眠,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吗,真的好香,连我这种没有什么胃口的病人,也能食指大动。」 她吃得欢快,只不过吃完后整个人发热更厉害了,鼻腔和胸口也像是被堵住般,呼吸变得困难,脸颊越来越红。 「小眠,我要是病死了,你怎么办呀?」 曲清眠有点无语:「不过是小风寒,死不了人。」 桑荔却非是执拗,「有的人吃饭都能噎死,走路都能摔死,染上风寒怎么就死不了人了?」 她已经躺回到床榻上了,期期艾艾的抱着被褥,「我放心不下你,如果我死了,肯定不能瞑目,我一定会从地府里爬出来继续守着你。」 曲清眠漆黑的眼瞳看着她,良久后,低声道,「药煎好了。」 走出卧房,少年扯出一抹自嘲冰凉的笑。 总是因为一句话就悸动,他真想把自己这颗不争气的心挖出来。 曲清眠很痛苦,这种痛苦不是知晓对方的欺骗和她将来的绝情,而是来自于心存的期待和渴求。 药汁煎好之后,添了糖端过去,又是好一阵的无理取闹才肯喝下去。 桑荔喝完了直吐舌头,「小眠,水,给我点水。」 曲清眠将准备好的温水递过去,她捧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小眠,明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时辰还早,桑荔又浑身乏力哪里都去不了,便磨着少年陪着说说话,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冷声拒绝,而是顺从的坐到一边。 「没有。」 曲清眠还待在这,是见她病中神思变得迟钝,可趁早弄明白他一直都有的疑问。 桑荔还在努力找着话题,「那我们就待在家里,吃过药,明日我肯定能好上许多,院子里的葡萄又熟透了几串,还有小鸡崽——」 曲清眠打断她碎碎的话语,「你的家乡,在哪里?」 他还记得当初尝试冷食,叫来邻居的时候,曹英绣夸赞的同时,问从哪里学的做法,她回答是家乡。 家乡。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家乡,在哪里。 桑荔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吧? 曲清眠静默看着她,眼神渐冷。 桑荔分毫不察,想了想才给出个能够理解的回答,「很远,比天边还要远,除了我,这个世界可能没有人能去到我的家乡。」 这话不假,这个世界可以修仙,那些修士修为高了可以上天,但全书最逆天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可以不断突破极限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然而要撕裂空间,找到她的世界,不大可能。 曲清眠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因为它像极了敷衍。 他没有追问,而是第一次迸发出情绪,「你方才说,就是死了也一定会从地府里爬出来继续守着我,可你想回到家乡不是吗?」 还说除了她,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去到她的家乡。 如果她敢在动手前消失,他就是翻天覆地也要把她抓回来。 桑荔茫然:「回到家乡?」 她不知道小眠怎么会这样理解,「我的家乡没有人需要我、等着我,回去做什么?」 她是真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曲清眠冰冷的神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是带起刺刀般的锋芒,「是谁让你去暗场买下我的?」 即便他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也清楚那绝不是她能一己承担的。 桑荔尽管头昏脑涨、胸闷气短,也发觉到此时的小眠格外不同。 他从来不会说这般多话,也更不会问这样尖锐的问题。 疏离冷淡,她是不在意的,可小眠此时却对她隐隐透出了敌意。 那股被野兽盯上般毛骨悚然的森寒,叫桑荔更是浑身发冷,抱紧被子往里侧又缩了缩,有些难过,「小眠,没有谁让我买下你。」 第39页 第一次穿书,她的确只是遵循任务,按照系统的要求去暗场买下他。 可这第二次,完全就是从个人意愿出发了,遵从的,是她自己的内心。 看着她害怕又委屈的样子,曲清眠不为所动。 这样拙劣的演技,这样遮遮掩掩的回答,曾经能骗过他。 这一次,不会了。 第23章 桑荔这一宿睡得很沉。 尽管小眠突然变得奇怪,对她显露出敌意,叫人难过又酸涩,却还是架不住她遇事喜欢往好处想的乐观。 他肯定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才会这样,况且她生病变得娇气,招人厌烦也是正常的。 没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桑荔很快就入睡了,并且睡得还很香。 醒来后,她只觉得神清气爽,像是脱下来一层厚重的壳。 烧成功退了! 头不再晕眩,堵塞的鼻子也能闻到空气中清新的味道,除却身体还有点绵软乏力,风寒可以说是好了大半。 清早泡了个热水澡,换上身干净衣裳,桑荔推开门窗,让阳光照进来。 今日格外闷热,一丝丝风都没有。 小眠已经在后厨里做饭食了,桑荔便拿着谷子去院前餵鸡崽。 它们翅膀和尾巴长了短短的硬羽毛,背上也有,凌乱的支棱着,没了当初捧回来时的可爱。 桑荔洒下谷子和玉米粒,又给它们添上水。 啾啾啾 两只小鸡一边点头啄食,一边发出低声叫唤。 桑荔看着它们努力进食的样子,很满意。 等到了新岁,应该就能长到很肥了,一只用来烤、另一只就用来炖汤。 吃过早饭,正痛苦的喝完药汁的时候,赵翠翠过来了,小心翼翼探了个小脑袋进来,看到桑荔,才慢吞吞靠拢。 「荔荔姐姐,昨日上午你出去啦?」 赵翠翠知晓桑荔上午都会在家,为下午的出摊做准备,曹英绣没空看着她的时候,她总跑过来帮忙洗水果、去皮。 很轻松也很有意思,荔荔姐姐还总夸她,给她好吃的冷食,待在这很放松,没有在家那般压抑。 但昨日来,却是大门紧闭,荔荔姐姐似乎并不在家。 桑荔蹲下身,牵住翠翠软乎乎的小手,「姐姐昨日在家,只是生病,睡了一整天。」 赵翠翠看一眼放在一边的空瓷碗,里面还有黑褐色的药渣。 她心疼的将头往前靠,贴在桑荔的额头去感受,「荔荔姐姐没有发热,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桑荔目光柔软:「谢谢翠翠的关心,已经好很多了。」 走到葡萄架下面,她扒开绿叶,摘下两挂紫红的葡萄,洗净后放到堂屋桌上,她先尝了一颗,很甜。 剥了一颗餵给翠翠,桑荔回头看向坐在另一边捧着书的少年,「小眠,我也给你剥葡萄吃好不好?」 少年不予理睬。 桑荔便自顾自剥了些,将果肉放到盘子上送到他面前,「不酸,很甜的。」 曲清眠:「不要。」 她也不好勉强,扭头看向赵翠翠,「翠翠,还是你吃吧。」 不等她将盘子递过去,几根手指搭上来,紧紧捏在盘子的另一边。 桑荔惊讶抬头,少年抿着唇将盘子拿了过去。 这是愿意吃了,还是纯粹不想给翠翠吃啊? 她其实很早就察觉到,小眠似乎不喜欢赵翠翠。 可小女孩长得多可爱啊,还乖巧黏人,她很多时候实在弄不懂小眠。 在午间喝过药之后,桑荔的睏乏劲更浓了,她跨过门槛准备回卧房歇息,却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今天是个节日——七夕。 桑荔顿身:「小眠,虽然七夕节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但热闹还是要有的,在我们家乡有个传说,等晚上我们一起试试。」 她说完就进了卧房,徒留少年微蹙眉,压下心底不该有的期待。 桑荔又是一觉睡到天昏地暗,醒过来的时候有些恍惚,呆坐了好一会,都没能分清楚眼下到底是早间还是傍晚。 睡这般多的好处,自然是身体又轻快不少,除了嗓子还有点干痒,便再没有其它不适。 桑荔伸着懒腰,在院子里巡视一圈,浇浇水、喂喂鸡、清理杂草。 夕阳即将隐没,可清凉依旧没有来临,闷得就像在天地间盖了一个罩子,桑荔一边忙活,一边嘀咕,「可别又是要下雨。」 曲清眠走出来:「过来用饭吧。」 少年站在那里,容貌清隽又昳丽,刚忙完捲起的袖子还未放下,露出一截肌肉纹理精实的小臂。 桑荔发现,小眠又长高了,只是这么看着他,心里就生出满足的欢喜,就像你倾尽所有呵护着的一棵树,看着它一天天茁壮成长。 晚饭过后,面对又是一碗黑咕隆咚的药汁递过来,桑荔抗议:「小眠,风寒已经好了,我现在一点不舒服都没有。」 少年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陶瓷碗又往前送了送。 想到昨日被捏住脸强行灌药的经历,桑荔委屈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接过来闭起眼睛喝下去。 里面依旧添了糖,没那般苦,紧接着一盘糕点递过来,桑荔拿起一块吃下,嘴里的药味便又淡了些。 「小眠,你一点都不冷漠,很贴心很会照顾人,」桑荔从不放过任何夸赞他的机会,「比同龄人也更加早慧。」 第40页 虽然她比小眠大上几岁,但很多时候反而是他更沉稳。 听到贴心和会照顾人,少年只觉得讽刺,扯出抹冷笑。 天色昏暗,月亮已经悬在高空,有些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空气里闷热到半点风也没有,桑荔神神秘秘扯住少年的衣袖,牵引着往葡萄架下面走,「小眠,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搬出小案几,还有椅子,摆上瓜果凉茶,再就是点上驱散蚊虫的艾叶草。 期间,她还去卧房里拿出点小玩意塞到袖子里,准备等会给小眠一个惊喜。 今晚的月色算不得好,桑荔喝了口凉茶,回想着小时候姥姥讲过的各种传说和故事。 姥姥算是家人里唯一真心待她好的,在父母离婚后,也只有她能理解那种苦楚,真正心疼她。 只可惜,老人家身体不大好,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病故了。 桑荔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到还在很小的时候,姥姥笑着吓唬她的话,「小眠,你知道不可以用手指月亮吗?」 曲清眠不明所以,回想读过的所有书籍典故,似乎并没有不可手指月亮一说,「指了当如何?」 桑荔:「月亮晚上会来割你的耳朵哦。」 曲清眠:「……」 他看傻子一样,看着面前煞有介事说着的人。 桑荔笑:「是我最想念的一位家人说的,那时我还小,指了月亮后一整晚都没敢睡觉,就盯着外面的月亮,看它什么时候来。」 曲清眠侧目,少女还在继续说着,「她还给我讲过一个关于七夕的传说。」 她抬手指了指葡萄架,「说是这一天,如果在葡萄架下面静静去听,能听见牛郎织女的情话,那就代表着姻缘好运。」 「有恋人的将会一直恩爱到白头偕老,而没有恋人的,也会在不久之后遇见相守终生的另一半。」 曲清眠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桑荔被他这么看着,一时也怪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小眠,你十四了,再过两年都能娶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当然,她明白,以小眠的性子,要去喜欢一个人,很难。 她讲这样的传说,也只是为了应景,还有做个铺垫,「小眠,把眼睛闭上,凝神去听。」 曲清眠淡淡的:「我不要姻缘。」 桑荔改换策略,将手拢起来放在耳边:「那你就不好奇牛郎织女见面的时候,会说什么吗?」 他想说半点兴趣都没有,可看到她睁大眼睛身体前倾的模样,知道如果这么说了,她还会继续用各种理由缠着。 曲清眠索性省去麻烦,闭上眼。 桑荔扬起嘴角笑,从袖子里拿出很小的几支烟花,就有点像她那个世界的仙女棒。 这还是她半个月前买的,早就手痒想试试了。 桑荔:「凝神仔细去听,有听到什么吗?」 刺啦 曲清眠听见了奇怪的声响,他睁开眼。 猛然撞入眼帘的,是绚烂耀眼的火花、一簇一簇的,少女轻轻挥动,流星一样的光线在她手中摇曳流动,笑脸就映在柔和的光影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甜动人。 曲清眠一瞬间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撞到胸腔发痛,他听见少女说,「小眠,好看吗?以后我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带给你看好不好?」 第24章 火花燃得很快,在最后一抹光亮将要燃尽时,又剎那间迸发。 曲清眠看到她弯起眼睛笑开,欢呼一声跃动着。 两人离得更近了。 桑荔也在最后时刻看向小眠,突然发现他竟然已经长到比她还要高一些。 那双黑色眼瞳里映着焰火,像是有星辰闪烁,她的心突然怦怦跳,有些奇妙的感觉在蔓延,脸开始发热,她几乎以为自己又烧起来了。 空气闷躁,月色朦朦胧胧。 葡萄树架下面暗影幢幢,面前的人看不分明,但曲清眠闻见了少女身上的清香。 他的喉咙发干。 耳边还回荡着少女方才含着笑的清甜话语,小眠,好看吗?以后我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带你给你看好不好? 他的脑子已经彻底停住理智思考,忘却了一遍遍对自己的克制警告。 他只是下意识想,好看,你就是最好看的,任何的美好都比不上你。 少女安静下来,微仰头注视着他。 曲清眠喉头滚动,在这一瞬间,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他强烈的想要拥紧她,亲上去。 冷汗浸润,少年在可怕念头下倏地清醒,手用力握紧,手背青筋鼓动,生生遏制住冲动。 他真的要疯了。 她又在说蛊惑人心的话,又在做乱人心神的事,他控制不了胸腔里如野草般疯长的喜悦,它们迅速繁茂、蛮横冲撞,想挣脱他拼尽全力才铸就的铁笼子。 他困不住自己的心。 曲清眠脸色阴沉,恼恨又绝望。 最后半个月的期限,他已经再难忍受这样的煎熬。 他不能再等了,他今晚就要杀了她! 桑荔分毫不觉眼前的少年起了杀意,她错开视线,往后退了两步摸了摸自己的脸。 哎呀,脸颊为什么这么烫,不会是在脸红吧? 这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她新奇又疑惑,为什么放个小烟花、对视一眼,就变得奇奇怪怪。 第41页 桑荔的困惑没有留存太久,她很快又笑起来,兴奋的问道,「小眠,你想不想试试,我买了很多!」 因为有点类似于反季清仓的意味,那商贩卖的很便宜,桑荔便囤了一些。 曲清眠声音很轻,「不用了。」 他闭了闭眼,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拿起凉茶喝了一口。 这场自我博弈的拉锯战,几乎让他浑身脱力。 少年垂着眼睫,「如果我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经过上一世,他知道自己的体质有些特殊,仙门的人穷追不捨想要活捉他,有价值的,该是他的身体才对。 可她推他下黑渊崖,却是连骨带肉半点都不会剩,她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在杀她之前,曲清眠很想弄明白这个怎么也说不通的缘由。 桑荔脑子一下炸开了,愣愣问,「小眠…你在胡说什么?」 她听到的重心全在前面那半句话,都快哭了,小眠别是想不开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到死? 快走两步,桑荔也坐下来,紧张的看着他,「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她想到昨晚小眠就有些不对劲,她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生病娇气招他厌烦了,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果然做得一点都不好。 桑荔自责又害怕,急到嗓子发颤,「小眠,说给我听好不好,有什么问题,我们就想办法去解决问题,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她绞尽脑汁去想可能性,小眠在学堂里成绩那可以说是一骑绝尘,夫子赞不绝口,说大考之后必定能升入内舍。 所以绝非学业上的困难,难道是被人欺负了? 她想到那日小眠被几个少年堵在巷子里的事情,又急又气,挽起袖子只恨不得现在就去把人揪出来揍一顿,「明日早我跟你一起去私塾!」 敢欺负小眠,她就是打不过也要发狠咬那几个臭小孩一口。 曲清眠神色复杂看着情绪激动的人,很明显,她想岔了,亦或者这根本就是她故作的伎俩。 他已经半点气力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再问。 就这样吧,时间总会告诉他真相,杀了她,她背后的人自然会出现,来一个,杀一个便是了。 见少年一言不发,起身往屋子里走,桑荔更是不安,紧追过去,有些无奈又酸涩,「小眠,我很担心你。」 吱呀 曲清眠走进卧房,关上门,将她隔绝在外。 不要动摇、不要心软,他一遍遍告诫自己。 桑荔在紧闭的门外站了很久,小心翼翼唤着,「小眠,小眠……」 没有回应,她只好失落的回到自己的卧房。 再担心焦急,她也不能强迫性去逼问什么,关心则乱,一切等明日去私塾,问过夫子和孩子们,自然就明了。 桑荔一边想着,一边又撑不住身体的睏倦,迷迷糊糊的睡熟。 曲清眠自进到卧房,便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一站就是良久。 那双眼瞳漆黑,里面是令人心悸的冷戾和空茫。 许久后,空中那轮本就黯淡的月亮逐渐隐没进阴云里,遥远的天际有沉闷低微的雷声响起。 要变天了。 眼眸微动,曲清眠终于从虚脱中回过一丝劲来,可心脏依旧像是被紧紧攥住,连呼吸都抽疼。 他觉得很可笑。 只是决定马上杀了她而已,怎么倒像是要把自己弄到四分五裂一样。 他在暗场比斗台三年,曾经被妖兽的蛮横劲猛撞胸口,肋骨断裂反刺心口,气若游丝几乎死过去,都没有这样痛苦。 从希望的春季,到绝望的隆冬,心里有多在意,就有多痛苦折磨。 曲清眠脚步很轻,形同鬼魅般走出去。 闷雷声连绵不绝,他穿过堂屋,没有刻意隐藏推门的声音。 站在塌前,不再有月光的深夜漆黑一片,看不清人影,但曲清眠能听见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她还睡着,睡得很沉。 毫无警觉性。 曲清眠索性用火摺子点燃油灯,昏黄的光铺陈在室内,也只能照亮那一点方寸之地。 塌上的人仰面躺着,许是天气太过闷热,那双手放在外面,胡乱摆在头顶上方,睡姿算不得好。 曲清眠凝视着那张漂亮纯真的脸,目光缓缓往下,被褥搭在锁骨下面一点的地方,白皙修长的脖颈看起来如此脆弱。 只需要轻轻一折,她就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 像一朵娇艷的花,就此枯萎在这里。 他所有的痛苦折磨,也都将消散。 曲清眠眸色冰凉沉寂,俯下身,抬手朝着脖颈掐了过去。 第25章 许是怀着忧心入睡的,桑荔做了个梦。 她梦见曲清眠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背影孤零零的,远处云雾缭绕,空悠悠回荡着轻灵的鸟鸣。 她很害怕。 她不能失去小眠的。 少年回头,张开手臂背对着悬崖,苍白清隽的脸上挂着浅笑,眉眼如妖。 不要! 桑荔哭着喊着朝他跑去,人明明就在眼前,可就像隔了一堵怎么也绕不过去的透明墙。 少年看着她,往后倒了下去。 桑荔崩溃的跪到地上,痛哭出声,曾经整夜陷入梦魇,悔悟灼心的痛苦再次席捲而来。 第42页 轰隆隆 窗外闷雷声渐响,曲清眠炙热的手掌已经触到那纤细的脖颈,仅一只手便能握住,细腻微凉。 方才还熟睡着的人,此刻有些不安稳,身体轻颤,面上显出痛苦,一滴眼泪从眼尾滑落。 曲清眠将要用力收紧的手指顿住,他看着瓷白肌肤上的泪痕发愣。 「小眠…」 她似乎正做着什么痛苦的梦,眉头紧蹙,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梦呓,「小眠…不要…我该怎么办…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小眠!」 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夜空唰的亮如白昼,雷声随之轰鸣炸响。 床榻上的人影倏地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额角尽是冷汗,因为梦境而心悸不已的时候,又被雷声吓了一跳。 桑荔慌张抬起头,发现床榻跟前站着一个人,「小眠?」 她的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眼眶迅速泛红,泪眼婆娑看着他,「太好了,都只是梦。」 尽管是梦,也好难过呀。 曲清眠在她坐起的瞬间,已经快速收回手,心神还处在听到她梦呓的震撼中。 她梦见他了? 连做梦都哭着显露出对他的依赖不舍,真的只是假装? 少年垂下眼睫,冰冻的心河间似乎有条小鱼活过来了,它带着丝希望,吐着泡泡,奋力甩着尾巴想要冲破头顶厚厚的冰层。 也许关心和在意都是真的,只是后来有什么苦衷? 桑荔见少年沉默不言的垂首站在塌前,还以为他是害怕外面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惊雷,再还有刚才梦境中对失去的恐惧,都让她心疼怜惜到不行,一把将人扯到塌上抱进怀里安抚,「不要怕,我一定会保护你,没事的,我就在这里,我在,睡吧。」 这些话不仅是安抚小眠,其实也是在安抚她自己。 她鼻子还在冒酸,抱住他叫她安心不少。 人就好生生的在这里,所以她不用害怕,小眠不会有事的。 少年的身体僵硬的像石头,满怀的柔软,淡淡的清香,都叫他一时间心如擂鼓、耳尖泛红。 那原本就要裂开一丝缝隙的冰河,只因这一个拥抱,瞬息如冰雪触冬阳,溃不成军的消融一片,如柔软的春水复生。 她第一次这样抱住他。 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安抚,声音里带着又渐渐泛起睏倦的迷濛酥软,「打雷不怕的,不怕哦,我在。」 她毫无杂念地抱着他轻声哄着,可他只感觉浑身血液奔涌。 身体正有着不想承认的失控,燥热升腾,倏地集中在某一处。 他觉得自己不愧是在暗场这种见不到光的地方长大的,阴暗又龌龊。 羞耻感叫他觉得自己噁心。 他不光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明明是要杀她的,可他却没能下得了手。 甚至开始找理由找藉口,总归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一世他有了警惕,哪怕将来真到了那一刻,他也不会死的。 然后呢,他会怎么做? 曲清眠悲哀的发现,如果她还是执意要杀他,他也只能引颈受戮。 明知是死,依旧义无反顾,放任自流。 喜欢是什么? 可能就是爱恨都无用,想再多也无用,抗争无用,歇斯底里也无用。 它就像一道深渊,他是甘愿坠下去的。 上一世死在她手里的怨恨,终究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消融,只剩下卑微无望的喜欢,悄悄深藏。 相比较谁安排她来,杀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曲清眠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跟他在一起,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感受。 桑荔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眠并不在房间里。 推开窗,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天色暗沉沉的,水雾瀰漫。 她披了件外衫,穿过堂屋去敲小眠的房门,半晌没有动静。 她推了推,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小眠?」 桑荔想到昨晚葡萄架下小眠情绪不大对,还有那古怪的话,竟提到死,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匆忙转身准备收拾一下去私塾,却看到堂屋桌上留了张纸。 ——早间不用送了,等傍晚下学来接吧,锅里温着早饭。 字迹骨气劲峭,是小眠留下来的无疑,桑荔惊奇的捧起来看了又看。 一想到小眠平日里冷峻淡漠、不愿搭理的模样,她更是不敢相信,他竟然会主动留字条? 「系统系统,你看到了吗!这是小眠留给我的,他还给我在锅里留了早饭!」她都要激动到热泪盈眶了,只恨不得把这字条装裱起来! 小眠这是终于肯接纳她了吗? 「……」 系统很无语,忍了忍,还是没泼凉水,只草草敷衍着,「本系统看好你哦,请宿主继续加油,加油加油~」 曲清眠撑着伞,大雨打在伞面噼啪的响,砸在地面溅起水花,街道清冷,没什么人。 那张苍白清隽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淡。 昨晚,抱着他的人很快就睡着了,毫无防备之心。 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为了平心静气,他一宿没睡,打坐调息到天亮。 又因为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曲清眠早早便出了门,只不过踏出门槛又折回,到底还是怕她担心,留下张字条。 到了学堂,三三两两没几个人,让曲清眠意外的是,陈三石竟然一早也到了,一边咬着包子一边不知道在傻乐着什么,满面的春风得意。 第43页 曲清眠刚坐下,陈三石的脑袋便凑过来,贱兮兮的挤眉弄眼,「曲兄,我昨日过七夕节了。」 「你过七夕?」曲清眠难得应了声,他脑子里想到的是昨晚葡萄架下,一簇簇绚烂的火花,还有清甜动人的少女。 那一瞬间,他想亲吻她。 「对!」陈三石激动到恨不得跳起来,急于分享,「我是真没想到,像我这样,像我这样的,也会有人喜欢,她喜欢我!」 曲清眠偏头看他。 陈三石做了个很娘很矫揉的动作,低着头轻轻捶了曲清眠一下,「她还送了我一方罗帕。」 「……」 看到他这个样子,曲清眠直接想把人丢出去。 然而陈三石浑然不觉,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方月白色的罗帕,轻轻挥了挥,又捧在鼻尖闻了闻,「只是女孩子身上的贴身罗帕,都沾染着香气。」 「曲兄,你说女孩子,怎么那么香呢?比花还好闻。」 曲清眠看到他那渗人的痴笑,本打算一脚将人踹远点,却在听到他的话后,没了动作。 是啊,女孩子,怎么那么香呢? 温软的怀抱,连发丝都带着清香。 在陈三石拉着曲清眠激动的讲解昨日的相处细节时,江柳歆趴在案几上,头枕着小臂,侧目看着那张越来越好看的脸,怔怔出神。 少女怀春,总会有许多幻想,昨天休沐日,没能见着他,便总忍不住去想,如果他们能一起度过七夕,会做些什么样的事情,只是想一想,就激动到脸红,用被子捂着头怕笑出声,可是最后,最后还是酸涩。 毕竟全都是幻想,不是真的。 现实中,她连和他说句话,都很难得到回应。 在江柳歆看着曲清眠发呆的时候,何赵那帮人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何赵一抬头,目光精准的落在少女身上,看到她落寞又隐有期待望着某人的神色,他紧紧握拳。 不服气一直都有,每个少年都是傲气的,他同样。 哪怕是家境一般,学习不好,他也从不会认为自己比别人差在哪里。 但真正去努力了,他才明白,原来跟那小子的差距,当真是鸿沟。 别人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的东西,他需要两天、三天,甚至更久去熬着通宵的学,也不过是勉勉强强记下来而已。 可他仍然不服输。 以前所有打架惹事的意气,何赵现在全都用在了书本上,天份上不如,那就更努力! 努力靠近,努力往前,努力……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 到下午的时候,大雨才渐渐停下来,而天也算是彻底清凉,有了秋季该有的模样。 桑荔风寒彻底好全了,现今的季节,她自然不能再卖冷食,去集市上挑挑拣拣选了一大圈,买了不少食材。 她打算再花几天研究研究,怎么做奶茶。 如今她在集市上逛,几乎大多数人都认识她,不光是摊贩,那路上来来往往走着的,有不少都是吃过她卖的冰激凌和水果捞的常客。 桑荔每走上两步,就有很多眼熟不眼熟的人过来跟她打招呼,她也欢快的像只百灵鸟一样笑着回应。 小姑娘生得漂亮,人又热情,卖的东西始终如一,还童叟无欺,大家都很喜欢她,见她两日不曾出摊,都关切的询问。 桑荔趁机推广一拨,说自己要卖新品热饮,一定是大家都没喝过的,引得他们又是好一阵期待。 採买完回去的时候,她碰着了曹英绣,对方见着她,没了往日里那番针锋相对的愤愤,甚至还朝她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寒暄了两句。 曹英绣拿着做好的刺绣交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这邻居家的小姑娘竟然又要折腾新东西卖了。 她这才明白,敢情当初觉着人年纪小不懂门道,其实别人是早就有了应对之法——推陈出新。 旁的人即便跟着学,那也永远是捡后手,人小姑娘该怎么赚就怎么赚,曹英绣心里这酸的呀,对当初的冲动更是后悔,就不该多次吵架撕破脸,不然这热络了跟着人家多少也能赚点。 桑荔看着曹英绣的笑脸,听着她的寒暄,根本就懒得搭理。 她才没有那么大度,不提曹英绣总是打骂翠翠,那还造谣过她跟燕大哥呢,休想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不可能! 桑荔和往常无二,丢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气得曹英绣一口牙差点没咬碎。 傍晚雨后的阳光稀薄清冷,地面水渍一块一块的还未干,两侧的宅院地面有很多暴雨侵袭过后的落花,风一吹,打着旋儿的往前跑。 桑荔去私塾接到曲清眠,两人并排往回走。 她一如既往的自说自话,说着今日做了些什么,见到些什么,还有接下来有什么样的打算。 桑荔说到有趣的地方,习惯性身体歪靠过去看着曲清眠,弯起眼睛问上一句,「是不是很有意思?」 少年嵴背挺直如松,依旧不说话。 阳光晕在身侧,柔软的浅金色,桑荔看着那张干净清隽的脸,心跳就像昨晚在葡萄架下那般,突然加快,小鹿一样乱撞。 小眠真的是长着张清隽干净好容颜,且越来越长开,轮廓更分明了。 她悄悄打量,从眉眼到鼻峰再到唇,目光划到下巴,看到点点刚冒头的青色胡茬时,愣了一下。 第44页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正在蜕变,一点一点的褪去青涩,在往发育成熟的方向走。 不可以再把他当作孩子看待了。 有了这个意识后,桑荔一下想到昨晚,她竟然一把将人扯到床榻上抱住,霎时羞到红了脸,并且温度还在不断升高,烫到想捂脸。 她昨晚怎么一点不对不该都没有意识到,她是猪吗? 桑荔懊恼,这后知后觉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啊啊啊啊! 小眠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占便宜?她光伟正的形象还在吗? 桑荔一眼又一眼地瞅着少年,眼看要到家门,愣是欲言又止想解释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不就是夜半电闪雷鸣,小眠害怕所以到她卧房里来,她安抚一下嘛,很正常,只不过在方式上有些欠妥。 如果主动去提,会变得更奇怪吧? 曲清眠神色冷峻,在少女良久的注视下,冷白的面颊同样泛起点红,最红的还是耳尖。 终于,他忍不住了,偏过头看她。 对视一眼,脸红对脸红,桑荔当即慌乱到眼珠四下乱转,急匆匆躲开视线,心更是紧张到砰砰乱跳。 她……她到底在心虚什么,不该是这样的啊! 曲清眠同样心跳加速,为了不显出窘态,更是为了隐藏自己那点子痴心妄想,他长腿一跨,风一样率先刮进了屋。 桑荔看着少年的背影,捂住脸在内心哀嚎,她这是盯着人看,把人给看生气了吗? 呜呜 不能再把小眠当孩子看待,那往后要怎么跟他相处,是不是应该避嫌为好? 桑荔晚间不再沐浴之后湿着头发满屋子走了,平日相处也不再靠得过近,收纳衣物也多有注意。 这些细微的变化,曲清眠察觉到了,他本该高兴。 不用再因为她的靠近和触碰,便脸红心跳着生出叫人厌恶的反应。 可一段时日后,曲清眠发现不是这样的。 越是每天看着她,却连一缕清香都嗅不到,任何的肢体接触都不再有,反倒是将那些记忆勾缠出来,生出无尽的念想。 他开始有意无意回避她,减少碰面。 在桑荔看来,少年短暂的接纳她,生病照顾、早间留字条和早饭,然后突然又陡转直下,冷淡疏离到极点。 她只能给予理解。 毕竟他们不是亲人,还要注意男女有别的分寸,她总不好去缠着他交心沟通,只能让出足够的空间。 桑荔新制出的奶茶同样卖得很成功,跟当初夏季卖冷食一样,她还是一天当中只卖那固定的几个时辰。 毕竟她没有太大野心,说要去赚很多很多的钱,她更想给自己留些空余时间,用来看书学习。 她远不如小眠的天资聪颖,并不想逐渐落被他甩开太远。 九月中旬,秋风宜人,阳光和煦,漫空白云下飞鸟成群结队正进行着迁徙。 私塾的大考马上就要来临了,陈三石满脸感伤,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笺纸,递给曲清眠。 这是他省了大半个月早饭才攒着买下来的。 「曲兄,以你如今的学识,大考之后必然能进入内舍,」陈三石自嘲的笑了笑,「像我这种吊在末尾的,永远都不可能进入内舍。」 原本还有个何赵给他兜底,现在人何赵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勤奋好学突飞猛进,远远甩开了他。 「你这人吧,虽然不爱说话,还总是冷冰冰的,但也从不嫌我话多,偶尔遇到不懂的问题,你还愿意简明指点两句,我真挺佩服你的。」 陈三石有点不舍,诚恳道,「同窗一场,曲兄,希望往后我们在镇子上碰见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曲清眠诧异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向那本做工算不得精巧的笺纸,淡淡道,「内舍不过隔着半个院子。」 还在感伤的陈三石怔住,突然醒悟,是啊,不管外舍还是内舍,总归都在这间私塾里,只是不能再坐一起而已,他长着腿,随时都可以去内舍找人。 这般一想,他又高兴了,贱兮兮凑过去,「曲兄,等明年开春,我应该就不会来私塾了,能识得点字,会算点帐帮到父母就够了,我很可能最早在明年就要成亲了。」 曲清眠翻书的手一顿,没说什么。 陈三石轻嘆一声,「明年我就十六了,可我总觉着,我还没长大。」 他那张黝黑的脸上出现茫然,「总感觉昨日我还在河边摸鱼捉虾,在林子里爬树抓鸟,这一转眼,我都可以娶妻了。」 不过很快,他又满足的笑,「但她真的很好,我想跟她过一辈子,就算我不成熟,孩子心性,她也总是愿意包容我,比我娘待我都还要更好。」 「曲兄,再过两年,你也到该娶亲的年纪了,这学堂里好几个姑娘都对你有点意思,尤其是江柳歆,在整个镇子里各方面都算出类拔萃的,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曲清眠头也没抬:「没有。」 陈三石不甘心,压低声音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少年脑海里一瞬间冒出那张活泼生动、俏生生的脸,他已经画了许多幅丹青,藏起来有了厚厚一沓。 可他有什么资格去妄想? 她是不会喜欢他的,不管有什么苦衷或缘由,能要了他的命,又怎么可能有一丝丝的惦念。 第45页 他可以不再记恨,但也不该抱有奢望和期待。 陈三石陡然发现身边一阵凉意,冻得他搓搓胳膊拉开距离,连忙转了话头,「像曲兄这样的人杰,日后肯定是能走出瑶水镇的,一定会有更多更好的姑——」 姑娘的娘字还没能说出口,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扫过来,吓得陈三石舌头直打结,再也说不下去。 「不会。」他冷冷丢下一句,陈三石更是茫然,不会什么,什么不会? 曲清眠想,不会的。 不管日后再见多少姑娘,都不是她,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好。 私塾的大考进行了两日,结束后,许多人瘫倒一片,就像岸边上晒干的咸鱼。 陈三石一脸生无可恋,「完了,这回恐怕又要垫底了。」 虽然都十五岁了,可他娘还是时常把他揍到鸡飞狗跳,等过几日夫子批註完,他回去肯定又要挨顿揍。 江柳歆捧着书,遮掩偷瞧向少年的目光。 她这回发挥的不错,想进内舍应该是稳了,想到这里,她又有了勇气,怎么说都认识这般久了,下次她再邀请一起坐,应该不会拒绝吧? 夫子看着东倒西歪的一大片,没有苛责什么,温和的说着:「接下来给大家一天休沐日,也不布置什么任务了,大家好好休息调整,等再来到学堂,你们身边最为优秀的一拨人,就该去内舍了,我们要恭喜他们,也要更努力的追赶他们,好不好?」 听到休沐日,一个个被大考折磨到精疲力竭的孩子们全都活了过来,坐直身体齐齐应声,「好!」 夫子:「今日下学,你们可以走了,回家吧。」 大家纷纷起身收着案桌上的东西,大多将目光扫向曲清眠这边。 「回家啰。」 「进内舍的话,那位肯定是可以的。」 「什么这位那位,人家有名字,不过是真的厉害,每日早间听他背书,没有出现过一次失误。」 「我那不是有点……不太敢提他的名字,你们难道不觉得他连周身的空气都是冷的吗?」 曲清眠走出私塾,桑荔已经等在那里,她知道这两日都在进行大考,担心用脑过度会乏累,下午忙完特意买了新鲜的食材,炖了锅莲子猪心汤,给他补补。 身侧的少年不知不觉已经长到比她高出小半个头了,桑荔知道,他还会嗖嗖嗖往上长,十六岁那年就能长到将近一米八的个头。 这一次,她肯定能安然看到十七岁的小眠、十八、十九、二十…… 看着他越长越高、越来越锋芒毕露。 他哪怕生长在暗处,也是块瑰宝,是会发光的。 只可惜,这样聪慧有天分的一个人,因为体质的特殊,只能待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跟着她一起当咸鱼。 桑荔正感慨,便听到小眠主动说话了,他还处在变声期,声音喑哑粗粝,「明天是休沐日。」 这里的学生不像她那个世界有周末,他们一个月大多只休息一天,再或是像七夕那次,夫子主动提及休息。 「那明日我也不去集市了,我们去郊游,好不好?」桑荔兴致勃勃的提议,「趁着秋高气爽,去瑶河河岸的另一边看看。」 曲清眠想要拒绝,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冷淡应了声嗯。 郊游这日,天气依然晴朗,桑荔穿了件藕荷色轻纱绣花长裙,欢喜着装好水和食物,走路都不自觉带着轻快。 身边的少年看起来依然冷淡,似乎出去游玩也不能引起他的兴致。 瑶河边,清清水波可见底,往中间深些去的地方是清透的碧色,映着当空稀薄的云。 桑荔走上木桥,有咯吱的声响,她准备回头看小眠,偏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从墨海方向过来的一艘小舟。 是燕秋远,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她还一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也从未问过,只觉得颇为神秘,等到离得近了些,她主动打起招呼,「小眠今日休息,我们打算去河对岸郊游。」 燕秋远立在小舟当头,秋风捲动衣摆,稍点头示意,「我从楚氏盐商那边刚做完晨工回来。」 桑荔惊讶,她每天接触的人多,不只是瑶水镇,附近周边的很多信息她也都知道。 楚氏盐商是临近的远安城中最大的盐商,燕大哥说做完晨工,那就是许□□换分工制盐,干这个其实相当于苦力活。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满腹才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这一行,实在是埋没了。 桑荔知晓燕秋远不喜寒暄,没有过多攀谈,心头那点惊讶和疑惑,很快便被抛到脑后。 走过河岸,是一片林木,正对着桥的是条小道,能看到前面没多远便是林木尽头。 桑荔从布包里拿出两个水壶,将其中一个用硃砂做了记号的递给曲清眠:「要喝点水吗?」 少年接过,在他喝水的间隙,桑荔已经欢快的跑到了前面,在穿过林木一半的时候回过身招招手,弯弯的眼睛很亮,撑开手臂跃动着继续往前,就像一只鸟儿。 曲清眠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桑荔从小道出来,视野顿时一阔,秋日灿烂,眼前虽算不得什么美景,只是一片荒野,但她依旧心情愉悦。 像是探索,她一路往前,直到看见不远处漫山遍野的一片红。 第46页 在那半山腰上有片枫树林。 「小眠,我们往这边上去好不好?」桑荔指着山脚下一条踩踏出来,弯弯曲曲算不得多好走的小路。 曲清眠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精力,目光却又忍不住一直追随。 雀跃鲜活的背影,似乎踩在心上牵动着情绪,叫人也跟着放松愉悦起来。 这边的山林显然很少有人来,快要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那小路变得更是狭窄难走,两侧灌木丛横生,枯叶堆积。 「小眠,你小心一点,慢点走!」桑荔回头看都是错落的树木枝叶,遮挡住后面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知道小眠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牢牢跟着,能听见她的声音。 火红的枫林入目绚烂,桑荔一头扎了进去,她仰头看着,阳光自落叶间隙垂落,那大片的红就像是要烧起来。 地上的枯叶厚厚一层,已经不知道经年累月积了多久,掩着不平整的地面、石块、亦或是小坑。 曲清眠刚踏入枫林,便听见一声惊呼,随即是慌张压不住疼意的轻唤,「小眠,小眠……」 他循着声过去,便看见桑荔坐在地上,捂着左脚的脚踝,眼睛里蕴着薄雾般的委屈,看见他之后更是垂下嘴角,看起来都快要哭了,「那树叶底下藏了个坑,我脚崴了,很疼,没法继续走路。」 少年蹲下身,「我看看。」 握住小腿,他的耳朵又开始泛红。 桑荔主动将罗袜往下褪了些,露出光洁白皙的脚踝,不敢用手碰,只虚着指了指,「这里,好痛,都肿起来了。」 曲清眠口干舌燥,稍别开眼,径直将手按了过去。 「嘶——」桑荔疼得直抽气,忍不住抬手拍了他臂膀一下,「不能揉的,要冷敷。」 曲清眠收回手,语调疏离微哑,「没伤到骨头和韧带,走吧,回去。」 桑荔坐在地上没动,清透的眼睛被刚才按下去那钻心的疼激出了眼泪,湿漉漉的,「我动不了,小眠,你能背我回去吗?」 桑荔有些愧疚,难得跟小眠出来郊游一次,她却因为太高兴忘乎所以把脚给扭伤了,还要麻烦人背他,所以这话说到最后,声音都心虚到低了下来。 一缕缕风穿过枫树林,卷着火红蝴蝶般的叶子飘飘悠悠往下坠。 桑荔忐忑的抬头看他,少年肌肤冷白似玉,鼻子高挺,微抿着唇没什么表情,在枫叶飘坠间漂亮的像一副画卷。 曲清眠淡淡道:「自己走回去。」 桑荔知道小眠性子冷漠,但多少还是怀了点期待,见他拒绝得干脆,委屈到就像被抛弃一样,一时倒来了点不服输的气劲。 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条腿她照样能下山! 想是这么想没错,但撑着身旁的一棵枫树勉强站起身,那稍借了点力的左脚顿时痛到桑荔又是一顿猛吸气。 看见不远处有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她单腿跳过去捡了起来,勉强可以当拐杖支撑。 曲清眠看她一瘸一拐,走得非常艰难,转过身往回走,步调放得很慢,也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确保发生状况能及时反应。 往下走了没多久,有个略有些高度的坡坎,曲清眠跳下去,顿了片刻回过头。 她杵着棍子,弓着身,准备单腿跳下来又不敢的样子看起来傻里傻气。 曲清眠想,这么蠢的人,说不定还真就往下跳,要是崴到另一只脚,那她恐怕会躺在地上哭。 他往回走了两步,背过身,屈腿拍拍自己的肩,「上来。」 看着少年单薄的嵴背,桑荔心里那点气鼓鼓一下就被戳破了,她也不扭捏,扔掉棍子,搂住少年的脖颈,跳到背上,软软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小眠,你真好。」 她刚真准备跳了,又气又难过,有点想哭的时候,少年主动说背她,她一下又有些感动。 呜呜呜,小眠还是很好的,不忍心她可怜兮兮单腿跛回去。 曲清眠紧紧抿唇,脸有些泛红,刚才她说话时清浅的气息喷涂,扫在颈窝有些痒,那痒几乎是痒到了心里,憋了又憋,他有些不近人情的说道:「不要说话,再说就把你扔下去。」 桑荔连忙吞了口气把嘴包住,咽下正要哼哼唧唧说脚还痛的委屈。 暂时的困境解除,她玩闹的心思又起来了,伸手捞着飘坠的枫叶。 感受到背后的人动来动去,曲清眠咬牙:「别动!」 一动,柔软的抵靠更是明显,克制下少年的额角冒出汗。 桑荔成功抓到一片枫叶,攥在手里,老老实实不敢再动了。 心里免不了犯嘀咕,不让说话还不让动,他当自己背的是根木头吗? 算了,木头就木头吧。 桑荔看着自己攥在手里的枫叶,比手掌要小一些,浓烈似火的颜色,悄悄拿在少年脸侧比对,衬得那肌肤更是雪白。 耳朵……耳朵怎么是红的,桑荔也不管枫叶了,新奇的盯着小眠的耳朵看。 曲清眠走得很快,下山的路他依然稳步如飞。 桑荔对周边来时已经看过的景色没了兴致,看够了小眠的耳朵,又盯住他的头发瞧,全部用发带简洁的束了起来,乌黑的在阳光底下透着自然的光。 注意到饱满堪称完美的头骨,桑荔在心里小小的酸了一下,她虽然不至于是扁头,但也全然比不上小眠,难怪他的脸看起来那么小。 第47页 她趴在背上,眼睛转来转去的看,少年身上有清新似草木香的味道。 桑荔偷偷的,贴近嗅了下,宽阔的肩背,干净清爽的少年。 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桑荔的脸一下爆红,她……她她她是属狗的吗,为什么要嗅人家啊! 第26章 桑荔崴了脚,郊游没成,还又得在家躺上几天。 她不是闲得住的人,白日里小眠要去私塾,一个人在家属实憋闷,便从燕秋远那里借了几本书看。 大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曲清眠不负众望得到了进入内舍的名额。 江柳歆紧张又期待,听到夫子宣布出自己的名字后,那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去,含着笑瞧向神色无澜的少年。 夫子在又念出五个名字后,抚了抚鬍鬚:「这最后一个成功进入内舍的,实在叫人意外惊喜,我想,说出他的名字,你们也都会惊讶。」 「谁啊?」 「不知道。」 「夫子这么说,肯定是平日里垫底的吧?」 陈三石听到这话,兴奋的喊:「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别是做梦吧?」 气氛一下沸腾,许多人调笑起来。 「你的确是最垫底的,也的确是在做梦。」 「说你进内舍,那还不如对我报有期望呢。」 「所以到底是谁啊?」 夫子笑眯眯的,直接揭晓答案:「何赵,恭喜你。」 学堂内诡异的静了一下,随即更加沸腾,但没人敢说什么,只是起闹几声,毕竟何赵是谁啊,镇子上的小霸王,不知道多少人被他欺负过,谁敢说他。 他进入内舍,也属实惊住众人,何赵的变化大家都看到了,但谁能想到,进步竟是这般迅猛。 何赵身边几人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以啊!」 「何兄果然做到了。」 「将近两个月的日夜努力,没有白费。」 他们都是被何赵按着一起学的,这次也都进步了不少,还是很高兴的,算是第一次体会到拿了好评语的成就感。 何赵眼底青黑,其实他也很意外很惊喜,为了等成绩,已经焦躁到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了。 听到夫子念出他的名字,脑子轰一下的炸开,过了半晌才回过神,脸上忍不住挂起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曲清眠收拾好东西,准备动身跟着夫子去内舍学堂,陈三石笑嘻嘻起身相送:「曲兄,我会常去找你的。」 同窗几个月,曲清眠其实很少应话,看了眼一如既往热情的黝黑少年,他淡淡嗯了一声。 江柳歆忐忑着跟上,想要主动发起同坐的邀请,然而刚走上两步,一人便倏地从后头蹿过来挡在前面,「进入内舍,你跟我同桌坐吧。」 她僵硬抬头,看是何赵,一时又怕又气,憋红了脸,「我不要!」 何赵挑眉,没有纠缠,信步往前走了。 等江柳歆到了内舍学堂,发现何赵竟然已经坐在曲清眠身边,还抬起下巴朝她冷嘲的笑了笑。 江柳歆:…… 何赵收回目光,偏头瞥一眼身边的少年。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江柳歆不想跟他坐一块,那也别想跟这小子坐一块。 他不喜欢曲清眠,但不得不说这小子心性的确比同龄人都要好,他刚跟过来,颇有挑衅意味的要求坐一起。 这小子既不惊慌也不胆怯,只淡淡丢下句随意,怎么说呢,挺有种的,叫人不喜欢,但也讨厌不起来。 今年的雪,下得尤为早,十一月中旬便降下来了。 桑荔特别怕冷,这个世界没有地暖也没有空调的,她裹上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冷,压根就不敢离开火盆。 好在这半年已经积攒下不少银钱,桑荔愉快的决定冬季不出去了,就窝在家里看书习字烤火盆。 当初那两只小鸡崽,在她的餵养下,已经长得是膘肥体壮非常的圆润。 看着这外面飘飞的鹅毛大雪,还有屋檐下冷到紧挨在一起咯咯叫唤的两只肥鸡,桑荔觉得它们太可怜了,还是早点吃掉为好,能少挨点冻。 傍晚冒着腾腾热气的鸡汤就摆上了桌。 外头已经有了一层白色的积雪,很多人欢呼着在外面玩闹,赵翠翠欢喜着跑过来,「荔荔姐姐,送给你!」 桑荔转头一看,小女孩手里捧着个小雪人,算不得多漂亮,但压得很实,能看出来是用心做的,那双小手也被冻得红彤彤的。 她忙接过小雪人,又给她舀了碗热鸡汤,「翠翠,来吃点热的,别把手冻坏了,生疮了会很痒很难受。」 赵翠翠很乖巧的点头,「谢谢荔荔姐姐的汤。」 桑荔:「我也要谢谢你的雪人,我很喜欢。」 她已经吃饱了,浑身都有了热劲,看了两眼小雪人,又去看院落里的积雪,心思蠢蠢欲动,「翠翠吃完了,我们去打雪仗好不好呀?」 赵翠翠笑到眼睛眯成两条缝,「好!」 桑荔又去看曲清眠:「小眠,你也一块去玩好不好?」 光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有多热闹了,桑荔想到她那个世界,在学校的时候,每次下雪大家也都很激动,撒着欢的跑出去玩雪。 曲清眠放下碗筷,「不好。」 他的拒绝,桑荔习以为常,等翠翠吃完,她就领着小姑娘一起跑出去了。 天是暗色的,廊檐挂了灯笼,光亮朦胧,但那地上的雪却是看得分明的,一道道身影正笑着跑着,大多都是十来岁的孩子。 第48页 赵翠翠还小,桑荔自然不可能拿雪球砸她,两人就捏了比比看谁扔得更高,或者是选中一根树枝,看谁能先砸中它。 两人还跑到有下坡的地方,桑荔紧紧拉着翠翠,带她往下熘,小女孩笑起来声音脆脆的,笑到欢快了,还会一头钻到桑荔怀里。 孩子的童真和笑声,最能感染人,桑荔玩得也尤为开心。 等到翠翠玩累了,把她送回去之后,桑荔也不觉冷,反而跑跑跳跳的身上有了热意,玩心也还在兴头上。 桑荔捏了两雪球,松散的没捏实,回到屋里。 曲清眠在堂屋就着烛火看书。 桑荔笑眯眯跑过去,「小眠,你真不想玩雪吗?」 少年没有搭理。 桑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雪球砸了过去,咯咯笑,「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说完又砸了一个。 一个砸在他衣襟上散开,粘了点雪粒,一个砸到额间,扑簌簌染白了他一条眉毛和眼睫。 桑荔见他转头看过来的样子,笑到弯下腰,噌噌噌又跑出去捏雪球。 等她捏好两个雪球直起身,发现少年已经走出来了,她忙往外面跑,「小眠,你说了不玩雪的,说话可要算话!」 完了完了,把闷葫芦惹生气了,桑荔撒腿就跑,一个雪球从后面砸了过来,跟她捏得散散的不同,这个雪球捏得可实了,还好她穿得厚,算不得疼,但这玩意砸到头上,怕是就不好受了。 桑荔回过身快速把手里的两雪球砸过去反击,一个砸歪,一个被躲掉,眼看少年突然长腿一迈朝她冲过来,吓得她一阵尖叫,卯足劲往前跑。 可她哪里跑得赢,一下就被揪住了后领子,都不等求饶,一个雪球按着怼她头上了。 「还玩吗?」 桑荔气得要死,嘴上却求饶,「不玩了不玩了,小眠,我知道错了,不该拿雪球砸你。」 而双手在地上悄悄拢了个巨大的雪球,趁着后衣领被松开的瞬间,她回身就兜头砸了过去。 桑荔这一砸用了力,脚下意外一滑直往前扑,而身后的人还站在那没来得及走。 雪球砸开,曲清眠的视线被一片白茫茫遮挡,很快一双手推在他胸口,猝不及防的力道猛然撞过来,他被按着一起摔在雪地上。 以他的反应能力,在落地那一瞬就能凌空翻起,但那样桑荔就会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了。 他没动,当了人肉垫子。 桑荔这一跤滑的有点懵,直到摔下去趴到小眠身上,四目相对,才慌着反应过来。 她的手还按在他胸膛,单薄纤瘦的少年,胸膛竟然意外的精实。 桑荔的脸一下暴红,忙松开手直起身,察觉到坐在他身上也很不妥,她又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小眠,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是做了什么啊,砸他雪球不算完,还直接把自己整个人都砸了过去,他摔这一下肯定很痛! 桑荔赶紧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曲清眠垂着眼睫,无视那只手,起了身往回走。 桑荔自知理亏,小心翼翼跟上去哄,进了屋更是赶紧添火盆、烧热水。 少年始终平静,看不出情绪。 桑荔想,小眠应该不会因为砸他雪球就生气。 回想方才她居然敢这么做,桑荔意识到,她跟之前把小眠当孩子看待的小心翼翼有了不同,但怎么个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只模糊知道,以前她因为愧疚,待小眠格外耐心温和,只想一门心思对他好就够了,不会在意他给予怎样冷淡的反馈。 可现今,她会在崴了脚的时候对少年抱有期望,被拒绝就委屈到想哭,他主动背,她又能高兴到心里直冒泡泡。 会骄纵玩闹的拿雪球砸他,被捉住了回击,雪球打到疼,她还会有点生气,似乎认为他应该不忍心才是。 可她哪有资格,哪有资格跟小眠生气。 桑荔想,她是不是变得贪心了,开始想要他的回馈和关心在意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鹅毛一样,桑荔怕冷,睡前都是提前塞个汤婆子到被褥里,等到暖和些了,才敢钻进去。 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将近睡着时,她迷迷糊糊冒出个念头,小眠身上的温度热,要是挤一个被窝里,肯定很暖和。 念头刚起,桑荔直接从睏倦里惊醒了,想立马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这是在想什么鬼东西??? 寒冬的天是一日比一日冷,除夕将近时,私塾给孩子们放了假。 桑荔手动做了个大红包,准备到除夕那晚拿给他。 这几日一直都在热热闹闹的忙活,清雪扫尘、擦洗锅碗、拆洗被褥,小眠做这些总是格外利索,往往桑荔做完了一件回头,发现身后已经是一尘不染。 连着几日早间,桑荔还会拉着小眠去赶大集,每天都是满载而归。 家里也欢喜的贴上了很多的红,年画、春联、窗花之类。 桑荔手上正在做新学的窗花剪纸:「一会你去把燕大哥叫过来,节日还是热闹点好。」 这几日她发现燕秋远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就好像过年是别人的,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都不需要。 到底是承蒙了他诸多的照顾,桑荔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想邀过来一起过除夕,还能热闹点。 第49页 赵翠翠穿了件新的红色冬衣,里面也不知道穿了多少,整个人被塞得圆鼓鼓的,走起路来连屈腿都有些困难,她张开手臂跑过来一下抱住桑荔的腿,「荔荔姐姐,我娘给我买烟花了,一会我们去玩好不好?」 桑荔拿给她一个红包,摸摸她的脑袋,「烟花我那也有很多,咱们玩个够!」 赵翠翠开心到将脑袋靠过来一个劲蹭,蹭完又小心翼翼去偷偷看曲清眠,见他没什么表情,也没以前那种看过来凉凉的目光,翠翠大胆很多,抱着桑荔再也捨不得松手。 傍晚,外面的烟花声就再也没停过,此起彼伏像叫着劲似的,越来越灿烂的炸开。 曲清眠和燕秋远走进屋,桑荔正在包饺子,赵翠翠想帮忙,她便揪下点揉好的面团给翠翠玩。 等到晚间坐下来吃饭的时候,燕秋远几杯酒下肚,惯有的和煦沉静有了松动,「十年,已经有十年,我没有跟家人吃过团圆饭,也没过过新年了。」 他说这话是笑着的,笑起来依旧很儒雅。 桑荔看到他眼眶隐有发红,没有多问,只是从不喝酒的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们就是家人啊,希望往后每年的除夕,燕大哥都能过来,和我们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团圆饭。」 那天燕秋远喝了很多的酒,大家一起放了烟花,看着直冲天际一簇簇绚烂的光亮,桑荔和翠翠开心得又笑又叫。 燕秋远去看曲清眠,少年冷淡的脸上也不自觉微微勾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他看了一会,轻轻叫了声,「清眠。」 曲清眠转头看他。 燕秋远:「趁喜欢的、想要的人就在身边,牢牢抓住,不要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曲清眠笑意散去,冰冷淬在眼睛里,目光森森看着他。 这话说得太明显,他藏起来、害怕旁人知晓的心思,被发现了。 燕秋远看着他,依旧如沐春风般温和:「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 冬去春来,桑荔发现,小眠似乎在疏远燕大哥。 虽然小眠一直都不亲近谁,但待他好的人,他还是多少会有点不一样,以前经常能看到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书下棋、时不时还会出去钓鱼,亦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沉默的坐在一块。 可现在根本看不到这些场景了,小眠总是避着燕大哥。 桑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意去缓和两人的关系,却收效甚微,直到秋季,她给小眠过完生日没多久,意外听到个消息。 燕秋远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评论前十继续发红包,希望能让我发出去_(:3」∠)_~~ 第27章 燕秋远在楚氏盐商的船上,持刀暗杀前来视察的当家楚陆之,失败后被抓了起来,现在闹得正凶,据说人已经被打了个半死,在拖往去官府的路上。 听到消息的时候,桑荔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文质彬彬满身儒雅的人,竟然会跑去杀人? 楚氏盐商,是远安城中最大的盐商,在瑶河连接墨海附近的地方同样建有据点,桑荔记得燕大哥说过在那里做工。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一时慌了,问了地方急忙往那边赶。 私塾今天是休沐日,曲清眠被桑荔拉来集市採买,听到消息,那双在阳光底下略有些放空的眼瞳瞬息聚焦阴冷。 桑荔:「小眠,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她提起裙摆刚要跑起来,少年倏地拽住她,速度飞快,「一起去。」 桑荔只觉得双脚都快要不沾地了,风呼呼在耳边吹,等到了瑶河边,她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得休息,搭了条船便往瑶河尾端的据点去。 等到桑荔喘过气,她安抚一言不发的少年,「也许是有什么误会,这消息恐怕是夸大其词了,燕大哥不会有事的。」 这大半年小眠都冷淡的避着燕大哥,她还以为是起了什么矛盾,可这遇上事了不难看出,他不过是面冷心热。 桑荔早就知道,小眠虽看起来冷淡疏离,其实很重感情,待他好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 从小船上下来,桑荔隔着距离看了那聚集的人群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燕秋远被反手绑起来,脑门上全是血,眼睛肿到几乎睁不开,气息奄奄的躺在那。 他看着蹲身到面前来的人,自嘲又绝望的笑了声,猛然吐出口带血和碎牙的唾沫:「畜生,就是死了化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口水一下吐到那人脸上,黏稠的往下淌。 围在一旁的随从惊得纷纷喊话。 「家主!」 「敢对我们家主如此无礼,兄弟们继续打!」 「不知死活,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地盘。」 陆楚之拿帕子擦去脸上的唾沫,抬手阻拦。 他笑起来,那双眼睛细长,泛着残忍的戏嚯,「我记得你。」 「没想到十年了,你竟然还有脸独自苟活在这世上呢?」 陆楚之站起身,负着手,薄薄的唇勾起来,带着几丝回味说道:「哪怕十年过年了,那位姑娘的滋味,依旧是叫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我很喜欢。」 「啧,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她当年没有投湖自尽,我是愿意收做小妾的。」 「你闭嘴!」燕秋远紧紧咬牙,像条被丢上岸的鱼死命挣扎着想要跳起来。 第50页 他恨! 他只恨不得咬死眼前这个人,恨不得一刀一刀将他凌迟,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我碰她时,她还是个雏儿,吓到瑟瑟发抖,含着眼泪苦苦的哀求,」楚陆之笑了两声,回头看地上眼泪混着血往脸上淌的人,嘲讽道:「你真不是个男人,那般漂亮的小娘子,你追到手也没先尝个鲜,倒是便宜了我。」 燕秋远被那帮人按着一顿拳脚棍棒,五脏六腑都是痛的,他根本没有挣扎起来的力量,他看着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许是陆楚之多年来作恶太多,身边除了护卫,竟还有隐卫,好不容易找准时机却没能一刀要了他的命,只破了点外袍和皮肉。 等待十年才等来的机会,到底……功亏一篑。 听着那带着笑意却血淋淋的话,燕秋远痛苦到扭身去啃噬地上的枯草泥土,双目充血死死地盯着楚陆之。 他视若珍宝的姑娘,在这个畜生这里,被肆意糟践,那时候她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爱穿浅色素净裙子的姑娘啊,她转着圈跳舞的样子真的很美。 那么爱笑又胆小的姑娘啊,瞧见盛开的花就能洋溢起笑脸,下一瞬看到花叶间的虫子飞到身上,又能吓到哭。 她是那么的温柔善良,连风拂到她跟前都会轻缓下来,怎么会有人捨得这样伤害她。 燕秋远嚎啕大哭。 他最心爱的姑娘,最终跳进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湖里,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她明明是怕水的,湖底那么黑又那么冷,到底有多绝望,她才顾不得害怕,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陆楚之似乎仍觉不够,嘴角的笑意更深,「为一个被玩过的文子你就哭成这样?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你的父母?他们回老家探亲遇上山匪,死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山匪是我楚家安排的吧?」 燕秋远眼珠轻动,眼泪止住,充斥更深的痛苦和仇恨。 当初得知消息,他当夜便磨了刀蹲守在楚家大宅外。 能做成一座城最大的盐商之一,自身家底和各类关系都是实打实的雄厚,那时陆楚之还不是家主,但出行身边也跟随有七八个随从。 年少冲动的燕秋远就那么提着刀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了,结果不言而喻,连对方衣角都摸不到一片,更谈何杀了对方。 而他因此考中的官职被顶,父母莫名多了些市井流言,两位苦心维繫了大半辈子的名声受损,遭不住打击下准备回老家休憩,打算住上一段时日散心,结果这一回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这是燕秋远最愧疚最痛苦的,痛到一夜之间那身冲动的少年气彻底褪去,咬牙背着行囊连夜逃离。 他知道,对陆楚之这种家大业大的人来说,之所以没立刻找个由头将他送进大牢,不过是喜欢这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弄罢了。 为了仇恨,他不再冲动,而是忍耐。 「十年前你就该死的,」陆楚之笑,「现如今我已经没兴趣陪你玩了,弄死——」 啊 话未尽,接连一片惨叫陡然响起,陆楚之惊慌退至随从中间。 当看清鲜血飞溅中,朝他直奔而来的只是个少年后,不免笑了,「上赶着送死。」 在曲清眠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时,桑荔快速跑到燕秋远身边,她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了。 情况竟然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太多。 桑荔慌忙去解燕秋远双手间绑到后面的绳结,看到对方呕出一口血,目光已经在涣散,她有些哽咽,「燕大哥,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 明明昨日还鲜活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么,怎么只一日之间,就成了这样。 在瑶水镇住的这将近两年,桑荔是真的把燕秋远当亲人一样去看待,她解开绳子,看见他嘴边还在不断往外淌血,慌到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抬起手去擦。 擦了又淌,淌了继续擦,怎么也擦不净。 燕秋远转动眼睛,看天边的风。 身体的疼痛已经感知不到了,他看见穿着浅衫的姑娘,容貌清丽,眼眸似水,朝着他笑。 姑娘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缝,嘴角梨涡显现。 「芊月……」燕秋远抬起手,脏污青肿的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笑,「我来了。」 这个傻姑娘,每次他迟了,总没有半点脾气,只心疼的给他擦去额上的汗,嗔怪一句,你不用着急,我可以等着你。 他知道,她一定会等着他的,多久也等。 让她孤零零一个等了十年,他真的迟到……太久了。 他好想她。 「白仙长!白仙长!」 桑荔眼看燕秋远状况不大行,急到眼泪都要出来的时候,听到了急促的呼喊,她偏头一看,那帮随从已经躺了满地,陆楚之哆嗦着往后退,正在大喊大叫。 先前戏嚯调笑的轻松不再,像只惊慌失措的大鹅。 曲清眠衣襟上都是血,脸上也有,朝陆楚之步步逼近。 倏地,一道月白色凌厉剑气从天划过,向两人之间直斩而去,只要曲清眠还敢上前,必然负伤。 桑荔心惊肉跳:「小眠!」 她慌忙抬头看,只见一人凌空飞纵,手中一柄长剑裹着涌动的华光。 那是灵器,持剑的是修士! 第51页 桑荔如遭雷击,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楚家家主身边,竟然还跟有仙门的人! 要说她上一次穿书为了完成任务,特意带着小眠去修仙门派林立的小城,主动制造和修士接触的机会,那她这一次最怕的就是遇见修士。 那修士已经出招,交手避无可避,现在就是想躲想退都来不及,桑荔不能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去影响小眠,更不能冲过去碍事。 「系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我?」 系统:「没有——」 听到没有,桑荔也不管它后面继续在说什么废话了,全都充耳不闻,所有注意力都紧张的放到小眠那边。 只有每次需要才会被想起来的系统:…… 曲清眠反应迅敏,躲开那道剑气不成问题,但他却死死盯着眼前的陆楚之,不闪不避继续欺身紧逼,任凭剑气割裂衣衫、穿透血肉,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便掐住了陆楚之的脖子。 陆楚之害怕极了,怕到涕泪横流,「疯……疯子——呃!」 他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那双手用力收紧,脖颈骨头断裂声响,眼睛一下赤红到凸出来,他死死抠着面前这个魔鬼一样可怕的少年,可那手腕却钢铁般纹丝不动,最后他无力松开,头一歪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曲清眠直接掐断了他的脖子。 「尔敢!」飞纵赶来的白祈手中灵剑刺来。 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被杀,白祈简直恼羞成怒。 更叫他气愤的,是一个凡俗之人,有勇气毫不避退便也罢了,竟然在他的疾风剑气下仍有命在? 曲清眠侧身一翻躲过要害,但胳膊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白祈见这一剑又被避开,看他的目光已然变了,这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他准备再次出招,瞳孔却是骤然一缩,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灵剑,剑上的那抹血迹,竟然在吞噬他的灵剑! 白祈见鬼一样看着少年,惊骇往后退,不等他扑过来,竟拿出一张疾行符掐诀飞一般的逃了。 眼看那修士不战而逃,桑荔没有松半口气,反而心里像压了块重石。 小眠体质特殊,连血液都和旁人不同,可以腐蚀修士手中威力无穷的法器。 还是被发现了,桑荔满心苦涩。 曲清眠走过来,蹲身在燕秋远跟前。 燕秋远只是动动嘴就往外淌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但他在回光返照间看到,看到仇人终于死了。 他艰难扯着笑,眼里冒出眼泪,似心愿达成的喜极而泣。 曲清眠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声音很轻,「我从未帮你做过什么,人我杀了,你可以安心了。」 燕秋远阖上眼的时候,桑荔别过头不忍看,眼睛直冒酸,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曲清眠捡起地上随从的剑,扛着燕秋远的尸体,走到不远处的一座矮山,将人埋了下去。 桑荔擦去眼泪,「小眠,我们要离开了,离开瑶水镇。」 小眠的特殊被发现,那个修士绝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叫来更多同门。 少年静默站了良久,漆黑的眸子看向她,「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同样知道,如果不离开这里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上一世那一次次的围追堵截,疲于奔命,依然记忆犹新。 活着,难道是将同样的人生,再走上一遍吗? 为什么他不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简单的生活,而是要像这样逃不掉某种命定的牢笼般,哪怕短暂偏离,终究是还要回到那条道上。 曲清眠眼瞳愈发黑,他不知道,自己生来到底做错了什么。 桑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一般,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哪怕带着小眠躲起来,躲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还是逃不掉。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消沉,她要保护好小眠。 桑荔打起精神,安抚道:「你看,不管走到哪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挣扎的、痛苦的人,没有谁活得不辛苦。」 「我们活着,并非为了享乐,我们的眼睛,也可以努力去发现美妙之处。」 「比如说燕大哥,他怀着仇恨孑然一身忍耐十年,自然是痛苦的,但是他跟风姑娘的爱情,就是这辈子他活着最深刻的美妙。」 「如果说让他去选,这样的人生可以重来,只要这次选择不认识风姑娘,便不会有往后人生所有的痛苦,你猜他会怎么选?」 曲清眠不假思索:「他不会后悔,也不会重来。」 曲清眠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燕秋远当初第一见面要说,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也许那时候他就看出自己对桑荔的爱意,一样是无法磨灭的、成了人生的全部意义。 有些人一生当中,都在追求名利,追求钱财,追求数不清的欲望,但在有的人心里,一个人就足以支撑起全部。 燕秋远不是死在了今天,他早就死在那个姑娘离世的那天。 他还想到除夕那日,燕秋远说,趁喜欢的、想要的人就在身边,牢牢抓住,不要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之前他只觉心里藏着的秘密被发现,羞怒不已,现今却是一瞬间有了感触。 燕秋远跟心爱的姑娘约定好,考取了功名便娶她,可惜再回来,已是阴阳两隔。 第52页 那是种什么样的痛苦,曲清眠不敢想像,他认为,桑荔可以不喜欢他,甚至可以杀了他。 但如果是她独自经受痛苦,遇到危险,出了什么样的意外,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也许,他会仇恨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让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陪葬。 曲清眠看向身边满怀关切看着他的姑娘,更是明白,她就是自己活着所为的美妙之处。 他要牢牢抓紧她,一辈子都不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晚风的地雷,亲亲~ 第28章 回了家桑荔就开始收拾东西,既然是逃亡,自然以轻简为主。 看到堂屋案几上那个铁盒子,她突然想起来,这是昨晚燕大哥拿来给她的,说是清理了一点用不着的东西,但他们肯定用得上,还说先别急着打开,等到过几日了。 她那会没太在意,只是燕大哥说什么,照做就是,道了句谢随手放在了案几上。 时隔一日,再看这铁盒子,全然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桑荔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的全是银票。 陆楚之为人爱排场,要来巡查的消息提前通知下来,燕大哥知道机会来了,也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结果。 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这样一个冷冰冰的铁盒子,里面装着他十年来攒下的所有家当。 曲清眠默了片刻,说道,「草率下葬,但不可无碑。」 少年走出去,桑荔没多说什么,只叮嘱,「早些回来。」 她将铁盒子郑重放到包袱最下面,一抬头就看到摆放在旁边的一对人偶。 桑荔定定看着摆放在右侧的男孩人偶,瓷白,脸很小,眼瞳漆黑,嘴唇很红,抿出孤冷的弧度,像极小眠。 她到底没捨得扔在这,总归小小的不占地方,她一把握住,塞进了包袱里。 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为了抓紧时间,桑荔又走到小眠的卧房,准备给他收拾。 当打开床榻边的柜子,她看到了一个小箱子,上面有把锁,只不过并没锁上。 「难道是小金库?应该是很重要东西,给他装起来一併带上。」 桑荔抱出暗红色、边角有些掉漆的箱子,取下横开的挂锁,一打开,愣住了。 这不是什么小金库。 看着丹青画上侧着脸正说什么、眼眸带笑的人儿,鲜活的简直就像要从画上走出来一样。 太像了,是她的丹青画。 揭开下一张、下下一张、下下下一张…… 厚厚一沓,一颦一笑全都是她。 笑着的、发呆的、皱眉苦恼的,甚至还有沐浴完湿着头发的,桑荔看着身前突出的水渍和饱满,有点脸红,也还有撑头闭着眼打瞌睡的。 可以看出来,丹青画得越来越好,也越来越传神,几乎记录了她大部分的日常。 这些……都是小眠画的。 心里不可谓不震撼,毕竟直到现在,小眠待她,始终冷淡疏离,没有半点依赖亲近的意思。 原来他其实一直都有关注着她吗? 桑荔看着满满一箱子的画,心上像是有甘泉淌过,甜的,又软乎乎融成一片。 小别扭啊小别扭,这就是摆着多冷淡的脸,就有一颗多炙热的心吗? 桑荔将小箱子按照原位放回去,从他的卧房退出去。 他既然从没拿给她看过,那还是当作不知道吧。 桑荔因为逃亡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仿佛一下吹来阵轻快愉悦的风,阴云散开,阳光照耀下来。 两个时辰后,少年乘着傍晚最后一抹夕阳回来了。 背起行囊,将门落锁走出十多米之后,桑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住了将近两年的家,虽然不大,但墙头的蔷薇正开出第一朵花,门前鹅卵石铺就的路是她在瑶河边一颗颗选回来的,门头上挂的灯笼是她动手做的,贴的春联是小眠写的。 里面每一处地方,都是他们两一点一点燕子衔窝般完善起来的。 她还记得拿到地契之后,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几乎热泪盈眶的对小眠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简明商议后,两人决定走水路更快,只要搭上墨海的船舶,便可以沿途选定一个小镇或是村子落脚。 瑶河镇太小,晚上河流上已经没有人行舟了,曲清眠跳下去,拉过来一条缓缓顺流而下的竹筏。 竹篙撑动,竹筏飞快往墨海最近的渡口去。 桑荔不会水,竹筏两侧没有遮挡,她只能僵硬的用手死死扣着身下的木头,眼睛看着跟前挺拔如松的背影。 只要在他身边,害怕跟紧张,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夜空下秋风捲动星辰,一只巨大的仙鹤背上坐着五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白祈。 白祈并指凝出灵气,凌空虚画了一道符文,将手中的长剑贴靠过去。 那剑身上坑坑洼洼,沾染着血迹,整个已经失去了光彩,同他再也建立不起联繫,可以说跟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 这可是他拼死拼活做了大半年宗门任务,外加自行接私活攒下来才买的玄级中阶法器,竟然就这样报废了。 白祈咬牙切齿:「那人的血液很特殊,有如此威能的,恐怕是个邪魔,江师叔收到传讯便急速赶来,心系——」 他一边肉痛自己的法器,一边拍着马屁,然而话未说完,为首的男子便摆了摆手,「他不是邪魔,是人族,你只管施术确认方位。」 第53页 江玄逸负着手,一袭玄天宗的青白色衣袍迎风捲动,衬得整个人飘然若仙,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隐有激动。 如果所料不错,那人应该是万年难遇的玄阴体质,灵根天成、血脉至纯。 他天资有限,如今境界桎梏在玄灵境巅峰整整五年都无法突破,要是寻不到方法,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可若是能抓到这个玄阴体质之人,他兴许将获得转机! 一道月光色灵光乍现。 白祈握紧手上的剑,将其又往符文上靠了靠,灵光裹着那剑身上的血迹,化作流光朝着某个方向指去,「江师叔,在那里!」 江玄逸驭鹤往下压低,直追流光而去。 瑶河汇入墨海的地方并非宽阔的出海口,桑荔看到前方的陡直峭壁和湍急而下瀑布般的河流,紧张起来,「小眠,我们该靠边上岸了。」 曲清眠正要应声,似有所感,豁然抬头看去。 一只仙鹤携裹疾风俯冲而来,立在最前面那人抬手扔出一条水青色灵气浸润的绳索,看起来竟是要一举将人捆缚。 桑荔见他没有回应,正要追随目光看过去,不等抬头,猛然被他一把扯到怀里,翻身纵入瑶河。 夜色里,冰凉的河水浸透衣衫,从四面八方涌向耳鼻,桑荔惊慌失措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她不会水,抱着她的少年就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紧紧回抱住他的腰。 桑荔还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相信小眠。 曲清眠抱着人一个猛扎游鱼一样往前蹿,那绳索抓了个空,蕴含的灵力击散木筏,几道人影从仙鹤背上跃下。 桑荔闭气快要坚持不住,挣扎着喝了两口水,曲清眠带着她将头冒出水面。 震耳欲聋的声响撞入,桑荔惊恐的发现,他们正被急速的水流推卷,直冲入海的峭壁! 因为恐惧,她抖着嗓子喊,「小眠,快停下来!我们会摔死在水面上的!」 瀑布声太大,曲清眠贴近她耳边,「已经来不及上岸,有厉害的修士追来了。」 桑荔这才知晓突然跳入水中的缘由,她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从害怕中冷静一点,「小眠,你快走,不要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她松开因为怕水紧紧回抱着小眠的手,并且试图推开他。 桑荔很清楚,危险下她跟着小眠,只会是拖累,而那帮修士不会拿她这个普通人怎么样。 少年的手臂铜墙铁骨般,不管桑荔怎么推,也还是牢牢圈住她。 眼看就要被急流冲下峭壁,曲清眠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什么也别想,相信我。」 少年已经过了变声期,音色干净微沉,在巨大的嘈杂声中几乎就贴在耳边,柔软的唇蹭过耳蜗。 桑荔只觉得这个怀抱很紧,下一瞬,强烈的失重感叫她呼吸停滞、心脏狂跳,脑子炸开一样的难受。 瀑布坠落的浇打、横冲直撞灌进五脏六腑,带来无法呼吸的晕眩,桑荔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即将坠落海面之际,曲清眠翻了个身,他背向水面砸去,将桑荔紧紧护在身前。 猛烈的水花四溅,紧拥的两道人影往下撞去。 桑荔在缺氧下意识有些模糊,她吸了吸气,冰冷的水呛进肺里,痛苦刺激下,咳嗽带出一串串咕噜噜的气泡。 曲清眠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划动,奋力往上游,眼看人四肢发软,白着脸就要晕过去,他伸手托在她的脑后。 桑荔简素的发带早在瀑布沖刷下掉落,一头青丝海藻般飘散,那张脸在蔚蓝的海水中已是煞白,整个肺部就像要爆炸了一般。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有一片冰凉的柔软贴靠在唇上,有救命般的空气涌进口中。 求生意志让桑荔紧紧吮住、纠缠。 峭壁上方,江玄逸提着白祈凌空立着,看着一望无际的墨海,沉下声,「施术寻到方位,继续追!」 白祈脸上闪过一丝后悔不迭,垂下头,「方才寻到人,晚辈一时激动,将剑……扔入了河里。」 他当时想着,那少年虽有古怪,但江师叔说了并非邪魔,是人族,况且他也没在少年身上发现灵气波动,有江师叔亲自出手,必然能够一举拿下。 至于手中这把已经成了废铁的破剑,他看着就满心窝火,在最后一点用处发挥之后,毫不犹豫便抛弃了。 谁曾想 这人还能在江师叔眼皮子底下给跑了呢? 曲清眠抱着还是晕过去的人从海面冒头,明镜般的月亮悬在当空,粼粼碎光荡漾,就跟他的心一样。 轻抿下唇,还有些发麻的微痛,上面被吮吸出一道破了的小口子,血迹显得唇色更艷。 虽然只是渡口气,甚至她的意识是模糊的,并不知晓,曲清眠依旧认为那和亲吻没什么两样。 那一瞬间,他像是一下回到了去年七夕的葡萄架下,少女微仰头、清透的眼睛晶亮注视着。 他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就要从胸口里跳出来,而他这次,终于低头吻了下去。 绚烂耀眼的火花、一簇一簇的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就像那晚,少女手中轻轻挥动的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上夹,更新会放到晚上十一点,有双更~ 第29章 (一更) 桑荔醒来的时候,浑身瘫软无力,嘴唇干到裂开发痛。 第54页 他们已经不在海里了,小眠背着她,正翻山越岭走在崎岖的荒野。 海水冷凉的浸泡、还有喝下不少海水以及近乎窒息的恐惧,叫她生了病,头昏沉沉的难受,连嗓子也嘶哑的厉害,「小眠,我好渴。」 附近全是戈壁般的山石,没有水潭也没有河流,曲清眠找不到可以喝的水源。 他们的包袱在跳入墨海的时候,丢失了,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 曲清眠将目光投向稀松的草茎,准备弄来捣草汁缓解的时候,一只灰麻色兔子骤然跳起,跑得飞快! 他迅速将桑荔放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往前风一样掠出去,追向了兔子。 桑荔侧身,手肘撑着,虚虚抬眼看过去,她发现地面上有血迹,整个人登时紧张坐起。 曲清眠很快提着兔子耳朵回来了,那兔子还在拼命扑腾着后腿,短短的尾巴毛炸开。 地上多是尖锐的石块,他捡起薄薄一片,抵在兔子脖颈边,探询的目光看向桑荔。 暂时找不到水源,也只能有什么喝什么了,他还好,暗场里就是这么过来的,但要个姑娘家去喝动物血,属实有点难为了。 桑荔没看那只兔子,她看着少年的脚。 那双葛布鞋子泡过水之后,不知道又在这满是尖锐石子的戈壁荒野走了多久,那鞋底许是已经磨破了,一抹一抹的血迹就沾染在脚下踩过的地方。 她轻着声,「小眠,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脚。」 曲清眠没动,置若罔闻的问道,「喝吗?」 僵持了一会,看出他是不会袒露伤口的,桑荔只好退让,抿了抿干到痛麻的唇,点点头。 少年动作麻利,却在提着兔子凑到她嘴边时微有停顿。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愧疚自责,还有些酸涩。 在瑶水镇,她努力赚钱,每日都买最新鲜的肉类蔬果,吃穿用度全都给他最好的。 如今却因为他杀了人遇到修士,不得不走上逃亡的路,她生了病憔悴的厉害,甚至连水都喝不到。 他突然生出渴望,渴望强大,渴望能给她更好的。 桑荔倒是没什么想法,她没那么娇气,上一次穿书总在逃亡,为了生存,也是喝过动物血的。 咸热入口,兔子还在微弱的挣扎,短短的绒毛扎在脸上,她大口吞咽,快冒烟的嗓子得到缓解,身体将要往后退的时候,唇角一抹炙热轻轻拭过。 桑荔惊讶睁开眼,便看到小眠收回手,那骨节分明的指尖,沾染着血迹。 他……他用手指拭去了她唇边兔子的血? 桑荔愣住,下意识舔了舔唇。 她知道小眠面冷心热,就像对待燕大哥,虽莫名避开疏远,却在对方出事时发了狠的帮他报仇。 也像待她,虽寡言冷淡,可每次不管是生病还是遇到险境,一定是顾着她的。 对他好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桑荔一直知晓这点,但不亲近也是真的,而像方才这样……抬指触碰她的唇角,这举动,是不是有点过于亲密了? 曲清眠没什么表情,提起地上的死兔子,背过身蹲下,「继续赶路吧。」 桑荔看着少年宽阔的嵴背,想到地上一步步踩踏留下的血迹,拒绝道:「我自己能——」 话还未说完,少年便反手一把将她强硬的背了起来。 桑荔也不敢挣扎,唯恐一挣扎,小眠承重更大,脚肯定也会更痛,她只能软声央求,「小眠,我只是头有些晕乎乎的难受,不要紧,可以——」 少年清冽微沉的声音打断她,「闭嘴。」 桑荔动了动唇,还是老老实实没再说什么,午后秋季的阳光温热,晒在生病中发冷的身体上,很舒适,小眠赶路的速度很快,但嵴背微向前倾,很稳,几乎没有颠簸,渐渐地,她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下,周遭有了绿意,稀松的林木和地面野草的绿意,都让桑荔精神一振。 夜晚寒凉,面前正生着火堆,火堆上,烤着两只兔子,香味飘散,她就是闻着味儿醒过来的。 咕噜咕噜 桑荔看着那烤到金黄的兔肉,肚子忍不住叫唤。 曲清眠将兔肉翻个面,片刻后,拿过一只递给她。 桑荔咽了咽口水,吹了吹手中的兔肉,等到没那么烫之后,她撕下来一小半,将另外的又递回给曲清眠,「我吃这么多就够了,剩下的不要浪费,你吃吧。」 一天一夜,这是唯一歇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她其实很饿,饿到有能吃下一头牛的错觉,但这一路上都是小眠背着她在走,消耗太大。 况且十五岁的小眠还在噌噌噌往上长高,食量正大着呢,一只兔子哪够吃的。 火堆发出噼啪轻响,少年漆黑的眼睛抬起,将手里那只烤到流油的也递过去,「两只都是你的,我的在你身后。」 桑荔回头一看,发现果然还有几只清理干净串起来的兔子,这才欢天喜地捧着手里的咬上一口,「我没办法同时吃两只,小眠,你先把这只吃了,后面烤了我再吃。」 「往南走两百米有个水潭,你吃完先去清洗。」 桑荔眼睛一下亮了,「水潭?这附近有水潭?」 她高兴坏了,顺从的接过递来的另一只烤兔肉,「那真是太好了!」 白日在小眠背上晒着太阳睡了一觉,淌了不少虚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现在听到有水,她只觉得病中虚弱的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第55页 曲清眠见她这般容易满足,心绪随之放松稍许,「再往前走几日,我们应当能看到新的渡口,上了船,便轻松许多。」 桑荔想了想,说道:「可我们身上没钱。」 要不是那帮修士赶来得太快,他们也不至于跳入墨海丢了行囊,想到这,她有些茫然,未来的路,不知该如何去走。 「别担心,有我。」 少年声音低沉,火光蕴在那张精緻的侧脸,更显瑰丽,桑荔沉稳安下心。 是啊,小眠就在身边,那任何的困难都算不得什么。 秋季夜晚的水潭浸着寒意,桑荔自然不敢跳下去洗,先是痛痛快快捧起来喝了个够,这才褪去衣衫在岸边快速清洗完,然后忍不住嗷嗷叫着往回跑,实在是太冷啦! 曲清眠听见叫声,面色一变,身形倏地动了。 桑荔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继续跑,看到少年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小眠,你是不是很在意我?」 她终于坐到火堆边,伸出手靠拢炙热的火苗,那双眼睛还随在少年身上,晶亮的。 曲清眠沉着脸,一言不发回身往水潭的方向走。 桑荔本来还想说,她已经看到那沓厚厚的丹青画了,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冷寒如霜,其实心比这火堆还要炙热。 可眼见小别扭这就不高兴了,她不敢再说,唯恐把人给气跑了,扬起声朝那将要隐没进黑暗的背影喊道,「小眠,我最在意的就是你了!」 什么叫以身教导,这就是。 小眠羞于表达,那她就主动一点嘛,一段关系,即便是血浓于水最稳固的亲情,相互之间除了行为上的关切,也是需要用言语去表达在意的,而两个并没有稳固关系的人,自然更是需要让对方知道,他有多重要。 曲清眠跳进冷寒刺骨的水潭,一头扎了进去,良久冒出头,心还在闷声有力的乱撞。 他早就不在意,到底是真是假了。 哪怕是假装,他也愿意的。 桑荔靠坐在火堆边,等到直打瞌睡,忧心人是不是晕在水潭里,打算过去看看的时候,小眠回来了,头发披散,淌着水珠。 她连忙往边上挪了挪,让出最适合烤火的位子,当人走过来,她拿手背碰了碰他的手背,是暖烘烘的,桑荔安下心。 看来男孩子果然是不会怕冷的,她将目光定在少年脚上,「小眠,你让我看看你脚上的伤,好不好?」 为了避免再次陷入拒绝的僵持,桑荔蹭过去,「你要是不让,我就等你睡着,睡着了我再偷偷看。」 曲清眠看着她眼眸里困意席捲泛起的水光,「……」 虽然给人看脚,很奇怪,但他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意。 少年脱去鞋袜,果然如桑荔所想,那一路的戈壁险滩、翻山越岭,鞋底已经磨破。 皮肤冷白,脚踝依然细瘦,在暗场被锁链长年累月勒出的深痕,在这两年里已经淡去了。 桑荔第一次看一个男人的脚,跟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以前她总觉着,男人嘛,那不就是粗糙臭烘烘的代名词,别说是看脚了,有人敢在她面前脱鞋,她一定是捂住鼻子就要骂人了。 可小眠让她知道,男人也可以是另一种样子,干净清爽、精緻无暇、仿佛散发出干燥清香的。 桑荔目光往下,看到细细密密全是口子,没一块好肉的脚底板,心疼到眼睛发酸,「明日你不准背着我走了。」 「嗯。」 桑荔继续控诉,「痛都不知道说的吗?」 「不痛。」 她一下委屈极了,就好像是她的双脚受伤般,吸了下鼻子眼泪要掉不掉,「怎么可能不痛,小眠,你是血肉之躯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不痛。」 刺啦 桑荔扯去衣裙下摆,躬身一圈圈去包裹他的脚。 少女靠拢,毫不避讳抱住他的脚搁在腿上,曲清眠的脸一下涨红,不光是耳朵,连脖子都红了。 他想往后躲,一滴眼泪掉下来,落在脚背,温热的。 曲清眠一下定住,那温热的眼泪就像淌进他心里,湿乎乎暖融融的。 早年习惯在暗场流血受伤换来的只有兴奋和喝彩,当有人因为这细小的伤口便痛惜到掉眼泪,他真切体会到,被人在意着,是种多好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闻人菁坞、不停、阿狸、鹤弥月、染夏、唯伊、44355651的营养液,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二更) 两日后,成功到达一处渡口。 曲清眠在行路间抓了几只狐狸,火红的皮毛丰盈锃亮,趁着渡口来往都是人,桑荔吆喝着将其卖掉,凑足了上船的银钱。 住的房间自然算不得好,是个狭窄没有窗的小房间,但她已经很知足了,至少不是底仓那种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的大平间。 桑荔:「小眠,你坐下来歇息吧,我刚才问过了,这船上是有随行大夫的,我马上去跟他拿点药。」 小眠的双脚,她那晚撕下衣裙下摆包裹了好几圈,试图减轻行路间不断磨砺的情况,但到底还是没什么用,血肉模糊到她不忍再看。 房间里仅有一张床,连椅子都没有一张,曲清眠默不作声靠着墙坐到地上。 桑荔惊讶:「小眠,你坐到床上呀。」 说着就要蹲身去扶他,少年不动,「床是你的,我在地上休息。」 第56页 桑荔哪里捨得让小眠带着伤睡在地上,但是她睡地上,小眠肯定也不会让,想了想,她说道:「这床还算宽敞,我也占不了多少位置,睡两个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曲清眠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喉头轻动。 桑荔本来觉着没什么,但被少年一看,又心虚起来。 少年十五岁了,自然应当避嫌,但这不是实际情况不允许么? 她只能厚起脸皮,「其实就跟我们睡野外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多了张床,我会缩到最里面贴着墙,背对你不乱动的。」 这怎么还越说还越不对味了,就跟那些想要哄骗小姑娘的渣男一样,可她真没什么不良动机和想法。 桑荔脸红起来,急得要挠头,多说多错,要不算了,先 「嗯。」 正想着算了,先熘为好的桑荔听到这一声应答,愣了愣,「啊?」 曲清眠自顾自坐到床榻上,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床榻足够两人歇息的,我睡外侧。」 桑荔红着脸出了船舱,去找大夫拿药。 外面甲板平阔,海风吹过来有些许冷凉,发烫的脸颊逐渐缓下去。 大夫住在上面的一层,客舱通道幽长,轻敲后门很快打开,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瞥了一眼后不紧不慢的问道:「看病的?」 桑荔客气的微点头,「我需要拿点伤药和纱布。」 小眠体质特殊、恢复能力超强,只要涂了药,在船上歇息一两日,那些伤肯定就能好全了。 大夫侧过身,「进来吧。」 很快两只青色药瓶和纱布送到眼前,「一共三两银子。」 正准备接过的桑荔惊住了,「三两银子?这只是很常见的伤药和纱布而已,几十文钱就能买到,大夫,你是不是弄错了?」 「外面是外面的价,船上是船上的价,那能一样吗?」男子上下打量她一眼,笑了笑,「你没钱啊,没钱,也不是没有办法。」 看到他那个猥亵笑容,桑荔只觉得吃了口苍蝇般的噁心,转身便要往外走。 男子快步上前伸手拦了一下,「没有你想的那般过分,只是摸一下你这小脸,你算不得亏吧?」 这张脸生得太好,用点不值钱的伤药换着摸一下,他反正是绝不亏的,循循善诱继续道,「还想要什么,你也都可以提。」 去路被拦,桑荔的心一下提起来,紧张又防备:「这伤药我不买了,你让开!」 男子却不仅不让,还将身子往前一探,逼得桑荔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姑娘穿成这样,来买伤药又嫌价钱高,欲拒还迎用得不错,直说吧,要多少银子?」 桑荔愣住,什么叫穿成这样,她裙摆下方不过是撕下来给小眠包扎,破败些而已,这人哪来的脸跟自信信口雌黄的? 眼看人继续靠拢,她急得抬手甩了一耳光过去,趁着男子捂住脸发蒙,她飞快往外跑,不料对方反应不慢,扯住她便一把按头到桌子上,「你他娘的敢打我?给脸不要,非得要吃点苦头才愿意就范?」 哐当一声,桑荔的头磕到桌子上,嗡一下生疼。 头被人按住,她并没有坐以待毙,手在桌上摸到茶壶,反手便往后砸去。 男子正要凑过去,迎头猛挨一下,下意识松开桑荔,捂住额角,温热的血从指缝淌出来,他气得咬牙,「你!你找死!」 这女子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普通人家,破破旧旧,还是很穷那种,长相也偏于温软清甜,这样的通常来说比较好欺负,可哪想到下手竟然这般狠! 男子捂着头,一时晕眩,直不起腰来。 桑荔慌到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拔腿就准备跑的时候,看到桌上那两瓶药和纱布,她一把抓住,紧紧攥进怀里,闷头飞快往外跑。 她不敢回头看,直到一口气跑回去,她才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止住慌乱的脚步。 深呼吸几次之后,见没有人追过来,桑荔才放下心的敲敲门、推开。 曲清眠一抬头,微不可查的皱眉,「你额头怎么了?」 桑荔本来故作放松的扬着笑脸,听到问话,后知后觉抬手摸了一下,「嘶——」 触碰下她当即痛到吸气,额角竟然肿起来了。 「我……我不小心撞到头,不要紧,」桑荔不擅长说谎,僵硬着转移话题,「药买到了,先涂上吧。」 少年淡淡应声,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的冷意。 夜晚风平浪静,船行得很稳,桑荔睡在里侧,清浅的呼吸逐渐悠长。 一片漆黑里,少年睁开眼。 他无声无息下了床榻,开门走出去。 深夜的甲板上静悄悄的,灯笼昏暗的光亮映照,海面氤氲出的水汽显出几分幽深的冷意。 大夫周白早已入睡。 他觉着自己今日可太倒霉了,本以为碰上个很好拿捏的美人,没想到什么便宜没占到,反倒还被打破了头。 船上有船上的规矩,这种事不能够闹出风波,他也只能闷下声,好在不安的等了半晌,那女人并没有不知好歹的闹开,他这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门栓轻动,一片暗色里,鬼魅般的影子靠近床榻。 周白是疼醒的,冰凉的匕首抵靠在他脸上,一刀划下去,他惊恐到想要叫喊,脖子却被紧紧掐住,掐得他双眼翻白,快要撅过去。 第57页 「今日找你拿药的姑娘,你欺负她了?」 声音低磁,听起来年纪不大,透着的清冷和寒意却比暗夜修罗还要可怕,周白疯狂摇头。 又是一刀划下去,「你说谎。」 周白被掐得脸红脖子粗,涨得脸上的血更是往外淌,恐惧下又只能涕泪横流的狂点头。 「问什么,你答什么,多说一句,死。」 那双铁钳般的手松开,周白大口大口吸气,浑身抖如筛糠,「是是是,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她额上的伤,怎么来的?」 曲清眠将匕首贴着他的脖颈,骤然刺入枕头,吓得周白差点失禁,哆哆嗦嗦半点隐瞒都不敢有,哭着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曲清眠闭了闭眼,周身溢出黑气,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他藏在心尖,连妄想都不敢有的人,竟然被这畜生如此羞辱,曲清眠愤恨到牙关紧咬,手背青筋鼓起,那匕首直接朝着周白某个部位连根切去。 周白双眼凸出,连叫都来不及,便被扭断了脖子。 曲清眠回到房间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已经翻了个身,在他躺下没多久之后,许是夜间寒凉,她像个小动物一样又往这边蹭了蹭,甚至搭了只手过来。 他不敢动。 清浅的呼吸,一吐一吸,在寂静的夜里,在这样近的距离中,鼓动着他的心跳。 曲清眠知道她睡着后很难醒,轻轻拿开手臂,燃了灯,拿着从周白药箱子里找出来的膏药,小心翼翼涂抹在桑荔微肿、有些犯青的额角。 他的动作很轻,垂下眼睫散去清冷,显出些许温柔。 这两年总是照顾着、试图温暖他的人,也该要换他来庇护了。 桑荔早间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侧空荡荡的,推开门走到甲板上,很多人聚在那里。 听一会便弄明白,那个大夫失踪了,人连带着床上的被褥,一起不见了踪影,遍寻不着。 有的人认为是被谋财害命了,还有的人认为是海里的妖怪。 船商安排人排查,也正在问询这船上的人。 桑荔心里紧了一下,昨日她才和那个老色胚大夫起过冲突,今天人就没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知道怎么的,她莫名联想到小眠,想到他问,你额头怎么了。 但远不至于才对,不过青了一块,她也解释说是不小心撞到头,他不会这样都能够猜到吧? 揣着忐忑,没多久少年回来了,手上托着早饭,是很简单的馒头和青菜粥。 曲清眠:「我问过了,明日将会有次停靠,一个小渔村,我们下船。」 卖掉那几只狐狸的银钱,能支撑在船上待的时日并不多,而他也不想让她吃这种寡淡无味、毫无油水的饭食。 桑荔看向他的脚,已经穿上了在船上商贩那里买的新鞋,「伤好了吗?」 「嗯,差不多。」 看了一眼四周,桑荔拽着少年回到船舱,「我听说……那个随行的大夫,死了?」 「嗯,」曲清眠没什么表情,「方才已经碰到过巡查的人,不用担心,跟我们没有关系。」 桑荔半信半疑,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个问题,只要没人找上门来就行。 翌日,船是在傍晚时停靠的,岸边浅蓝色海浪映着粼粼波光轻轻拍打,往前眺望便能看到一座座错落的矮房子,炊烟缭绕。 海边的风吹得人脸有些僵,桑荔刚要缩脖子,小眠便站到了跟前。 她现在看他,已经要仰头去看了,像是一棵大树,将吹来的大部分海风全都遮挡住。 桑荔惊喜的发现,小眠会主动体贴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可以鞭挞我努力更新,但求不要养肥我_(:3」∠)_,因为没有人的话,作者猫真的会崩心态哒~ 第31章 (一更) 在岸边,有不少渔村的百姓,跟船上的人交易换卖一些物资,也有不少过来看热闹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却不是在说村头村尾的闲话,而是压着声,脸上带着惶惑惊恐的忧色。 桑荔扫过一眼,心里一咯噔,这村子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不安全吧? 她靠近了仔细去听。 「这下可怎么办啊,连刘仙婆都死了,谁能制得住?」 「要不让村长去船上谈谈,给出悬赏将消息放出去,找个能人来救救我们吧?」 「你们是没听到村长昨日夜里商议时说过什么,他说这附近几个渔村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选几个人献祭送给那恶妖就好了。」 「这……这如果能就此平息,的确是个法子。」 「你胡说什么!等献祭到你头上你就知道是不是法子了!」 「那村长到底有没有什么主意啊,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谁又是下一个死的,大家人心惶惶可怎么行。」 听到这里,桑荔完全确定了,这村子是真的不安全!有恶妖! 她看向身边的少年,想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到船上,往前再走几日好了,不等开口,少年却是径直向那边的渔民走去。 曲清眠:「我有办法,带我见村长。」 一帮渔民面面相觑,有人忙不迭去喊村长,剩下的满眼希冀亦或是打量怀疑的看着他。 面对各种问题,曲清眠缄口不言。 他清冷淡漠的模样,反倒叫人有了几分信任,渔民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态度恭敬许多。 第58页 桑荔站在一旁愣住,小眠他有办法除妖? 不对不对,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以小眠的性子,他竟然主动提出帮助渔民? 曲清眠自然是不可能大发善心的,别人的死活,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越过渔民,落在桑荔身上,她那双眼睛里的挂心担忧一览无遗,神情怔怔的。 他只是想给她更好的。 很快村长就过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鬚发半白,看到曲清眠,微皱起眉。 太年轻了。 「你能对付这海里头的恶妖?」 曲清眠点头,「我能杀了它。」 他知晓自己尚还没有呼风唤雨的实力,但他清楚,除非是像黑渊崖那样的奇地,否则他就死不了,且愈是危险便愈能激发他变强。 「小眠!」桑荔冲过去拽住他的衣袖,声音软软低下来哀求,「不要冒险,好吗?」 她才不要小眠做什么英雄,做什么救世主,她只要小眠平平安安待在身边。 她稍稍用力,想将人往船那边拉拽。 曲清眠纹丝不动,垂下眉眼看她,「信我。」 他们住进了神堂,在村子的尾端,地势要稍高一些,屋后还有一片竹林,风一吹,飒飒作响。 这里原本是刘仙婆住的地方,她是附近几个村子里唯一的神婆,孤寡一生,如今已经九十多高龄,据说是真有点本事的。 渔民以捕鱼为生,少不了要出海,大家临行之前,总会提着礼到神婆这里拜上一拜,求个平安。 村子里出现些什么丢魂失心、小孩子大哭不止高烧不退的,也都会来找刘仙婆,基本上都给看好了,有着很高的声望。 有人失踪,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先是邻边的村子,一连五日,都是夜里睡下后被什么东西拖拽走的,一地血迹。 大家都猜测是海里过来了什么恶妖。 刘仙婆做了场法事,安生两天后,却是在这个村子开始有人失踪了,隔三差五的,大家都很害怕。 在家里又是贴符,又是晚上拿柜子抵门的,都没什么用,于是刘仙婆亲自出手了。 可惜,一夜过去,觉都不敢睡的渔民们没等来恶妖被除的好消息,而是在海边看到了刘仙婆的……尸体,姑且算是尸体吧。 因为身子没了,只剩下半个脑袋,和一大滩的血迹,那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来,赶过去的渔民吓到纷纷往后退、面如土色。 刘仙婆没了,他们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随之崩塌了,心态不好的,连夜收拾行囊想上船跑路。 也还有很多抱着侥幸心理的,以前这种事,不是没有,恶妖吃人,是不会吃绝的,就像养粮食,吃上一点便离开,等过好几年了再回来。 这附近几个村子,已经失踪好几十个人了,说不定恶妖明天就离开了呢? 大家想法不一,但无疑都是惶恐不安的。 村长刘之清几乎愁白了头发,坐在厅堂里吧嗒吧嗒敲着菸袋。 厅堂里坐满了人,有人发问,「今晚真就让那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去对付恶妖?」 「咱们现在可都是随时就会丢了命的呀,村长,您不是说那船上的安老爷有门路,能找到仙门的人出手帮忙吗?」 刘之清眉头紧锁,沉着声,「狗屁安老爷,那孙子开口就要一千两。」 这下大家都噤了声,静到落针可闻,片刻后,才是一阵纷纷叫骂,直骂那安老爷不是人。 有人迟疑问道:「那个少年呢,他提出要什么?」 刘之清想到少年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愁苦焦灼的心里竟有了一丝莫名的希冀,「他只是提出要在这个村子里住下,予他方便。」 毫无办法的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就这么简单?」 「不管是真是假,咱们也损失不了什么,何不试着相信?」 「他说他今晚就要去对付恶妖?独身一人吗?」 刘之清点头,「对,他独身一人。」 所有人心头震动,这少年可以说是拿命在搏,他们有什么理由怀疑。 「大家都拿上点礼物,去神堂拜访一下吧?」 神堂建造的跟那些普通住宅不大一样,顶高而大气,占地面也很广,屋子里摆了神龛。 桑荔在小眠那句信我中,再也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但焦急担心是不可避免的。 她捧着香火,跪在蒲团上碎碎念,她以前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在这不同的世界,自然要有不同的信仰。 「神仙啊,求求你,求你保佑小眠,今晚能平平安安的,让那个恶妖赶紧离开,离开……」 她闭着眼睛一通胡乱念叨,念完之后又磕了几个头,刚插上香,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村长带着一部分村民。 他们手中都提了很多东西,有从船上才置买回来的珍贵物件,也有各种自家的鸡鸭鱼肉,还有抱着新棉絮的。 面对满脸堆笑的一众村民,少年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桑荔心里就跟压着块大石头般沉沉的,也没什么心情去应付,所以村民们放下东西,先后都走了,没有久留。 今晚的夜色似乎来得格外快,桑荔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在少年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了,她不舍的拉扯着他的衣袖,大大的眼睛恳求又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小眠,我等你回来。」 第59页 少年想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抚,指节动了动,还是按捺住,「好。」 他走出去,站在门廊处的时候,回过头,对上那双正望着他背影的清澈眸子,喉头动了动,翻涌出一句过滤掉期盼、没有起伏、清冷的问话,「今晚我不在,你会……想我吗?」 桑荔猛点头,「想,很想很想,小眠,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她看到少年笑了一下,很浅,然后转身走进夜色里。 这真是漫长的一个夜晚。 桑荔抱着被子,往常倒头就能睡的人,今夜是怎么也无法入眠。 她原本想不通,小眠为什么非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但后来看到村民们提着礼物纷纷上门,她隐约明白一点点,也许,小眠是希望到了新的地方,尽快过得好一点。 更也许,是想要……她过得好一点。 这个念头冒出来,桑荔觉着自己属实是有点不知羞。 就这么胡思乱想,眼底青黑坐了一宿,外面朝阳升起来,阳光爬进窗柩,她才慌忙的爬起身。 村长说了,那恶妖只晚上出来。 她不可以添乱,所以只能在屋子里等他,现在天光亮起,她要立刻去找他。 桑荔往海边的方向跑,她看到了很多人,那些村民也都出来了,正围聚在一起。 人头攒动,她一时看不到小眠在不在中间,是不是安全回来了。 她提起裙摆飞快往那边跑,心里一遍遍默念,小眠一定是好好的,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跑至半途,慌得两脚都要打绊的时候,村民们纷纷恭敬着让开一条道。 桑荔看到了人群中央的少年,他站在那里就像一道光,静静看着她。 刚才慌到不听使唤的脚,见到他微顿住,她几乎在一瞬间松口气,欢喜不已。 桑荔倏地跑得更快,像只小鹿般跑到他面前,张开手臂跳起来一把抱住,声音里又是激动又是欣喜,「吓死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你最厉害了。」 真正触碰到他,她终于安下心。 曲清眠感受到纤柔软的手臂抱在腰侧,脸就贴靠在胸膛,他下意识抬起手,在半空中又僵硬的顿住。 他太脏了,身上有很多血,自己的、恶妖的,混杂在一起,少女身上的清香叫他自惭形秽,怕弄脏她。 喉头轻动,手臂只顿了一瞬,曲清眠仍是拥住她,紧紧的,暗藏的心思翻涌。 咸湿的海风温柔,点点碎阳落在两人身侧,细细光屑如金。 周遭渔民的欢呼声像是一下被拉远,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原来,对渴望给予回应,是这般愉悦。 他贪慕的,想要更多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六点有二更,女主会变强哒,不过不走修炼路子,会有契机~ 感谢我有一颗小白菜的地雷,亲亲~ 感谢阿狸、汀酌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32章 (二更) 恶妖死了。 桑荔看到地上那只东西的时候,忍不住浑身发寒。 青黑色鳞片包裹着略有几分人样的形体,十指尖长弯曲,看起来是能轻易把人活活破膛开肚的那种,脸上没有鼻子,深深的两个小孔,一双眼睛是像蛇一般细小的竖瞳、已然失去了神采,那血盆大嘴咧开着,彻底被打歪到无法闭合,里面密集尖利的牙齿叫人头皮发麻。 这绝不是好对付的恶妖,桑荔将目光投向少年,从激动中冷静过来之后,她才发现他身上有大片的血迹,就连冷峻清隽的脸颊,也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在右边眼睛的下方,再往上一点,那只眼睛恐怕就没了。 昨晚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斗,不难想像。 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过来,他们全都欢呼雀跃着,谁都怕死,连刘仙婆这样的人物都死了,他们更是惶惑无助、担惊受怕,是眼前的这个少年,成功击杀了恶妖,拯救了他们。 一道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比当初看刘仙婆还要尊崇,几乎很快就跪倒了一大片,敬若神灵般向他祈求祷告着。 面对这么多人的狂热,曲清眠神色依旧清冷,只在身边的少女轻扯衣袖时,他浓黑的眉眼才霎时如春风拂过,添了丝浅浅的温柔。 一片喧嚣声中,她的声音清甜,带着关切清晰入耳,「你不疼吗?」 曲清眠看着她,微弯起好看的唇。 他一点都不觉得疼,一点伤就能换来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很值。 然而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只淡淡应了声,「不疼。」 桑荔才不信他的,只想快点看看伤在哪里,严不严重,拉着他就往回走。 日子一下富足起来,神堂里堆满了村民们送来的东西,应有尽有,甚至村长还送来不少的银子。 就连附近的几个村子也闻风而动,纷纷排着队的过来送礼,寻求庇护。 曲清眠被奉为了守护神一般的存在,渔民们出海前察觉到各类异常的时候,会恭请他一道随行。 这日,村长给出相对丰厚的报酬后,开始说起这段时间遇到的怪事。 起初是上个月村里的袁二家出海,看到那当空有片云霞,孤零零的坠在半空,等到稍靠近,分明还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却有着旋涡一般强劲的吸力,吓得他赶紧调转方向。 没过几天,隔壁村子也有人碰见了同样的情况,但方位却是变了,直到前几天又有人见着了,而那片云霞,竟是洒下一注光,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第60页 几个村子消息都是互通的,那人知道靠近会有吸力,但又忍不住好奇想要看看,也许是什么珍宝也未定呢? 他没有贸然靠近,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眺望,结果险些就没能回来,平静的海面下,似乎藏着汹涌的风暴,陡然侵袭而来。 很多村民听到消息都有些担心,那云霞听起来是会移动方向的,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撞上,不过该出海还是得出,一切都只能生死有命。 而之后的确也有两拨出海的人没能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那古怪的云霞。 真有人出了事,紧张的气氛再次笼罩住几个村子,不过好在现今有杀死恶妖、实力强大的少年在,大家又都安心许多。 桑荔得知小眠要随行出海,知道劝说无用,只一路相送,所有的担忧关切,最后仍是化成那一句,等你回来。 看着少年在渔民们的簇拥下走上船,她意识到,在瑶水镇努力想要照顾着的少年,彻底长大了。 她现在,反倒是被照顾的那个。 广阔无垠的海面,一艘华贵的船舶正朝着渔村的方向飞速而来。 「公子,前面便到了仙师推算的地方,您真要独自去待上几日,等风星珠渡劫出现吗?」一位气度不俗的老者垂首站立,颇为恭敬的问道。 站在船头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周身颇为自然的散发出矜贵温润的气质,只是那双狭长的眼里却带着几分意气风流,双手撑在边缘处,懒洋洋往前搭靠,「那是当然,我江慕羽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再说了,林家那门亲事不是父亲安排的吗?」 江慕羽浅色的唇勾起来,笑了笑,「那林家女儿提出要求,聘礼中需要有风星珠。」 说到这里,他笑到直不起腰来,似乎颇为愉快,「那我这为表诚意,亲自出来寻找风星珠,父亲他能不同意吗?」 看来那位林家小姐,对这门未曾见过面、仅凭长辈安排的亲事同样不满,这真是正好、正好。 借着找风星珠的由头,江慕羽实则是想要摆脱江家的管束,趁机熘出来逍遥一段日子。 至于什么风星珠,可算了吧,他才不会真的去找,到这边来,不过是勉强做做样子罢了。 远远看到前面的渔村渡口,江慕羽回头看向身后齐整站了两排的侍从守卫,「你们都回去吧,告诉江元,叫他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带着风星珠回去下聘。」 全都赶紧走赶紧走,他江慕羽就要自由了! 桑荔不是闲得住的人,在海边目送小眠离开后,她开始在渔村里转悠,想着接下来自己也能找点事情做。 等到转完一圈回去,却发现神堂前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弓着身子探头探脑往神堂的门缝里看。 小偷?! 桑荔不动声色在一旁捡了根棍子,悄然走过去。 她属实没想到,这小偷光天化日就敢出来行窃了,恐怕这段时日渔民们天天排着队的过来送礼,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这样的小村子,江慕羽属实有些瞧不上眼,但江家的船他好不容易才赶走,想离开还得等其它经过这里的船。 一座座矮小的房屋,门前门后都有栅栏,圈养着鸡鸭,他只恨不得退避三舍,哪还愿意借宿。 看了一圈,也就这间屋子还算是勉强入眼,他身上银票带了不少,住上几日那必然是不成问题,只不过这拍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 不会是没人住的空屋子吧? 江慕羽探着身子眯起眼睛,努力往门缝里看,陡然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棍,剧痛下两眼冒金星,他差点没栽倒晕过去。 摸着头踉踉跄跄回过身,发现身后竟是个姑娘。 桑荔愣住,当即举着手里的棍子紧张防备,往后退了两步。 她没想到这人的脑袋这么硬,毫不留手的一棍子下去,竟然没被敲晕。 「快出来抓小偷了,抓小偷!」桑荔退开到安全距离的同时,扬起嗓子大喊。 江慕羽敢一个随从都不带,便是因为他身手本就不错,甚至灵根也绝佳,仙门第一大宗都想将他收入其中。 只不过他不愿意。 修仙有什么意思啊,天天待在那高山上枯燥又无味,他还是喜欢俗世。 而江家就他这一个独子,也不可能让他去修仙,平日里管教都甚严,只不过好不容易出来了,却被人偷袭还冤枉。 他足尖轻点,燕子般轻盈的掠起,在姑娘那双满是错愕的眼神当中,一把将她制住,「看你长得跟天仙似的,怎么一开口就这般讨厌,小偷?我堂堂的江太尉之子,在你口中怎么就成了鸡鸣狗盗之辈?」 桑荔一招被擒,马上很有眼力劲的闭了嘴。 好傢伙,这小偷还会轻功? 背后擒住她的人很高,宽大的衣袖扫在脸上,顺滑如丝,这是上好的绸缎没错了,渔村里根本不可能有人穿得起,这人难道真不是小偷,她冤枉人家了? 不等桑荔思索,听到她叫喊的村民已经接二连三的赶过来了,一看人被挟持,皆是大惊失色。 少女跟他们奉若神灵的曲清眠是一起的,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没人能庇护他们了。 「你是什么人!」 「要银子我们可以给,立刻把人放开。」 「你要是敢动荔姑娘一根汗毛,我们整个村子绝对都饶不了你!」 第61页 眼看着群情激愤,赶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江慕羽悻悻松开手,毕竟只是来借住,又不是来惹事的。 然而就在他放开的那一瞬,额头又迎面挨了一棍,这姑娘当真是下手又快又狠,打完就跑。 江慕羽捂住额头,气得在心里骂了几千字不重样的脏话。 村民们尽数围过来,眼看又要来折腾一拨,江慕羽属实是心累了,拿出一沓银票在手里晃了晃,「冤枉无辜好人可真有你们的,能听我句解释不能?」 有钱能使鬼推磨,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稍有缓和。 等到人群都散去,江慕羽横眉冷对坐在椅子上,拿着药包敷额角,「给你五百两,在你这借宿几日。」 虽然这姑娘粗鲁的很,直接就给了他两棍子,但村子里也就这神堂能勉强住一住。 桑荔将人误认为小偷,还打了他,原本心里是有歉疚的,但一看到他那散漫歪靠的姿态,还有非常欠揍的霸总语调,她就不乐意了。 「不借,哪来的你就回哪去吧。」 还真当她好说话了,除了小眠,其他人别想在她面前给脸子。 江慕羽直起嵴背,看她一眼,脸上带起一副瞭然的笑意,从怀里拿出沓银票来。 然而,还不等他一张张拍到桌子上,桑荔已经不耐烦的开始赶人了,「要数钱,你换个地儿数去。」 在生活并不差,又什么都不缺的情况下,当谁都愿意被钱砸吗? 被直接赶出来,并且吃了个闭门羹的江慕羽:…… 行,有你的。 江慕羽气得磨牙,末了,却又笑起来,「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h-zyt、小秀子^_^的地雷,抱住亲~ 感谢鹤弥月的营养液,啾咪~ 第33章 出海第二天,村子里的渔船便碰见了那片云霞。 它压得很低,就坠在半空中,仿佛一伸手便能触碰。 一大片瑰丽斑斓的色彩,柔软的舒展在那里,而在最中央的部分,也的确如渔民所说,洒下来一道如梦似幻的光柱,边缘处泛着淡淡烟紫色。 「这还真撞上了,怎么办,赶紧调头,调头走!」 有惊慌喊着、不知所措的,而更多的渔民,则将目光投向船桅下静默站立的少年,小心翼翼问询,「我们还要过去吗?」 他们心里都怀揣着希冀,毕竟能杀死恶妖的,那自然不是普通人,对上这种玄乎会捲走性命的异象,说不定也有着解决办法。 曲清眠的回应非常干脆,他走到船边,径直跳了下去。 渔民们吓了一跳,纷纷聚到船沿,探头去看,只见少年跳入碧蓝的海水中,如一尾灵巧的游鱼,朝着那云霞下方快速游去。 海面上点点璨金的日光轻耀,所有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船不敢再往前靠,停驻在那里紧张的望着。 深秋的海水浸着刺骨的凉意,曲清眠双手划动,水波轻柔擦过脸颊,勾起缠绵心事。 海底那个吻,她不知道,他却是难以忘怀的。 曲清眠思考起未来,她的未来。 他不知道重来一次,死在黑渊崖的命运能不能改变,索性他也不再为自己去考虑,只希望能多做点事,给她尽可能的留些钱财。 虽是俗气了点,但至少能让她生活得更好,将来不用为钱发愁。 这也是他对渔民们的请求尽力去做的缘由,并非是怜悯或其它,不过是为了丰厚的答谢罢了。 海水清澈,曲清眠看见前方有团缠绕如烟的绯色光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里面到底有什么。 周边没有任何的活物,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一股心悸的气息萦绕在当空。 没有那几个碰见过的渔民所说的强大吸力,反倒是有种暴风雨前的诡异宁静。 就在曲清眠将要靠近的时候,似乎有层无形的屏障骤然涤荡扫过。 轰隆隆 一阵闷雷般的声响从光雾中传出,海水震颤,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曲清眠凝神感受,随即不退反进,拨开云雾般的光团,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像是一个巨大的茧,空荡荡一片并没有海水,只中央悬着颗珠子。 很小,只有拇指大,但散发的光泽却极为耀眼,像是将一条银河扭成逸动的风眼,你看着它,眼里便坠着灿烂流转的星河。 这是曲清眠见过最美的东西。 他突然又想起那晚,少女的笑脸映在绚烂焰火的光影里,她说,以后我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带你给你看好不好? 他想将这个珠子带回去,送给她。 轰隆隆 在光团里,沉闷的声响一下变得振聋发聩,曲清眠冷白的脸更是一下惨白,有血迹从耳孔里淌出来。 他浑然不觉般,漆黑的眼瞳定定看着那颗珠子,迎着强大的冲击力将手探过去。 修长圆润的指尖破开,鲜血淌至手背蜿蜒而下,也依旧忍耐仿若没有痛感,毫不退缩。 珠子华光乍亮,陡然又像是被什么深深压制住,它努力想要挣脱,也根本无暇去管靠近的曲清眠。 这反倒给了他机会。 骨节分明的五指血肉模糊一片,白色骨茬隐约可见,他一鼓作气,猛然抓住了珠子! 珠子像是活物般,在掌心疯狂震颤,曲清眠紧紧抓住不松懈,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 第62页 良久,珠子寂静下来。 又等了片刻,确定它不会再出现异动,曲清眠摊开手,那珠子敛起了外在的耀眼华光,只暗青色珠身流动着细碎如沙的润泽。 在船上等待的渔民们看到那彩色云霞竟是陡然变得漆黑,紧接着有闪电击下、闷雷声起,随后他们又焦灼的发现云霞下方的海水竟是出现了一个漩涡,疯狂涌动。 「那是怎么了?海底是不是有什么妖怪?」 「这可怎么办,看起来凶得很。」 「下海这般久,都没见小神仙出来换口气,会不会——」 「莫要胡说!」 「小神仙敢下海去,自然是有把握的,安静等着便是。」 所有人不敢再胡乱说话,皆是屏息远远望着那边。 不多时,云霞竟像是被揉碎了般,缓缓散开,那处旋涡也渐归于平静。 大家目光都定定的,含着隐有的期待,就在一个脑袋冒出海面的那一瞬间,欢呼声猛然爆发! 这叫人不安害怕的异象,终于是消失了,不用再担心被强大的吸力席捲。 曲清眠一上船,便有人立刻捧着巾布过来给他搭上。 他仍是没什么言语,进了船舱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出来。 渔民们都满是期待又谨慎的看着他,恭敬问道,「神灵大人,那海里的是妖怪吗?您是否已将其降服了?」 曲清眠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应声:「异象不会再出现,你们可以安心出海。」 不管那海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听到可以安心这几个字,大家都是欢呼雀跃,众星捧月般将少年围在中间。 曲清眠任由渔民们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像是自动把周围的人和声全都屏蔽了一般,目光越过一望无际的深海,望着渔村的方向。 他很想她。 桑荔已经三日没得见小眠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大适应。 之前在瑶水镇,即便小眠要去私塾,她要出摊,但每日都是能见到的,像这样时隔几日都见不到,还是第一次。 一个人吃饭,她总会想,小眠呢,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看见外面起了大风,又会忍不住担心,祈祷着千万别变天;临睡前,她也没办法像往常那般很快入睡,总想着这个世界没有电话好不方便呀,不然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桑荔知道,往后小眠还会随着渔民们出海,她要学着习惯。 为了分散七上八下乱想的心思,桑荔准备在神堂旁边的空地上搭个花架,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之前这些都是小眠来做,她虽然没能上手,但在一边跟着看,还是知道要怎么做的。 选了合适的木头回来,桑荔抱着斧子,却是在第一步就有些吃力。 「你行不行啊,好好一块木材,被你噼成狗啃样。」 桑荔回头,看到额头上围了一圈纱布的江慕羽抱臂站在那,她同样嘲回去,「你还没走吗,不怕头上再添几个包?」 说完也懒得看他,弯下腰继续噼砍,虽然有些慢,用力也不稳,但胜在耐心。 「还是我来吧。」江慕羽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握住腰间的窄剑唰一下出鞘,足尖一踢,地上圆滚滚的木头便凌空而起,白色剑光一闪,木块均匀分好落地。 桑荔看看手心被磨到痛了才噼出来的木块,再看看人家随手一挥斩出来的,的确是比不上。 「谢谢。」虽说没叫他帮忙,但到底承了好,她认真道了谢。 江慕羽眉宇微扬,「你让我在神堂借宿几日,银票照给,这木头,我也给你噼好了,如何?」 他昨晚捏着鼻子在村长家住下的,虽说江家管教得严,他一直没什么机会出来,但不得不说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连来时江家的船,那里面给下人住的房间都镶金砌玉,比这渔村的矮房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华贵他自然是不指望了,但就连村长家也有养着的鸡鸭跑来跑去,一屋子古怪的味道,熏得他一晚上没睡好。 也只有这神堂了,整洁清净,后面有片竹林,风一吹来,是清浅的草木味道。 桑荔拒绝得很干脆,「不借宿。」 神堂很大,房间也全然够,但她并不习惯,和小眠以外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 江慕羽郁闷了。 他的容貌在京都,是许多姑娘见过之后的春闺夜梦,不至于叫人害怕抗拒才是,况且借宿是给银票的,又不是白住。 他实在想不到被百般拒绝的理由,也不甘心,便在桑荔忙活的时候凑过去添乱。 「你不答应,我今日就不走了。」 桑荔知道他一身功夫了得,拿他没办法又恼得慌,只能在嘴上分毫不让,江慕羽那是见招拆招。 曲清眠回来的时候,看到桑荔身边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子,顿住脚步。 桑荔摆好木块,打算一点点拼凑起来,然而刚固定好,江慕羽就『不经意』的给她来个釜底抽薪,气得她小脸鼓鼓的,清甜的嗓音凶起来也依旧带着点软。 少年姿容如玉立在那里,一阵风吹来,衣衫下摆轻动,身后的影子拉长成一条线,他静默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 漆黑的眉眼寂寂,像是要站成一棵树。 斜阳将落,桑荔忙活半天没成,嘴上也没占到上风,气得一时忘了实力悬殊,伸手就要去打他。 第63页 江慕羽身手敏捷往后一跃,避开的同时非常欠揍的语调笑她,「诶,打不着,你打不着。」 「你真的烦死了!」 少女眼睛本就大,瞪起来蕴着薄怒,反而显得格外娇俏。 曲清眠远远看着她,舌尖抵住上颚,心里的酸涩一层层涌出来,酸得他嘴里发苦。 桑荔追着他打,江慕羽一边回头笑、一边左闪右突的跑,脚步翻捲起地上枯黄的落叶。 最终江慕羽站定不动,结结实实挨了两拳后笑得更是肆意,「你没吃饱饭吗?还是在挠痒痒?」 桑荔咬牙,实在看不过他那张漫不经心调笑的脸,然而这打着了不仅没出气,反而更憋屈,她也不管什么花不花架了,只想图个清净,转身就往屋里走,不想再看到他。 江慕羽也不闹了,亦步亦趋跟上去,「你说你长得跟仙女似的,心肠也一定很好,就当是善心收留我几日,不行吗?」 「不行。」桑荔回过身,正要怼上几句,目光却是落在了走过来的少年身上,当即惊喜到眼睛弯起来,「小眠,你回来啦!」 江慕羽看到在自己面前气成个球,没有半点好脸色的人陡然欢喜,好奇的随之回转身。 是个冷白玉雕成般的精緻少年,眉眼漆黑,冷冷看着他。 江慕羽皱眉,很古怪的,浑身血液就像是被冻结了一瞬,寒意从头到脚浇了一遍。 这个少年,对他有很强的敌意,且绝非普通人。 桑荔根本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氛围,她只高兴的站到少年面前,语调不自觉放得轻柔,「小眠,你肯定还没用晚饭,饿不饿呀,我马上就去做!」 她说完推门进屋的时候,又很防备的回头看向江慕羽,「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不、借、宿。」 听到借宿,曲清眠眼底暗色更浓,匍匐着凶戾的冷光,他几乎快克制不住想杀了这人的冲动。 但他知道没理由这样做。 并且像是要刻意去力证什么般,他上前握住桑荔的手腕,「我们不欢迎外人借宿。」 江慕羽对桑荔那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差异,心里莫名生出些沮丧,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讨厌了。 而对于少年骤然挑衅般的举动,他更是不愿意走,笑道:「我不借宿,这里风景不错,我停驻下来走走,也有问题吗?」 桑荔只觉得江慕羽有病,想要关门,曲清眠的手却是一把按住。 看着一手拽着她,站得格外近的少年,桑荔有点紧张,脸也有点热,匆忙找了藉口想开熘,「我去准备饭食!」 曲清眠没松手,「我有东西送给你。」 送……送东西? 桑荔惊讶极了,跟小眠相处两年,他连话题都很少主动提出,就更别说送东西了,这还真是头一遭。 她抬起头,对上少年的视线,吶吶问,「是什么?」 看到那双眼睛里一览无遗的期待,曲清眠面色柔和下来,捧出那颗从海底带回来的珠子。 其实昨日,渔船就可以回来了,但他担心手上的伤被她看到,上药后修整了一日,强大的恢复能力让原本可怖的伤只剩下清浅的白色印记,看不分明。 那颗珠子小小一颗,内里包含的点点萤光璀璨,甚是引人注目,但桑荔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少年修长五指间尚未好全的伤痕。 一把捉住他的手,桑荔仔细一道道点过去,心疼得揪在一起,「你的手怎么这么多伤,是遇到危险了吗,以后,以后要不你还是别跟着他们出海了吧?」 少女指尖圆润泛着粉,微凉的一寸寸轻扫,有点痒,曲清眠口舌干燥,只觉得那痒意藤蔓一样攀爬,直痒到心里去。 江慕羽看到两人之间瀰漫起轻柔脸红的氛围,竟莫名生出丝嫉妒。 他愣了一下,随即觉得有些好笑,刚见没两日的人,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目光转向那颗珠子,逐渐看出点名堂来,「风星珠?!」 江慕羽惊讶极了。 他虽不愿意入仙门,但家大业大的,门路多,府上有仙师,在林家女儿提出期望的聘礼要求后,仙师推算出了风星珠的大概位置,并且说即将渡劫,非常危险。 这个少年,果然不是普通人。 桑荔这才发现那个讨厌鬼居然还没走,又察觉到自己竟然捧着小眠的手摸来摸去,脸当即就烧红了,像摸着烙铁一样慌忙松开,「好…好看,这个珠子真的好漂亮!」 她装作掩饰自己是在看珠子,真看过去,只觉得一片星河撞入到眼中。 拇指大小的珠子里像是藏纳着一片银河,还是像风一样会流动的,太漂亮了! 这是小眠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桑荔眼睛里亮起流萤般的光彩。 鑑于珠子中央有一个细小的天然孔,她又着实喜爱得紧,便穿成项鍊,戴在了脖子上。 几日后,还待在村子里,时不时就来神堂前晃悠的江慕羽看到桑荔细白脖颈上坠着的珠子,有那么点不是滋味,「这个是风星珠。」 已经在小眠帮助下成功搭起花架,正给扦插过来的月季浇水的桑荔:「哦。」 在她看来,这位江公子家世极好,在简陋的村子里总归待不了几日的,何必同他置气,况且这人还没脸没皮,越是理他,他越来劲,无视敷衍忍忍是最好。 「风星珠可以滋养根骨,日后你若开了灵窍,修行将事半功倍,即便是不修行,对女子来说也有莫大好处,可以滋养肌肤容貌,越来越美。」 第64页 听到滋养肌肤容貌,桑荔心里雀跃了一下,不过还是不愿搭理他。 「你跟那个少年应当不是姐弟,但我看你们也不像恋人,那——」 「那你个头啊,你能不能别总来烦我!」桑荔一转头就将水壶的水洒过去。 她很想平心静气,也很想把这人当成只聒噪的乌鸦,不要去较劲,但他偏就像是踩在她的忍耐极限拼命蹦跶,叫人忍都忍不住。 「我说小仙女,」江慕羽躲闪不及湿了衣衫,却也不恼,「你对他的态度,跟对我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听到外面动静,正走出来的曲清眠顿住脚步,静默站在门侧阴影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问话,桑荔只觉得像是被闷头打了一棍,慌乱到脑子空白。 小眠那样单纯,两个人相依为命,她要是把自己细心呵护的嫩白菜给霍霍了,那不是禽兽吗。 「不要胡说八道,我和小眠虽不是亲姐弟,但也胜似亲人,你不要拿你那不纯洁的思想去看我们。」桑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不自觉拔高音量来掩饰。 门后的少年垂下纤长的眼睫,在脸颊扫下暗影,手指紧紧扣住门框。 胜似亲人? 不,不是这样的,他心里就是怀着龌龊。 他喜欢她,还想独占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鹤弥月、llj呀呀呀、阿狸的营养液,啾咪~ 第34章 江慕羽听到那句虽不是亲姐弟,但也胜似亲人,心情出奇的不错。 只觉着这今日的秋阳格外灿烂,风也格外清爽,就连小道上走来走去鸡鸭的嘈杂声都变得悦耳了。 不知不觉,他想离开村子的想法已经搁浅,花钱找了不少村民在离神堂不远的地方开始搭建竹楼。 他倒不是要一直长住在这,只是觉着被勾起来那么点好奇心,一时半会不太想走,况且这片村子的风景属实不错。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碧海青天,后面有层峦叠嶂的绿林高山,在这里搭座竹楼,日后也许偶尔还能过来小憩。 桑荔浇完水,回到屋子里洗了几个桃子。 每日村民们就像是供奉一样,最鲜活的鱼、最鲜嫩的青菜、最多汁的水果,全都不重样的送过来。 这桃子是血桃,又甜又软,桑荔格外喜欢。 「小眠,给,削好皮的。」她软着声音,带着点轻哄。 不知道怎么了,只是浇个水的功夫,她就发现小眠突然变得格外低沉,就好像在头顶上笼了层阴云,整个人都郁郁的。 少年心思重,从不和她吐露,她也没想过去多问,每次就是陪在身边,用自己的笨方法去哄着。 血色水润润的桃子递到面前,他并不接桃,桑荔便又往前送了送,「好甜的,都餵到你嘴边了,你就尝一口嘛。」 她知道小眠是不可能让她投餵的,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他乖乖接过桃子。 然而出乎意料的,少年低下头,一口咬了上去。 桃子很大,比桑荔的手还要大,她的五指摊开抓握着,少年咬桃子时下唇贴着她的指尖,缓缓蹭过去,很软、炙热的。 桑荔愣住了。 她当然知道小眠肯定是无意的,因为相处这两年多以来,他尤为注意男女有别的这层防线,清冷自矜。 可少年的无意,却引得她像是触电一般,想要缩回手,又害怕太突兀显得尴尬,脸颊忍不住微热。 咬下桃肉的少年微抬起头,漆黑的眼瞳看着她。 桑荔轻不可闻咽了咽口水,有点慌乱。 他离得近,微低头抬眼看人的模样明明依旧是冷淡,却因为角度而显得勾人,咬着的桃肉汁水润在唇上,看起来 不能再想了! 桑荔猛的缩回手,一下子从脸直红到耳根上去,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么么乱七八糟的啊! 她简直羞到一时没脸,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眠,一把将咬了口的桃肉塞到少年手中,起身就跑。 曲清眠看着仓皇逃跑的背影躲进卧房,砰一下关上门。 他垂下眼睫自嘲的轻笑了笑,抬指触向唇边,少女指尖的细腻仿佛还停留在那里。 曲清眠觉得自己很无耻,但是没有办法。 哪怕明知她绝不会喜欢自己,不该有妄想,可江慕羽的出现,让他知晓了自己的独占欲到底有多强。 原来只是看着她和别的男子说话,他就心如火烧,只是看着她注意力被别的男子挑起,他就如坠冰窖。 她可以不喜欢他,但也绝不能喜欢别人。 桑荔躲进卧房,扑腾一下趴到床榻上,摸了摸脸,还是烫得很厉害,她一把将头捂进被子里,心也跳得厉害。 她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的缘故,所以在这样春心萌动的年纪,很容易就悸动? 可那是小眠啊。 一想到方才小眠啃咬她手上桃子、抬眼看她时,她竟然生出想要吮吸他唇上桃汁的念头,桑荔就恨不得用被子闷死自己。 滚了一圈,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她又想到最后那突兀的落荒而逃,更是后悔到闭着眼睛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叫。 实在是太奇怪太莫名了,小眠会不会察觉到她的胡思乱想? 不行,她得挽救一下! 桑荔裹着被子瞬息惊坐起来,可再又出去,会不会更加奇怪? 第65页 她满心纠结,总觉得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联想很羞耻,也很害怕小眠会知道。 等到磨磨唧唧,终于拾掇好心绪走出去,少年已经将晚饭都做好了。 吃饭的时候,桑荔还是没忍住,欲盖弥彰给自己先前的行为找理由,「小眠,给你桃子那会,我突然站起来跑开,其实是因为肚子痛,所以我回房间休息了一会。」 她不擅长说谎,舌头都差点打结。 曲清眠盛了碗汤递给她,「还痛吗,可以少吃点。」 桑荔捧着碗接过,心虚的低下头。 这样单纯的小眠,连她拙劣的谎言也信,她真的好羞愧啊。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又圆又亮,桑荔沐浴完之后裹上厚厚的睡袍,站在客堂高悬的窗柩边看。 屋子里都不用点灯,满地就像是镀上了一层水银似的,外面斑驳树影同样也看得分明。 月色皎洁,繁星如洗,桑荔打算去弄些茶水糕点,叫小眠一起过来赏月,然而她一回身,便看到小眠正站在身后。 他应当也是刚沐浴完从卧房里出来,和怕冷的桑荔不同,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宽松的黑色绸衣。 还该死的是领口半敞,少年曾经单薄纤瘦的身体,彻底长高挺拔也更精实了,劲韧的胸膛猝不及防撞入眼中。 桑荔深吸口气。 眼睛瞪圆的同时,慌到目光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么么赏月糕点更是一股脑全给忘了,只知道想要躲,把自己那点脸红心跳的窘迫都给藏起来。 「天冷了,我去睡觉!」 她语速极快扔下一句话,一熘烟逃也似的又回了卧房。 曲清眠站在一地清亮的月光里,漆黑的眼睛看着已经紧闭的房门。 他其实是有话同她说的。 告诉她,不要再像看待孩子一样看他,还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的、他们并非亲人,也并非胜似亲人。 然而他还么么都没说,就吓到她了,看到那双小鹿般慌乱的目光,曲清眠的心一下随之揪起来。 他怎么捨得叫她不安惶惑。 不管再嫉妒、再想占有,一切都必须是以她的愉悦开心为前提。 如果只有亲人的感觉能让她更加自洽舒适,他还是不要过早显露试图占领的欲望为好。 曲清眠轻抬手指拉好衣襟,心里发苦。 桑荔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她满脑子一会是小眠润泽的唇,一会是他宽阔精实的胸膛,一会又羞愧自己奇奇怪怪的逃跑举动,被子都快要被她气恼的踢坏了。 夜里桑荔做了个梦。 也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她竟然梦见了小眠。 梦里的小眠好可怕,他那双眼睛就像狼一样盯着她,夜色昏暗烛火中有许多飘纱的帐幔,无风自动,她心跳得好快,就掩在一处处帐幔后面慌乱躲藏。 可不管她怎么跑,始终也摆脱不掉,面前的轻纱陡然被一把掀开,小眠紧紧捉住她。 凌乱炙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边,拥揽过来的手臂用力到几乎将要将她揉碎,胸膛滚烫,她的脸贴靠着,能听见清晰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就像真的一样。 桑荔在梦里是有部分意识的,她知道这是梦,因为小眠不可能会这样,但是太真实了,带着那部分有意识的清醒,她还是彻底的沦陷。 起初的害怕惊慌,逐渐变成了愉悦。 一声嘤咛,桑荔从梦里醒转过来,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她身体还沉浸在梦里那陌生又欢愉的感受中,桑荔呆呆坐了一会,拿被子捂住脸差点就哭了。 脸红到仿佛滴血,太羞耻也太不要脸了吧,她怎么能将小眠梦成那样? 简直无地自容。 桑荔开始躲着曲清眠了。 同在屋檐下,每日接触颇多,但她除了一起吃饭,基本上都是没事也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避开跟小眠单独相处。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甚至在心里还觉得很对不起他。 好在小眠心无旁骛,他么么都没有察觉,对她的古古怪怪也并没有太大的在意,这叫她好受了很多。 小眠在屋子里看书,桑荔就拿着个小铲子到屋后的竹林里挖笋子。 「小仙女还真是勤劳啊。」 蹲身的桑荔发现面前斑驳的光影晃了晃,一抬头,就看到背靠光束笑起来一口白牙直晃的江慕羽,没好气道,「你怎么还在这。」 这两日江慕羽没有再到跟前晃悠,桑荔以为他离开渔村了,没想到竟然还在。 也是稀奇,像这种家世极好的贵公子,能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待得下去。 「你对我总这么大敌意做么么,我不借宿了,新竹楼已经搭建好,有兴趣你可以上门来坐坐。」江慕羽发现他适应能力还挺强,虽然这里没有亭台楼阁、琼浆玉露、宝马香车,所有的华贵都没有,但也没了喧嚣,渐渐也能发现点天光水色的闲适。 簌簌簌 不等桑荔说话,有么么东西从高空坠下,竹木摇曳扑簌簌响,还混杂着扑扇翅膀的声音。 她抬起头去看,看到只歪歪斜斜正扑腾的鸟,翅膀上有根箭矢,很明显是受伤了。 圆盘型的脸,配上两侧尖尖的羽毛,还有铜铃一般大大的金色眼睛,是只猫头鹰。 桑荔连忙丢了铲子站起身,想要接住它。 第66页 那猫头鹰看到人更是惊慌,不顾受伤的翅膀又往上飞,飞到最粗壮那根竹子的枝叶间不动了。 这渔村后面是一片连绵山脉,除了捕鱼,村民们也是打猎的,这猫头鹰应当就是被他们误伤到的,被其他人捡到,只有死路一条。 桑荔爬不上竹子,也不敢摇晃,怕吓得它再次飞走,只能站在底下仰头看,急得团团转,「我不会伤害你的,下来吧。」 江慕羽笑出声:「你当它能听懂你说话啊?」 桑荔白他一眼,垂下脑袋想办法。 身侧陡然一阵风,等到她抬起头的时候,江慕羽已经纵上竹枝捉住了那只受伤的猫头鹰。 他似乎极喜白袍,要不是镶绣的金线纹路略有不同,桑荔都要以为他每天不换衣裳了,掠下的身姿如燕轻盈,衣袍大袖翻卷,竟颇有几分出尘之姿。 他极爱笑,白皙如玉的皮肤衬托着总是弯起来淡淡桃红色的唇,整个人都是柔和明亮的,像夜色里那一轮皎洁的上轮月。 江慕羽一个旋身安稳落地,将手里的猫头鹰递过来,「给。」 被人抓住,猫头鹰也没挣扎,那双眼睛尤为大,就那么一动不动盯着,透出点呆呆的傻气。 桑荔将它抱过来,那双锋利铁钩般的脚爪冰凉,倒也没抓疼她,「谢谢,我现在去找个大夫。」 江慕羽拦住她,「诶,何必捨近求远,不过是箭伤而已,我一定处理的比大夫还好。」 桑荔半信半疑,「你还会治伤?」 江慕羽转身往竹林外走,「到底会不会,你跟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竹楼离神堂并不远,不算大,里面东西倒是一应俱全,看起来都镶金砌玉极为昂贵,绝不可能是在这村子里置办的。 桑荔有些好奇:「这么多物件,你都是自己运过来的吗?」 按理说父亲是太尉,他怎么也不该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才是,就算来也应当是前呼后拥、最少有几十个护卫侍从使唤着。 江慕羽取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锦袋,还没巴掌大,桑荔却看着他从里面取出几瓶伤药还有纱布。 他有用平常人见不到的物件吸引注意的成分在,挑眉笑了笑,「这个叫干坤袋——」 然而不等他详细解说一番,骤然被打断,「你是修士?!」 江慕羽本以为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会充满求知慾盈盈望向自己,结果却看到桑荔又是一副剑拔弩张愤愤然的模样,他愣了一下,「修士?不是,这干坤袋虽是仙门常用,但我对修仙可没有兴趣,这是花大价钱买来的。」 桑荔上一次穿书跟修士多有接触,很多东西都知晓一二,看江慕羽的眼神充满防备和戒心,「你骗人,干坤袋只有灵力才可以使用,而灵力是引气入体的修士才会有的。」 她现在很慌张,仙门的人难道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吗?现在要不要转头就跑,赶紧去通知小眠? 江慕羽发现桑荔似乎极度厌恶惧怕,也跟着慌了,收起笑意,忙将干坤袋递过来,「我这个是加了符文的,不需要灵力就可以使用,不信你试试。」 桑荔知道他轻功了得,跑肯定是跑不过他,没敢轻举妄动,看着递到眼前的干坤袋,她小心翼翼接了过来。 一拿上手,便发现了不同,就像是突然开了双天眼,能看见干坤袋里那将近两栋屋子大的空间,里面堆金积玉、珠光宝气,闪耀得桑荔眼睛都快要迷失了。 「……」壕无人性。 桑荔松了口气,不是仙门的人就好。 她更加小心翼翼的将干坤袋递还回去,「财不外露,往后你还是得收好些。」 不需要灵力,普通人就能使用,这谁捡了抢了就成自己的了,他竟然这般轻易就拿给外人看。 不知道该说傻还是太傻。 江慕羽见她态度缓和下来,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我相信仙女对钱财这种凡俗之物,不会有太大的兴趣。」 这话听起来有些油嘴滑舌,却也释放出信任。 桑荔起初挺讨厌他的,但感受到这种信任,似乎也讨厌不起来了,又见他说完就低头去处理猫头鹰的伤,取箭的动作很熟练,上药包扎同样看起来很有经验,当即改观不少。 「你经常给别人治伤包扎吗?」她问道。 江慕羽嘴里咬着纱布,按住不安分转动脑袋的猫头鹰,动作不停,「是给自己。」 桑荔惊讶,「你会受伤?」 像这种家世极好的贵公子,应该是被精细保护起来的才对。 又想到他一个人来这片渔村,她更为好奇,「你不会是叛逆,离家出走的吧?」 「好了,」江慕羽将撑开翅膀的猫头鹰塞到桑荔手中,懒洋洋靠坐下来沏上一壶茶,「是也不是。」 虽然现在没人左右伺候着,事事都要自己动手,但就像是飞出了笼子的鸟,他只觉得快活,讲起自己并不喜欢的过往也依旧语调轻快,「别人的父亲严格,而我的父亲,那是严上加严。」 「生活上的确是锦衣玉食,永远给我最好的东西,好到么么程度呢,那就是宫里有些皇亲贵胄要不到的东西,我都能拥有。」 「但我四岁就被逼着写文章,别说是玩耍,我有记忆起就很少有出门的机会,七岁开始被逼着习武,每日带到军营里真刀实枪的练,所以受伤是常事,治伤包扎,对我来说也就很熟练了。」 第67页 桑荔听得瞠目结舌,原来这个世界的有钱人这么辛苦的吗! 她有点同情他了。 小炉子上茶香四溢,江慕羽给她斟了一杯:「我并非离家出走,算是借着机会,第一次真正走出来,真要说,没怎么见过世面,还得要小仙女带着我长见识了。」 桑荔有点不好意思,「不要叫么么小仙女,我叫桑荔。」 江慕羽顺势郑重介绍了自己,他自小博览群书,又善于言谈,桑荔捧着热茶,听他天南地北的说,情绪也很快被调动起来。 她本身也是热情能言的性子,话题一打开,整个人都活泼起来。 桑荔抱着猫头鹰回去的时候,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 一踏进门,她脸上还带着笑意,然而看到站在那里,像是专门等着她的少年,桑荔登时泛起了紧张。 少年眉眼冷沉,语调压得平静,「你去了哪儿?」 他由着她的疏远躲避,克制着害怕吓到兔子一样容易惊慌的姑娘,但寻不着人的不安焦急,又叫他恨不得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旧是二合一小肥章~ 感谢小秀子^_^的地雷,抱住亲~ 感谢阿狸、鹤弥月的营养液,么么啾~ 第35章 (大肥章) 桑荔紧张归紧张,但还是兴致勃勃说起猫头鹰,说起江慕羽。 她现在跟小眠说话,总会隔着至少半米的距离,就怕自己脑子里又会冒出些乱七八糟、面红耳赤的画面。 「你看,这只猫头鹰瞪大眼睛是不是傻乎乎的,毛绒绒的还特别软,你要不要摸摸看?」 曲清眠唇抿得紧紧的,看着那张欢欣的笑脸,他心里疯狂涌动的暗色情绪,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桑荔跟江慕羽逐渐熟络起来。 那只猫头鹰每隔一天需得换次药,江慕羽动作娴熟、带在身上的伤药也是疗效最好的,她便每次直接抱着猫头鹰过去找他。 而一向不太喜欢与人接触的小眠,竟然每次都要随着一起,桑荔很高兴,想着他要是愿意跟江慕羽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曲清眠发觉,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已经完全不是他最初看到的那样剑拔弩张了。 她当初气急的模样、毫不遮掩对男子的厌恼,好像在一夕之间便有了改变。 她不再只对着他笑,也不再只对着他欢快的说话,现在会有另一个人会热烈的回应她。 曲清眠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像是被翻涌的深海掀起巨浪淹没,冷入骨髓的窒息。 他太沉默也太无趣了,甚至以前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少女欢呼雀跃不知疲倦的温暖着他,而他甚少予以回应。 多好的姑娘啊,她就像是迎着阳光不断攀爬繁盛的藤蔓,沾着早间的露水,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气息,永远都有着用不完的活力。 她自然能够吸引到同样鲜活美好的人。 她值得,可他嫉妒到只恨不得立马赶走那个男子。 江慕羽正在给猫头鹰重新用纱布包扎,猫头鹰惊慌的扑扇着翅膀,桑荔餵了点切小的肉条,安抚着摸了摸它圆绒绒呆萌的脑袋,突发奇想,「看来还得要养半个月才能好,放归山林之前,我们干脆给它取个名字吧。」 「好啊,」江慕羽当即给出回应,「这鸟看起来呆得很,就叫它阿呆吧。」 桑荔辩解,「它这双眼睛大大的,多可爱呀,只不过白天看不见,才显得笨拙了一点。」 她说着去看静默站在身侧的少年,「小眠,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曲清眠知道,换作旁的人,哪怕再清冷也会在这时试着去改变自己、努力的迎合,只为多争抢几句和她说话的机会,将那人压下去一头。 但他不愿意,他连多看几眼的机会都不想要给对方。 少年一言不发,垂着纤长眼睫的样子恹恹,转身便向外走。 「小眠!」 吧嗒的脚步声急促,果然如他所料,她赶紧追了上来,惶急的问着,「你怎么啦,如果觉得给一只鸟取名很幼稚,那我们就不取了嘛。」 曲清眠脚步未停。 他无比清楚,在她心里,那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尚且完全比不上他重要。 江慕羽手里还托着那只猫头鹰,指尖戳了戳它头顶上蓬松柔软的羽毛,「阿呆,你的主人丢下你了。」 修长身形斜斜倚靠在门框上,看着两道身影走远,他碰了碰阿呆弯弯的鸟嘴,又变了个尖细的腔调,就好像是猫头鹰会说话一样,「不,是你的小仙女丢下你了。」 桑荔一路紧跟在小眠身后,不知道自己突然做错了什么,哄了几句都没有效果,她也不好一直缠着小眠,打算找个藉口熘回房间,前面的人却陡然转过身。 猝不及防的,她险些撞上去。 桑荔现在是不敢跟小眠有半点肢体接触的,就怕自己又会做些什么不知羞耻的梦,忙往后退了两步去躲。 「我不喜欢他,」曲清眠往前进一步,直将人逼得靠在墙上没了退路,「你可以不要见他吗?」 他知道这样很卑劣,可就是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不想让她跟其他男子有过多接触。 桑荔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眠说的不喜欢他,指谁。 他不喜欢江慕羽? 桑荔其实不大能明白,就像她不理解在瑶水镇的时候,翠翠明明那么可爱乖巧,为什么小眠会隐隐透露出对翠翠的不喜。 第68页 「为什么?」她问道。 熟悉之后,桑荔觉着江慕羽这人挺不错的,而且对他也有那么点同情,毕竟生活在严苛的环境里,没有自由也没有自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人生路不熟的独自在这个小渔村,太孤单了。 而她总归也没什么事情做,大家年龄相仿性格也都开朗,交个朋友在一块玩不是很好吗? 曲清眠听着她的问话,那双仰头望过来的大眼睛里写满困惑不解,他觉得像是胸口被大锤锤了一记。 她不愿意,不愿意远离那个男子。 少年的眼睛黑黝黝的,彻底敛起清冷让他那张脸看起来尤为苍白,带着点被丢弃小狗般的可怜。 桑荔一下就心疼到忘记要避嫌了,轻轻拽着他的衣袖温声哄,「小眠,我不见他了,你开心一点好不好?」 曲清眠看着近前的姑娘,那张小脸肌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透着点粉,眼睛清澈透亮,她那样纯净,一心记挂着他。 他却是利用这份在意,提无理的要求。 可能怎么办呢。 他的靠近和若有似无想要侵略的举动,都会叫她不安害怕,他可以按捺住更耐心一些,但绝不能容忍其他人的觊觎。 不可以强势,那就示弱,能达到想要的结果便好。 江慕羽发现小仙女开始避着他了。 阿呆一直在他那里养着,她再也没来看过。 他到神堂去寻她,却连身影都没能见到,那个少年门神般站在那里,冷冷的,透出极致的危险。 江慕羽不傻,他能够感受到小仙女对那个少年的在意,他也没想不自量力要去如何。 人生中能遇见一眼惊艷的人,的确难得,放弃有些惋惜,但他不是喜欢强求的人。 江慕羽照顾着阿呆,开始沉心融入这个渔村,适应这样粗简却也闲适的生活。 他并不吝啬,出手大方,性格又活跃,很快就跟渔民们打成一片,还学会了捕鱼。 钓鱼修身养性,这项娱乐是为数不多父亲江元默许的,可跟捕鱼比起来,那显然后者要有意思多了,他也跟着出过两次海,领略了大海真正的波澜壮阔。 对一个生活在京都,每日一睁开眼日程就被严格安排好的人来说,这样的自然风光和肆意生活,已然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愉悦。 不知不觉,冬季很快就来了。 桑荔这段时日每天都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开闢出了一个小菜圃,还跟村里的妇人们学会了不少地道美食的做法,偶尔也会跟着他们上山,野果蘑菇药草,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曲清眠被渔民们供若神明,大多时候都是不敢烦请的,只要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一个月都不见得来请他随同出海一次,不过在重要日子,渔民们还会发起一些类似祭祀的活动。 他们常年出海,靠天给饭吃,都深深信奉着神灵。 而少年在他们眼里,是天神赐给他们、在凡俗界的化身,守护着他们。 故而祭祀最不可或缺的中心人物,便是曲清眠。 几个村子联动起来提前做准备,不光是设下祭坛,道路上全部做好装饰,还找来二十多个绣娘为曲清眠缝制祭祀活动上要穿的衣物。 当衣服被送来后,桑荔都看得惊呆了。 虽然不是华贵布料,但上面精细的刺绣还有繁杂配比的装饰物,让她感嘆不愧是二十多个绣娘花三天才做出来的。 甚至还有一顶细节同样惊人繁复的帽子。 这已经不像是衣裳了,是绝顶的艺术品,桑荔忍不住在脑海中想像少年穿上它的惊艷。 桑荔捧着脸星星眼,「小眠,明日你绝对能牢牢抓住所有人的视线。」 她有种怀揣的珍宝,终有一日光芒耀眼的激动,欢喜的拉着系统炫耀,「看见了吗,小眠他在渔民们心中是神祇,是正义和守护。」 小眠这样好,那什么垃圾天道简直就是恶意搞针对。 系统有气无力的应答:「本系统相信宿主一定可以成功,请继续加油~」 桑荔现今几乎用不到系统,很少会找它,听到那电子音略有异样,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系统:「本系统能量消耗近半,已关闭部分功能,语音减弱。」 桑荔知道系统消耗的能量不可再生,但没想到即便不使用也会持续消耗能量,那岂不是迟早有一天消耗殆尽,然后消失? 「你可以进入休眠吗,我还是希望你陪着我久一点。」 系统:「好的,宿主如有需要,随时都可唤醒本系统。」 滴 一声轻响,系统进入休眠当中。 祭祀这日,来了五六个人围着曲清眠洒下『圣水』,带着尊崇极为恭敬的低下头,为他披上那件繁复衣袍。 少年身姿如玉,肩宽窄腰长腿,在衣袍衬托下气势更是拔高,颇有几分脱俗世外的飘然隐秘。 乌沉若羽的眉、尾端拉长着微往上,墨玉般漆黑的眼眸清冷,额间落下一点朱色,夭矫绝艷胜过万千繁花盛景。 桑荔有所预料,但看到他目光还是呆滞了一瞬,就好像真的看到了渔民们口中神灵的化身。 这是一年当中渔村最热闹的时候,鞭炮齐鸣、焰火腾空、鼓乐喧天,所有的人都走出来,自发排列两侧。 随着被簇拥而来的少年出现,纷纷跪拜叩头,对神灵表达归顺、祈求着庇护。 第69页 搭起的神台上摆放着五牲祭品、饭羹茶酒,少年走向高台,繁冗的祭祀仪式开始。 桑荔也随着拥挤的人群过来,本来是想多看看小眠,但她个子不高,被远远挡到后面,踮起脚也看不到什么。 「桑姑娘,许久未见了。」 一片喧嚣声中,身侧有人探身过来打招呼。 桑荔偏头一看,是江慕羽,她想到这一个月都在避开他,连个缘由也没给,有些心虚的歉疚,「江公子,对不起。」 江慕羽依旧一袭白衣,毫无芥蒂的言笑晏晏,「好端端的你道歉做什么。」 说着目光很快又投向热闹的人群,「他真的很耀眼。」 「你说小眠吗?」提起他,桑荔嘴角不自觉就带起笑。 「是啊,就像生来就应当接受顶礼膜拜之人,满身华光。」 江慕羽个头高,看着神台上的人,由衷感慨。 桑荔看着他,心里歉意更深。 不知道什么缘由,小眠不喜欢江慕羽,也不让她和人一块玩,疏远了这么些日子,可对方没有半点介怀,反而毫不吝啬对小眠的夸赞。 「阿呆的伤好了吗?」 「嗯,彻底好全了,这段时日还养肥了不少,就在前两日,我将它带到山上放飞了,」江慕羽笑了笑,扭头看她,「看它扑腾翅膀飞走的时候,我在想,你如果在就好了,毕竟它当初是在你的善念下获救的。」 桑荔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这一个月你过得还算开心吗?」 她明明答应了带他一块玩,结果转头却食言,莫名的就觉着亏欠了他点什么,想要补偿。 江慕羽倒是没有半点质问责怪的意思,神情舒朗,「学会了不少东西,还跟着出海捕鱼过几次,虽然算不得特别有意思,但也很放松。」 鼓乐声越来越激昂,跪拜的渔民们早就已经纷纷起身,他们的目光落在神台,此起彼伏的欢呼着,那些尤为激动又被挡在后面看不见的,便纷纷跳起来跃动着。 桑荔突发奇想,弯起眼睛笑眯眯的问江慕羽,「那我带你玩点有意思的,要不要试试?」 江慕羽精神一振,来了兴致,「什么有意思的?」 「蹦迪。」 桑荔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但这祭祀礼上的鼓点节奏是真的不错。 江慕羽从未听过这个词,不确定的复述了一遍,「蹦迪?」 「对,蹦迪,你可以理解为跳舞。」 江慕羽哑然失笑:「我不会跳舞。」 他只会舞刀弄枪。 桑荔连忙解释:「哎呀,这个蹦迪跟跳舞又不太一样,它不需要你会什么优美的动作,就是释放,你只要跟上那个鼓乐的节奏,尽情释放你自己就可以了,明白吗?」 并不能明白的江慕羽摇头,「要不你先蹦蹦,我跟着学?」 「你真的笨死了,这样讲都不会。」 桑荔嘴上嫌弃,心里实际上在发虚,这脑子一抽的想做点什么补偿他,让他开心一下,但蹦迪她其实也不会呀。 在江慕羽专注好学的目光下,桑荔把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了个踏步向前式。 这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就……就那么回事吧,反正他也不懂。 光踏步还不够,桑荔开始甩起头来抬手指天。 江慕羽看着这古怪的动作,有样学样,并且很快掌握住精髓,眼睛一下亮了,也明白了跟随鼓乐节奏尽情释放是什么意思,他将身体试着摇晃、四肢关节都尽情灵活的动起来。 桑荔乱来一气后浑身微热,发现莫名有点上头,当看向面前正欢快蹦着的江慕羽,她直接愣住,这节奏感跟律动,蹦什么迪啊,直接出道吧,别埋没了。 她当即不甘示弱,左右晃头动起手脚融入了一套军体拳。 周遭一片喧嚣,他们两的活跃并不会显得突兀,随着越来越放开之后,对节奏的把控也越来越强,极具活力的方式逐渐吸引到身边的渔民。 等桑荔发觉的时候,围着她和江慕羽一起肆意乱舞的已然有了数十人,群体氛围下,两人更是彻底放开了来,站稳妥妥的c位! 等彻底累到喘不上气的时候,桑荔用手撑着膝盖退到旁边的林木底下,笑到直不起腰。 江慕羽头上的白玉发冠歪了,额上有薄汗,眼眸带笑,「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畅快过,原来快乐有时候很简单。」 两人对视一眼,在周遭一片的喧嚣声里,双双笑得更是欢畅。 桑荔刚才太过尽兴,手脚都是软的,说话也还有点喘不上气,「是啊,你看到了吗,他们纷纷跟着我们做一样的动作,实在是太好玩了。」 虽然没有灯光,但被一帮人围在中间一起疯狂跳起来,她瞬间就在心里给自己搭了座豪华舞台。 普通人也会有光芒万丈的幻想。 曲清眠强大,他可以杀死恶妖,是所有渔民眼中的守护神,他是真的耀眼,是所有人目光汇聚的焦点,也是这场盛大祭祀节日的中心人物。 小眠其实还是那个小眠,甚至比在瑶水镇时对她要更亲近一些,但就是很奇怪,村民们对他膜拜般的崇敬,像是真的给他镀上了一层神光。 桑荔再看他,不仅是被惊艷到心扑通乱跳,还像此刻这般,只能隔着层层人海,仰头遥遥注视。 小眠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小眠,村民们对他的信仰,造就了几分不真切的距离感。 第70页 初冬雪还未降,也算不得冷,晴空万里无云,飘散着焰火过后的淡淡色彩。 祭祀活动还需得很久,直到黄昏才结束。 江慕羽眉眼英挺如画,始终含着笑,「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桑荔从嗨过头里缓过劲来,站直身体,头顶有枯黄的落叶絮絮飘散,「去看什么?」 江慕羽两手圈出小小的一点大,「一只灰色野兔子跑到竹楼底下,生了窝小兔子,就这么大点。」 桑荔觉得惊奇,睁圆了眼睛,「兔子竟然会跑到你家去生小兔子?」 别说兔子都躲在山林里,即便是不小心闯到村子里来,那也该是见到人就躲的,这只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在屋底生下一窝崽子来。 「我发现的时候,母兔子撒腿就跑,徒留下一群眼睛才睁开没多久的小兔子,」江慕羽说着懒洋洋摊手,「治伤我在行,这养小崽子是真一窍不通,你要不要去看看?」 桑荔对小动物完全抗拒不了,当即猛点头,「去!」 她跟着江慕羽离开人山人海的道场,走的时候回头又远远看了一眼,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竹,手里拿着一根鲜绿的枝叶,在繫着五彩绑带的水桶里沾湿,朝神台下洒去。 底下簇拥的村民们掀起浪潮般的欢呼和祈祷。 桑荔收回目光,走到竹楼这边,还能远远的听见喧嚣声。 江慕羽早已将那窝小兔子拿进屋,搭了柔软的窝棚。 五六只小兔子还是肉粉粉的,没有毛发,听到声响,动作慢腾腾相互挤着探出脑袋,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桑荔看着那么大一点的小兔子,也有些无从下手,「你给它们吃什么?热的羊奶?」 江慕羽抬手指了指兔子窝,「草,兔子不是吃草的吗?」 桑荔仔细看了看,才在青玉盆改造、垫着细绒皮革的华贵窝棚边角看到几根蔫了吧唧的绿色小草。 …… 她默了片刻,极度无语,「敢情你一出生就能吃大米饭吗?」 嗐,男人,一遇上崽子简直就是智商盆地,桑荔感嘆,「这窝小兔子生命力也算是顽强,没让你给祸害死。」 她当即回神堂弄了碗热羊奶端过来,小兔子们顿时就跟疯了一样,挤作一团舔食,发出啧啧的轻响。 江慕羽眉目舒展开,「还是你有办法。」 桑荔也是第一次餵养这么小的兔子,新奇的观察着。 两人有一段时日没碰过面,江慕羽话匣子收不住,一边说起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一边将新倒腾出的小玩意拿给她看。 到最后话题说到了桑荔和曲清眠身上,「你们当初怎么会来这里住下?」 江慕羽其实更想问,他们是怎么相识,又是怎样走到那般亲近的。 在他看来,少年的确非常耀眼,但性子太过于冷淡,仿佛在周身斩下一道沟堑,没有人能够靠近。 就连喜欢,也是不动声色的,如果不是显露出对他暗潮汹涌般的敌意,江慕羽根本也不会知晓。 这样的人,除非真的很喜欢他,否则很难忍耐、长久的伴在身边吧。 但江慕郁觉得小仙女并不像是喜欢那个少年,这就使得他费解又好奇,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桑荔每每说起小眠,就忍不住弯起眼睛,不过她都是捡些零碎不重要的说,对小眠的体质和过往经历只字不提。 江慕羽看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她就像是炫耀自家优秀的孩子般如数家珍,讲到有趣的地方还会挥动双手,笑容无比灿烂。 怎么会有女子如她这般活泼生动,他又想到先前两人一起所谓的蹦迪。 能歌善舞、琴棋书画的才女,他在京都见过不知凡几,但没有一个人能像她这般,真正带着你走入她的氛围当中,并且深受感染。 她不光有着叫人过目不忘的美貌,更有相处之后想永远待在她身边的鲜活。 祭祀神台之上,少年一边用枝条洒下『圣水』,一边目光逡巡,他没有看到那张清丽带笑的脸。 这么多人,她那样纤瘦娇小,是不是被挤到了最外面? 曲清眠眉心微蹙,这样的祭祀活动,往后还是别让她过来遭罪了。 仪式完成之后,他已然彻底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我的部分,结束了?」 得到肯定答覆,少年径直走下神台,渔民们纷纷破开两边,恭敬地让出中央的道路。 他的目光继续搜寻,在两侧扫过,直到走出祭祀道场,也没能看到那道身影。 她不在? 曲清眠回到神堂,大门紧闭,直到他一回身,修葺了台阶的道路两侧银杏树落叶轻坠,正说笑着的两抹身影映入眼中。 害怕她被人群挤到的担忧,瞬息冻结成冰,像尖锐的冰凌一般狠扎进胸口,午后秋阳热烈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透骨的冷。 不是答应过他,不见这个人的吗? 江慕羽要将兔子送给桑荔养,桑荔想到他那可怕又匮乏的餵养知识,欣然接受了,结果他非要将那个品质通透绝佳的玉石盆兔子窝一併送给她。 桑荔对这种贵重之物分不出价值,但瞎子靠摸都能摸出来这玉盆质地温润,绝对价值不菲,她说什么也不肯收,找来个木盆想装小兔子回家,结果小兔子就是认定那玉盆,爬都要往回爬。 第71页 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再三强调,「咱们可是先说好的哦,兔子养大了,我就把这个玉盆还给你,这期间要是磕了碰了,你都不准找我要赔偿!」 就算是赔得起,她也捨不得。 江慕羽笑到快要弯下腰。 他第一次见到不愿意收礼的人,并且还拒绝的如此可爱,看着那张认真严肃鼓起来的小脸,直叫人恨不得伸手捏一捏。 江慕羽故意逗她,「那不行啊,这可是上等的青钿玉,这么大一块可是价值连城,哪怕磕坏那么一点都是价值千金,你说,到时候打算怎么赔给我?」 桑荔信以为真,倒吸口气,当即就想把玉盆跟那窝兔子都塞还给他。 不养了不养了! 您自个养去吧,小兔子们就自求多福好了! 「我来赔。」一道珠玉般好听却冰冷的声音强硬挤过来。 桑荔一抬头,看到石阶上的少年,当即笑开,迫不及待的分享,「小眠,你看!还没有长毛的小兔子!」 江慕羽对上曲清眠冰雪般冷澈的眸子,那种嵴背一凉、遍体生寒的感觉又来了,他识趣的止住脚步,仍旧笑盈盈的,「桑姑娘帮我养小兔子,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会因此要赔偿。」 少年皱眉,还待说话,桑荔已经拍手抢先一步,「话可是你说的,往后不准反悔!」 她高高兴兴跑到少年身侧,声调显而易见变得柔软,「小眠,你比我预想回来的要早多了,一直站在神台上累坏了吧,走,我们回家。」 曲清眠没看她,他怕自己压不住内心的酸涩,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回到神堂,桑荔安置好小兔子,发现少年还站在厅堂,不由问道:「小眠,你要不要换身轻便的衣衫,还是说一会还得出去?」 曲清眠紧紧注视着她:「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阳光从高大敞亮的窗户照进来,少年冷白的肌肤在光亮中泛着皎洁的光,还能看到细小的绒毛、暖暖的浅金色,可他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温度,冷如寒冰。 桑荔这才察觉到小眠似乎格外不高兴,怔了怔,「祭祀活动上碰到的,所以——」 他到底害怕吓到她。 闭了闭眼,少年声音很轻,滚动着一丝细不可察的委屈,「跟他在一起,是不是更轻松、更愉快?」 那个男子舒朗俊逸,和她一样,是阳光底下朝气蓬勃的植株,努力向上,开出热情繁盛的花,给周围的人带来沁入心脾的芬芳。 而他,不过是地上黑色的土壤,深沉又木讷。 桑荔有点无措,她一直都摸不准小眠的心思。 就像他心里记着燕大哥的好、到后来却莫名疏离,就像他一直都隐隐透露出对翠翠的不喜,就像现今他对江慕羽极强的排斥。 叫人全然摸不着头脑,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莫名其妙。 桑荔这回不想再退让。 穿书好几年,她第一次碰上能一起玩到这么尽兴的朋友,一个多月前因为小眠的要求,她任何缘由没给便百般避开江慕羽,对方也没有半点介怀,这一回总不能又要这样对人家吧? 交个朋友几次三番忽冷忽热,叫谁受得了,这本身也是一种极度的不尊重。 桑荔试图说服他:「小眠,江公子这个人的确很不错,你同他未曾有过交流,也未曾好好相处过,所以并不了解,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他跟燕大哥一样,都是值得交朋友的人。」 曲清眠明白了她的意思,抿着的唇几乎要失去颜色,「你想继续见他?」 不等桑荔说话,他又轻声接了一句:「可以,我们一起见。」 见说动他,桑荔松了口气,笑着道,「没问题。」 她正有这个想法,最好能从中协调,让小眠跟江慕羽多多接触,毕竟江慕羽这个人还是很活跃主动的,可以带动清冷的小眠。 她倒不是觉得小眠这样有什么不好,毕竟有人喜欢热闹,那自然也有人喜欢独处。 只是青葱少年逐渐成长,她能给到他的越来越少,便总期望着他身边除了她,还能有其他朋友。 小兔子长得很快,身上软塌塌的灰色绒毛一寸寸往外冒。 桑荔逐渐减少羊奶,添一些青菜胡萝蔔给它们,特别的好养,基本上给什么就吃什么,吃食时三瓣小嘴一抿一抿的,还特别贪吃,从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进食。 小兔子总共有八只,桑荔每天还会让带着它们在门前晒两个时辰的太阳。 「那只吃得最多、长得最快的,叫壮壮。」桑荔坐在小马扎上,白皙的手探出指了指说道。 江慕羽拿着切小的胡萝蔔条,漫不经心逗弄着,急得小兔子一双短短的前爪要举起来,「你不会是给每只兔子都取了名字吧?」 「当然!」桑荔颇为骄傲,一只只点给他看,「这只叫灰灰、这只叫眼线妹、那只叫龅牙……」 见她一只一只都安排上名字,江慕羽啧啧称奇,「全都灰麻麻一团,长得就是一窝生出来的,不分你我,你怎么区别开的?」 桑荔毫不客气的损他,「在我的家乡,你这种完全不懂细节的,叫直男。」 江慕羽跟她渐渐相处,总能听到耳目一新的词和一些极为匪夷所思的观点,有时候即便完全听不懂,也能从她向来生动的面部表情里猜到一二。 他眯了眯眼,「损一句不要紧,再夸三句补回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第72页 桑荔当然不乐意,她的彩虹屁都是只给小眠的,直接耍赖不认,「我可没有损你。」 江慕羽提起一只小兔子的耳朵,挑眉看她,「若是不夸我几句,等到这兔子肥了——」 不等他说完,桑荔就抢先把话接上去了,「便宰来吃。」 江慕羽手里的小兔子蹬起后腿猛踢,他看着面前满不在乎甚至还流露出想吃垂涎神色的桑荔,愣愣松开手。 小仙女每日里悉心照顾小兔子,细緻温柔到像是爱极小动物,果然 她总能给出很多意外,偏偏他就是觉得不管哪一点,都格外合他心意。 桑荔想到当初在瑶水镇那两只小鸡崽,也是她一口吃一口喝悉心养肥的,后来香,真香。 她亮着眼睛:「等到这窝小兔子肥了,可以做麻辣兔肉!」 江慕羽笑到胸腔震颤,「不管怎么说,将来这兔肉总得要分我一份吧?」 「分给你两只,不能再多了!」 「行,有得分就行,那我要这只壮壮,还有——」 江慕羽一边说,一边伸手点向小兔子,却被一巴掌拍开,「没得挑!」 「不让选也行,那我要三只。」 …… 在还是幼崽的小兔子跟前,两个人为了将来它们肥美之后要怎么分配争论起来,谁都不肯退让。 曲清眠站在旁边,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沉默的摆设,看着两人热热闹闹打趣斗嘴,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愿意疏远这个男子,他也不能故技重施、强硬无理的去要求。 手中装着切好胡萝蔔条的瓷盘刻意一松,咣啷 碎了一地。 互不相让的争论倏地静止,齐齐扭头看去。 桑荔更是站起身,关切去看少年的手,「小眠,怎么了?」 曲清眠淡淡应声,「无妨,一时手滑。」 桑荔抢到他前头去屋子里拿扫帚,江慕羽瞭然的靠坐在那,似笑非笑看着他。 两相对视。 少年压低眉眼,眸色黑沉的、森冷寂寂,毫不掩饰幽暗的敌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来得晚了点,努力肥章,rua一下催更的小可爱,么么哒~ 感谢小秀子^_^的地雷,猛亲~ 感谢木易、阿狸的营养液,呜呜呜见到这么多营养液超开心,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桑荔发现,就算她有意引导,小眠跟江慕羽两个人也始终像是磁场不对付般,怎么都不能友好相处。 小眠就不用说了,他性子本就清冷,但没想到的是明明能说会道、跟渔民们打成一片的江慕羽也保持缄默,就好像跟小眠接触,会将他优秀的语言能力封印一般。 时不时地,当她兴致勃勃说着或做着什么时,他们两个之间总会有种诡异的气场,莫名的叫人嵴背一凉。 桑荔放弃了让两个人成为朋友的想法。 冬季一天天渐寒,除了捕鱼,也有不少村民上山打猎,弄点皮子回来好过冬。 桑荔拿了些做得太多的芝麻饼,送给平日里教过她很多地道美食的张婶子,回来途中便碰见了上山的队伍,十几个拿着弓箭和捕兽夹的魁梧汉子走在一起,江慕羽也坠在最后面。 看到她,一袭白衣风流明丽的男子声调微扬、自然的拖长尾音,招了招手,「走,一起上山,哥哥给你猎狐狸。」 桑荔偶尔会跟村里的妇人去山上寻蘑菇、草药,还未曾见过汉子们打猎,又见江慕羽身上也挎了箭筒,微抬下巴散漫的模样,霎时被激起浓厚兴致,跟了上去,「你还会打猎,猎狐狸?」 「不信啊?今日就给你露一手,不说箭无虚发,至少兔子、狐狸这些,一只也别想跑。」 见他说完信心十足的呵笑一声,桑荔不服输的昂昂头,「用工具打猎算什么,小眠他徒手就可以抓到狐狸呢。」 即将走到上山的小道,桑荔这提起才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应该回去叫小眠一起? 「你们两真要随着一道去打猎?那山上可是有狼群还有老虎的,真想去,可得要跟紧了,我们还能护着点,想好了就抓紧几步到这中间来?」领头的汉子林焘回头,看着落在最后的两人说道。 桑荔快步往前走。 算了,也没功夫耽搁回去找小眠一道了,况且以他的性子,多半也不会有兴趣。 山路崎岖,冬季地面冷硬,路更是难走。 桑荔吭哧吭哧劲头十足,一帮汉子却是兴致降了下来。 跟小神仙一道的姑娘,他们谁不认识? 那是万不敢怠慢,必须得把人给护好了。 一帮糙汉子,脾气大多算不得好,这要是换别的小姑娘跟着跑来,他们非得扫落一顿不可,对桑荔他们自然是不敢,性子也都收敛很多,只在心里面泛着嘀咕,这次打猎搞不好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可直到翻了两座山,走到深处密林,白白嫩嫩清丽如莲的姑娘微喘着气,也愣是紧跟他们的步伐,没有拖慢半点脚程。 即没喊过累,也没偷懒磨蹭的歇一歇,这叫那帮汉子们纷纷侧目,心里也都有了改观。 江慕羽从箭筒里抽出箭,将身上挎的弓一併递给桑荔,「你要不要来试试?」 桑荔低头看了眼,小心的接过。 跟村民们用杉木制成的粗简弓箭不同,江慕羽这把是用精贵的紫檀木制成,光滑轻便,箭矢锋利无比。 第73页 桑荔轻轻摩擦弓体上精细的雕刻纹路,试着拉了拉弓弦,熟悉感受片刻后,应道:「好,我试试。」 江慕羽惊诧扬眉,「你会用弓?」 一般除非是出身武将世家,否则很少会有姑娘去学射箭。 他主动提及,其实包含了点小心思,想要手把手教她。 桑荔坦诚相告:「用是会用,但我只会打固定的靶子,移动的恐怕不行。」 况且看看别人捕猎还行,要她去射杀小动物,多少还是有点下不去手。 「我可以教你,你有基础学起来会容易很多,只要悟性过得去,下山之前你一定可以靠自己猎到兔子。」 桑荔压根不知道江慕羽那点小心思,但也不妨碍她拒绝,「你先前说要露一手,碰着的狐狸兔子全都跑不了,现在又说要教我,是不是想要偷懒耍滑?」 「我不学!」 江慕羽哑然失笑,略有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看来他想制造点机会拉近关系,是行不通了。 此时,林焘在不远处唤道:「走,咱们往林子里去,荔姑娘还是站到中间来,这回可以走慢一点、轻一点。」 山林深处,高木郁郁葱葱、地上灌木丛生,穿行极为困难。 阳光如缕缕金色细沙,穿透层层枝叶,从顶上斑驳映下。 桑荔新奇的睁大眼睛往四处看,林子里一片静谧,静到可以听见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也能听到小动物在厚厚落叶堆积的地面跑动的声音。 不多时,一只兔子出现了,刚一冒头,林焘等人还在屏息摸箭的时候,一支乌黑色翎羽利箭速度快到发出破空声,一击而中! 一双双惊诧的目光投过来,望向一派闲适收起弓、唇角微扬的江慕羽,心里都滕然升起敬佩。 「没想到江公子箭术竟如此了得。」 「当真是厉害!」 「这个准头,就是隔壁村的张青来了,也全然比不过吧,之前倒是我眼拙了。」 这帮汉子都是世世代代老实本分在这渔村里生活的,虽知晓江慕羽出手阔绰,身份必然不俗,但他们也没那种攀附的心思。 能引起他们狂热的,到底还是强大,比方说能杀死恶妖的曲清眠。 现在江慕羽这么露了一手,汉子们发现他竟然不是认知里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纷纷好感骤升。 猎了两个时辰,一帮人便已是收穫颇丰,江慕羽果真如他所言,不说箭无虚发,但至少兔子、狐狸那些,的确一只也没跑脱。 甚至,他还猎到只狼。 那狼应当是负责侦查的,看见有人侵入领地,当即仰起头便要嚎叫,为了不引来狼群,情急之下江慕羽射出那一箭,稳准射中它的咽喉,随后又飞快补了一只箭,凶狠敏捷的狼便倒在了地上。 他们也不敢再耽搁,飞快转身准备下山。 可奇怪的是就像遇到了鬼打墙一样,一帮人以最快的速度穿梭在密林里,却根据来时留下的印记发现,就是在来来回回兜圈子。 一帮大汉时常出海入山的,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都经历过,所以并不惊慌,当即便有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走到了大树后面去解下裤腰带尿了一泡。 桑荔儿时听姥姥讲过一些灵异志怪,只不过她抬头看了看稀薄洒下的阳光,还是有些惊嘆,难道这个世界的山精鬼怪比较生猛,白日里就敢出来招摇了? 她有点怕,双手交握着没敢乱走乱动,身侧有手肘碰了碰她,扭过头,江慕羽面色倒是淡定的很,甚至还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桑荔自认为是个乐天派,但也免不了紧张,而江慕羽在这种情形下依然这般放松,她不得不佩服一句,「你都不害怕的吗?」 林子里不知何时瀰漫起一层薄薄的白色水雾,隐隐绰绰连当头的阳光都变得朦胧了些,直叫人隐隐不安。 江慕羽指尖捏着根堇色丝线,「起雾了,我们用它绑住手腕,别走丢了。」 桑荔本来在想,早知如此,就不要那么好奇的跟着上山捕猎来了,亦或者小眠在就好了,她一定会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在他身边,不管遇见什么,都会安心。 眼下她自然不可能因为害怕,而去拽着谁,看到这丝线,倒的确是个法子,当即绑在了手腕上。 另一端江慕羽也绑了起来,两人之间隔着小半米的距离,他轻轻抬一抬手,那头纤细的皓腕轻动,大而清亮的眼睛便抬起望向他。 「别怕,我在,绝不会弄丢你。」 桑荔没太在意他说的话,只抬手看着腕上的细线,心里那悬空的不安,有了点着落。 一帮人不知道在山里面又转了多久,那帮原本还算镇定的汉子,纷纷都慌了。 骂脏话无用,他们几个纷纷去尿了一泡也没用,那迷濛的雾气越来越深,几乎就要看不见身侧的人了。 这样下去还得了,一是为了壮胆,二也是为了用声音确保相互之间的位置,一帮汉子开始反覆高喊自己的名字。 桑荔跟江慕羽被护在中间,两人也时不时应上一句。 曲清眠发觉去送芝麻饼的人已经都半日了还未回,走到外面,却是见张婶子正在空地上和几个妇人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话,不见桑荔的身影。 「荔荔啊,她送完芝麻饼就走了,别说,还真是长着双巧手,那饼又香又脆。」 第74页 曲清眠皱眉。 张婶子旁边一个灰蓝色粗布衣裳的妇人接过话,「我早先从园地回来路上,见到过桑姑娘,她跟着上山了。」 曲清眠:「上山?」 「那不是林焘他们,十多个人一起上山打猎去了,我见桑姑娘也跟着,还有那位江公子。」 江公子…… 曲清眠手指紧紧握住,漆黑的眼瞳淡的仿佛没有情绪,却更是透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他回身欲走,几位妇人却又疑惑出声。 「按理说这时候他们也该回了吧,怎的还没见着踪影?」 「兴许那山上的畜生都躲起来了,难觅踪迹也说不定。」 「多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天愈发的冷,希望我家那口子能打到狐狸,我好做件厚衣裳。」 少年微顿的脚步骤然加快,直往上山的方向去。 桑荔觉着自己有点惨,她的鞋子竟然磨破了,双腿也累到有些麻木。 不只是她,就连那帮身强体健的汉子,也都累到直喘气。 眼见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各种招数都用了,就是走不出去,他们索性放慢速度,停下来稍作歇息。 江慕羽目光一直都停留在身侧的少女身上,方才便注意到她走路略有异样,这不多时又见那双灵动的眼睛心虚般左右转转,而后悄咪咪低头提起裙摆,看向自己的脚。 他随着视线看过去,发现她脚上白底绣桃色花朵、银丝线勾的鞋边裂开了一条大缝,那只穿着白色足衣的小脚很是尴尬的动了动,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江慕羽忍不住笑意,语调磁沉舒缓,带着点抓个正着的揶揄,「小仙女果然与众不同,就连这脚也格外有主见,想要挣脱束缚出来瞧瞧。」 桑荔没想到这么点小动作竟然被看到了,脸一下爆红,尴尬到想打人,抵死不认,「现在走不出林子,大家都快要急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胡说八道。」 江慕羽也没再逗她,转头找了个石块,坐上去径直脱下自己的鞋,「给,穿我的。」 桑荔一愣。 「过来,」江慕羽将鞋又往前送了送,「换上它。」 桑荔这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可置信,「那你怎么办?」 江慕羽无所谓的笑了笑,「男人皮糙肉厚,不穿鞋照样能走。」 「那不行,」桑荔还是下意识想要拒绝,找起理由来,「你的脚那么大,鞋子给我穿了也会掉。」 江慕羽抬手一拽,两人之人的那根丝线将桑荔扯得骤然靠拢过去。 面对面不过寸许的距离,说话的气息就轻扫在脸上,「我瞧着差不多。」 一双月白色锦缎靴被一把塞到怀里,桑荔匆忙拉开距离,低头看了眼,似乎……还真差不多,「你的脚怎么这般小。」 人把鞋子都塞过来了,她要是再推推搡搡那实在有点没意思,寻了旁边的石头坐下,换上一试,也就大那么少许的样子,穿着倒的确合适。 桑荔正要致谢,江慕羽欠揍的戏弄语调就传过来了,「不是我的脚小,而是你脚大,怎么娇娇小小的一个姑娘,脚比脸还要大那般多。」 桑荔个头不算高,脚有三十七码,在原本的世界也算是女孩子里脚稍大一点的,而这个世界的姑娘要裹脚,一比较自然显得更大。 但她也不想被笑话,涨红着脸辩解,「什么比脸还大那么多,那是因为我脸小!」 眼下的情况,也没心思斗嘴,喝了些水,一行人继续摸索着想要走出去。 「雾气越来越重,我们还能出去吗?」一个眉毛极浓、肤色微黑的汉子最先绷不住了,他家里的孩子刚出生不到半个月,而妻子身体还虚着,畏寒,他这才想上山猎点皮子回去。 一家老小的生活都指着他,这要是回不去,可该怎么办吶! 身上担子越重的,便越是怕,又有几个接连情绪失控。 「眼下绝对已经将至黄昏,等到了天黑,更是别想再走出去了!」 「□□便能将我们困住的,一定不是寻常鬼魅。」 「难道是肆意打猎杀生,惊动了山间的——」 「住口!」林焘额上已经急到冒汗,但他是领头带人出来的,必须得稳住,一声高喝将嘈杂压下,「都慌什么,大不了就是点火烧了这山,也要逼得那物现身!」 一帮慌乱的汉子被他这么一吼,怔怔愣神。 这种激进的做法,桑荔并不大赞同,别没把精怪逼出来,反倒把自己困火海里了,况且这一旦放火烧,破坏森林土壤不说,还得连累多少只动物。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镇定,「如果真是精怪作祟,那困了咱们这么久都没敢现身,证明它根本就不厉害,怕它做什么,越是慌乱,才反而越是正中它下怀。」 桑荔的话在理,被林焘一吼本就镇住的一帮人逐渐冷静下来。 是啊,别精怪还没出现,他们自己就把自己吓出个好歹来。 众人起身,不远处的某个洞穴中,一对长长的耳朵动了动,碧绿的眼睛里显出非常人性化的愤怒,「如果不是受伤,吾怎会躲在这里,这个该死的人类,竟然敢说吾不厉害,那就先吃你的生魂好了!」 所有人发现,雾气陡然更是浓重,几乎伸手放在眼前,都要看不见。 「快!聚拢,大家都聚拢到一起!」林焘急忙喝道,这时他也不忘将桑荔护在人群中央。 第75页 桑荔这回是真的紧张起来,瞪大眼睛防备的想要看清周边,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浓雾中,一双碧绿的眼睛幽幽出现,桑荔猝不及防对视个正着。 她好像一下失了魂般,控制不住身体自动往那边走。 刚走没两步,丝线扯动,另一端的江慕羽唤了声,「小仙女?」 没有应答,他当即追上两步一把将人拽住,「你怎——」 江慕羽发觉她有些不对劲,然而话未说完一句,碧绿的幽光在眼前一跳,他也失了神。 桑荔眼前一片漆黑,空茫茫的,但能感知身体正在走动要去什么地方,她满心焦急却毫无办法。 「好强的生魂,」浓雾中传来一道忽远忽近的惊疑声,「太好了,天助我也!」 像是发现什么极致补品般,那双隐在浓雾中的绿色眼瞳亮得骇人。 桑荔依旧看不见也控制不了身体,但就像是一种面对危险的本能直觉,她陡然遍体生寒、汗毛倒竖! 然而就在一脚如同将要踏入深渊的时候,一双手臂紧揽住她。 「荔荔。」 谁在叫她? 熟悉的声音缱绻喊着陌生的称呼。 桑荔突然恢复了一点知觉,额间陡然炙热到发烫,像是有什么噼开眼前的黑暗,将她一把从困境里拉了出来! 眨了眨眼,光亮透入、视线逐渐清明,看着面前清姿明秀的少年,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小眠?」 曲清眠见人醒转过来,默然松开手。 方才唤不醒,他试着划破手指,在她额间抹了一丝血,倒是奇效。 而就在曲清眠出现的一瞬间,那双浓雾里绿色的眼睛便出现一抹惊慌,它嗅到了异常讨厌的气息,当血色渗出,它当即惊恐到落荒而逃,连带着密林间的浓雾如烟退散。 「怎么回事?」 「浓雾散了!」 「林哥、老安,太好了,你们都在。」 「小神仙来了!」 「是小神仙,一定是小神仙救了我们!」 一帮人四下环顾,劫后余生的喜悦下看到曲清眠,纷纷激动欢呼。 桑荔还有怔怔的,有些不敢相信。 这也太电视剧了吧,危急时刻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了。 她刚才后怕到猛烈跳动的心不仅没有降速,反而还更快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少年纤长乌黑的眼睫垂落,低头看向桑荔腕间的丝线,另一端连在江慕羽手腕上,那抹堇色刺的他眼睛灼痛。 几乎是不可遏制的,曲清眠一把扯断丝线,然后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揪住江慕羽衣襟,将他狠狠拖到一边。 在绿眼睛逃走、浓雾退散时,江慕羽便醒过神,衣襟被紧抓住有些透不过气,他也依旧神色放松,也没反抗,平静的任由他拖拽。 桑荔懵了,「小眠你做什么?」 在她过来阻拦之前,少年微靠近江慕羽耳侧,「离她远点!」 冷淡的声音里毫不掩饰凶戾,将人推开后转过身,「无事,帮他驱除邪祟。」 桑荔毫无怀疑,「谢谢你小眠,如果不是你及时赶来,我们就被妖怪抓走了。」 说起这个,她心里还是泛起丝丝甜意,脸颊微微红。 一群汉子围在一边,听到少年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小神仙真是厉害!」 「我觉着我也需要驱邪,这身上似乎完全使不上力。」 「你那是吓的!」 「诶,江公子的鞋呢,怎么没了?」 见一帮人话语突转,目光一致去看江慕羽的脚,桑荔虽然很尴尬,也不得不站出来解释,「我的鞋坏了,所以江公子将他的鞋借给了我。」 她此时模糊意识到,就算江慕羽将鞋子塞到怀里,那也是不该去穿的。 桑荔窘迫又自责,偷偷侧目想去看小眠的神色,然而不等扭头,身子骤然一轻,悬了空。 曲清眠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脱去她脚上的鞋,漠然瞥江慕羽一眼,抱着人转身便往山下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秀子^_^的地雷,么么啾~ 第37章 少年身上的气息一如既往干燥清爽,桑荔涨红着脸,鸵鸟一样垂下头,手都不知道该放哪。 「小眠,要不你背着我走吧?」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只觉得浑身莫名燥热发软。 背跟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何况这种公主抱,应该算是……很亲密的举动吧? 少年走得很快,沉默不言。 大片的浓雾散去,绿树青山间显出原有的暗色,天果真将要黑了。 桑荔不安的抬头偷偷看,只能看到少年清晰硬朗的下颚线,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下山的路陡峭,他却依然平稳,那双手臂精实有力,手握成拳分外守礼。 桑荔也不再说话,脑子里毛线团一般冒出些纷杂的念头。 她原本因为脸红心跳的悸动,还有那羞耻的梦境,想着避着他点,千万不要被发觉,否则肯定要无地自容了,哪还有脸见他。 但小眠这样主动抱她,感受上便全然不一样。 桑荔甚至会冒出猜想,小眠他……他有没有可能是喜欢她的? 她觉得自己这样想太过自作多情、也太不知羞了,可一想到瑶水镇,那藏在箱子里厚厚一沓的丹青画,又忍不住想,也许呢? 第76页 这个念头就像一根冒出头的小草,柔软纤细却又顽强,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漫长的山路走下来反而显得短暂。 漆黑夜空只有稀松的几颗星子,路上暗影幢幢看不分明,桑荔也没觉着怕,只觉得小眠的怀抱温暖又坚实。 她甚至隐隐期望,这条回去的路能再长一些。 灯火映入眼帘,曲清眠脚步更快,回了神堂俯身将人放到椅子上,又在桑荔尚还反应不及时,将她那双寒夜里未穿鞋冻到冰凉的脚一把夹在身侧。 少年身体炙热,桑荔冻到发麻的双脚逐渐恢复知觉,她看着蹲身在面前的人,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今日格外沉默,垂下眼睫看不清神色,但紧抿的唇还是显露出心绪不佳。 桑荔察觉到他在生气,也隐约猜想到生气的源头在她。 其实归根结底抛去那些胡思乱想,她知道,小眠是个会记好也很重感情的人,待她的这些细緻体贴,她不该用自己的期待去过度解读,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跟他解释。 「我看待江公子,是能玩到一起去的好朋友,」桑荔愧疚不安,眼睫轻颤,「但朋友也该有明确界限,小眠,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去穿他的鞋。」 江慕羽是出于好心,可她有什么理由让人家在天寒地冻、遍地碎石荆棘的山林里只穿足衣行路? 桑荔突然有点厌弃自己。 捂暖了脚,曲清眠拿鞋给她穿上,语调平静,「你没做错,没受伤,怎样都不算错。」 如果不是江慕羽将鞋给她,那她的脚绝对会被粗粝的地面割破,所以他不悦难受的点根本不在这里。 「你跟他们上山,为何不同我说?」 桑荔像做错事的孩子,垂下头老老实实等着挨批评,「我碰到的时候,他们正急着走,所以没来得及……」 她的声音弱下去,愧疚的一塌糊涂。 以前跟着婶子们上山,她都会告诉小眠,而这次招呼都没打,莫名消失一整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寻过去的。 曲清眠舌尖轻抵后槽牙,有些酸熘熘的艰涩道,「你还是想同他单独见面?」 明明他已经退让,不再生硬阻拦她同姓江的接触,只是提出一起见面这个要求而已。 桑荔深深垂着头,下巴都快要抵到胸口,「不是的,我下次一定带你。」 下次…… 曲清眠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期待她说,我以后再也不见他。 虽没等到她这般说,没过几日江慕羽却是过来道别了。 同他喜穿黑色不同,站在不远处同桑荔说话的男子一袭华贵白袍顾盼流华,因为天寒,披了件同色带毛领的斗篷,更是显得周身气度矜贵。 知晓是道别来的,曲清眠让出了空间,只坐在不远处看。 「你真打算走了?」桑荔原想打趣两句,却发现平常总一起斗嘴互损的人,在分别之际,到底还是有些不舍,打趣的话也再难说出口。 江慕羽眼眸带笑,盯着跟前的人看了一会,嬉笑道:「捨不得啊?那你留我,留我,我就不走了。」 昨日,已经是第三拨过来催他回去的了,且来的领头人是父亲身边贴身近卫,任务是哪怕手段强硬也要把人带回去。 江慕羽知道他拖不住了,必须得回去一趟。 这次回去,他并不打算向父亲妥协、就此接受安排好的亲事跟人生,而是要回去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处理好。 他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桑荔被他那么一闹,因为不舍而放轻的语调又扬起来,「留什么留,早就巴不得你走了,磨磨蹭蹭的,赶紧走吧走吧。」 冬季干燥冷寒,说话喷吐出的气息染上浅白色,曲清眠就见两人面前的雾气越晕越浓,你一句我一句又开始互相怼起来。 他按捺住,没有去破坏这最后一次。 桑荔在互怼中伤感的情绪彻底沖淡,她发觉也就跟江慕羽相处,是特别放松的,以后,没人这么跟她拌嘴了。 「一路顺风。」她本来还想说,日后可以写信,但动了动嘴,还是没说出口。 总归人家家大业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逢一场也就够了。 「没了?」江慕羽轻笑了笑,低着眼看她,「日后不想再见见我?」 桑荔听出点意思,「你还会再来这片渔村?」 江慕羽脸上的笑愈发灿烂,「是啊,再来。」 再来,就不会走了。 桑荔惊诧:「真的?」 「真的。」 「那你刚才说得好像再也见不到似的,」桑荔鄙夷的看他一眼,心里还是开心的,「这里有山有海天清云淡,偶尔来放松小憩的确是个好去处。」 不等再寒暄几句,另一边的曲清眠听到说再来,当即走过来横旦在两人中间。 江慕羽深深看他一眼,「期待再见。」 隔壁渔村有一队人上山打猎,失踪了两个。 自那日被困在山林,白雾瀰漫走不出去,同行的人就已经将消息散出去了,同时曲清眠也再次上山,试图寻到那日差点将桑荔带走的精怪,然而山脉连绵,那精怪不出来,根本寻不到。 鑑于桑荔那拨人都有惊无险的安全回来了,且没亲历的到底不会怕,有些村民不以为意上了山,结果遇上迷雾就没有那般幸运了,回来的人都说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睛,飘飘悠悠鬼火一样,队伍里悄无声息就没了两个人。 第77页 曲清眠在村民们的请求下,再次上山,他擅长面对面的跟妖兽殊死搏斗,却并不擅长追踪寻找,那精怪铁了心要躲,根本遍寻不着。 没过几日,大雪也降下来了,没有村民再上山。 桑荔冷得抖抖索索抱着暖手炉,面前还烧了火盆,偏头看向外面鹅毛般的大雪,天阴沉沉的,今年似乎格外的冷。 「小眠,要不今晚我们吃兔肉火锅吧!」 她看着那群灰麻麻已经长到浑圆、还在窸窸窣窣吃个不停的兔子,眼睛晶亮,天这么冷,来个麻辣火锅什么的,最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江慕羽是吃不到了,当时为了兔肉的分配问题,还同他好一顿争论,不过转念一想,桑荔又觉好笑,人家是京都权贵世家,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哪用得着惦记这么点兔肉。 找到事情干,桑荔浑身又有了力气,也不怕冷了,欢喜的提熘起兔子就要去后厨准备。 曲清眠起身拿过她手里的兔子,「我来。」 桑荔看着率先走向后厨的少年,按捺不住笑意轻快跟上去。 只要小眠在家里,每次她做饭食,他都会随着一道帮忙。 天知道她有多喜欢两个人一起做饭,不愿处理的血腥小眠来,不愿洗的碗盘小眠来,太过烫手不敢碰的还是小眠来。 很多时候根本无需她说,甚至她都没想到要叫他做的,小眠都能妥帖做好,细緻入微到叫她远远自愧不如。 桑荔也很乐意他去做这些,每次总是心情愉悦,忍不住笑意的想,小眠可真好。 经受家罚,被抽到皮开肉绽的江慕羽跪在祠堂。 父亲江元手里还握着带血的鞭子,怒目而视,「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一旁急到忙去拉拽的江母心疼到眼眶湿润,「你把鞭子放下来,人好不容易才回来,咱们好好说不行吗?」 「还跟他说什么!」江元气到唾沫横飞,「都不是你给惯的,余安,将夫人请出去!」 「干什么,好你个江元,现在都敢让你的人赶我走了是不是?」江母扭身拿过一旁案桌上的瓷盏,哐一下敲碎了拿碎片指向自己的脖颈,「你敢再动羽儿一下试试,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江元气到手抖,眼看争执将起,跪在地上的江慕羽骤然俯身将头磕到地上。 「孩儿自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不该违背,但孩儿已有了心属之人,这门亲事,必须退。」 说完又是砰砰几个响头磕在地上。 江元气笑了,「心属之人?你就为了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要拒了对你前途大有裨益的林家?」 江母丢了手里的碎瓷片,忙走过去拉住江慕羽劝,「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你要是真的喜欢,大可娶了林家姑娘后,再把她纳进门,何必这般。」 看着那背后浸润了整片白袍的血色,江母更是心疼到掉眼泪,想将人扶起来,江慕羽却是纹丝不动。 「孩儿想娶她为妻,仅此一人。」 江慕羽眉眼间惯有的松散笑意不见,肃穆又沉重的再次磕下头。 江元气得手中长鞭再扬,「混帐东西你要反了是不是?这门亲事你要敢退,别想再叫我爹,也别想再踏进江家的门!」 「够了!收起你的鞭子跟狠话!」江母回身牢牢挡在前面,逼得那甩出的长鞭豁然偏转,砸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江慕羽站起身,唇色因为疼痛和失血有些发白,「是孩儿不孝,但此前二十一载都按照父亲的意愿而活,孩儿这次只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多少人为权势富贵争到头破血流,别说只是娶不爱之人,他们甘愿一生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这样的人很厉害,能成大事,但可惜,他不是这样的人。 江元严厉,想要将他打造成有锋芒的利器,为江家如虎添翼,可江慕羽更想做一缕风、一只鸟,疏忽来去、散漫自由。 他拱起手深深鞠躬,「恕孩儿不孝。」 「孽障!枉我苦心多年的栽培!」江元怒目而视。 江母低下头垂泪。 祠堂外侍从丫鬟跪了一地,伏着头无人敢看里面的喧嚣。 纷扬的大雪落了三日不见消停,风夹着雪,扑簌簌飘扬。 神堂里咕噜咕噜翻滚的火锅蒸腾起白雾,桑荔辣到直抽气,吐着舌头快要说不出话,却还是欢欣的趴在桌上朝对面的少年笑,「小眠,好辣好辣,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反应的。」 她说着拿起勺子又给他舀了小半碗浸着红油的兔肉,「这可是我独家秘制调配的绝顶辣,你就多吃几块嘛。」 清甜的声音软极了,像是翻起肚皮撒娇的猫儿一样。 吃辣都面不改色的少年,微红了耳尖,垂眸夹起一块又嫩又弹滑的兔肉,「嗯。」 桑荔喝完一大口水,捧着脸监督他慢条斯理的一块一块吃下去,少年唇色润红,眼看着被辣的越来越红,却还是面不改色,她又开始细声央求,「小眠,你做个表情嘛,就被辣到该有的表情好不好?」 少年神色始终波澜不惊,然而越是清冷正色,桑荔就越是按捺不住想要看他显露出其它模样。 曲清眠抬眸,瞳色漆黑,蕴在面前白雾间依旧分明,冷静的好像现在天塌下来也绝不动容。 桑荔有那么点小心思没达成的失落,不过更心痛他的嘴巴,都被辣到红通通了,连忙将手里既能暖手又能装很多的水壶递过去,「小眠,快喝点水。」 第78页 寒冬里,一顿火锅吃得浑身都暖烘烘的,少年额角甚至有了薄汗,他看着送到面前来的水壶,微不可查动了动喉头。 她方才喝过的。 桑荔惊奇的看到,明明吃红油油辣兔肉火锅都面不改色的少年,在接过水壶后竟然迅速红了脸颊。 这个辣感反应,是不是有延迟? 将要除夕的时候,神堂几乎每日都是熙熙攘攘,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眼看着屋子里将要堆满各式各样的礼物,甚至还有活羊、胡乱扑腾的鸡鸭,桑荔头都大了。 曲清眠很明显不喜欢这种喧嚣,让他们又拿了东西回去,直接将大门紧闭起来。 桑荔用鸡蛋和精瘦肉做了饺子馅,曲清眠捲起衣袖揉面。 等待的空档,桑荔就盯着他看,少年做事总是格外认真,且在私塾念书那两年,让他的身体举止都像挺拔的松柏一样,端端正正。 肤色如雪,眉眼漆黑,唇色红润,容色清冷又妖异,就连那双沾染面粉的手指也分外好看,修长匀称,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透着粉。 桑荔看了好一会,心里泛起点失落,「小眠,明年秋季你便十六了。」 他一日日长高,一日日成熟,终有一天便不再只是她的小眠,也不能长久待在她身边了。 面对抬眸望过来的目光,她故作轻松笑了笑,「你可以接触女孩子了。」 曲清眠揉面的动作一顿,接触女孩子…… 他从未想过。 重活一世,知晓对她下不去手之后,他便再没为自己的将来做过打算。 这数月来对于几个渔村必要时的请求,他都竭力去做,收到的财物积少成多,全都收纳起来放进箱子里。 那是给她积攒的。 如果这一世,他能安然活下去,伴在她身边,那最好不过,但如果还是会死去,那就多给她留些钱财傍身。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其它的想法。 少年眼睫纤长浓密,搭下时扫下暗影,「我不会接触别的姑娘。」 他只盼着,能在她身边待得久一点。 桑荔压下心里那点小雀跃,觉得自己太不厚道,总不能因为想霸占小眠,就让他一辈子不婚娶吧。 小眠性子太过冷淡被动,她当仁不让得帮他。 桑荔藏着那点探寻的心思,故作随意的问道:「小眠,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少年眸子黑的像是染了墨,定定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秀子^_^、姜妩的地雷,亲亲~ 感谢阿狸的营养液,么么啾~ 第38章 那日桑荔没有等到少年的答话,他静默着,一言不发,只直勾勾看着她。 桑荔想,也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欢怎样的姑娘。 悄然松口气,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也挺好,桑荔在心里找着藉口,总归缘分这种事不可勉强,还是顺其自然为好,不用急。 热热闹闹过完新年,冬雪初化、春季万物复甦时,江慕羽回来了。 桑荔抱着洗净的衣物晾晒,阳光明净,空气里还有未褪的寒意。 踏着台阶走上来的男子锦衣雪白,眉眼间洋溢顾盼流华的风采,笑着招呼,「月余未见,小仙女风采更甚,倒是比春色还要耀眼。」 桑荔回头,见着他既惊诧又有些高兴,手上动作加快,拉平褶皱,同时笑起来,「月余未见,江公子这话里更是添了蜜一般,叫我自愧不如。」 话头一转,她又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还不到两个月,只怕是刚过完年节就来了,之前不是还说家教甚严,很难有机会出来的吗? 桑荔原本以为再见,那怎么也得有个一年半载的。 江慕羽逆着光,闻言只是笑,慢吞吞一步一步踏着阶梯走上来,站到她面前挡下深深暗影,语调懒洋洋的,「诶呀,不光来得快,暂时这两年我都要住在这里,高不高兴?」 两年是他给自己的期限,竭力争取。 如果还是要不到想要的,那也应当洒脱放手了。 想到离家时,江母红着眼睛生怕他在外面苦着累着,一件一件装点物件要他带上,拉着手不舍的样子,江慕羽也会想,他是不是太过任性。 但循规蹈矩二十一载,人生也总要冲动一回的,但求无悔。 桑荔怔了怔,「你要在这里住两年?期间不回家了吗?」 这傢伙也太浑了吧,离家出走也不是这么个出走法,是不是家中兄弟多,又家大业大正在面临相互间的较量危机? 桑荔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高门府宅里暗潮汹涌的争斗,再想了想江慕羽心思澄净傻白甜一样的性子,偷偷给他掬了把辛酸泪。 她压根就不知道,江慕羽之所以自小便被寄予厚望严格管教,全因着他是江家独子。 桑荔心里还在唏嘘,这大兄弟太惨了,恐怕是出来避难来的,远离那繁华京都、背井离乡的,太不容易,往后还是多多关照他好了。 她同江慕羽又寒暄几句,转身准备将人请进屋里喝茶的时候,扭头见到了正走过来的小眠。 想到他们两人凑到一起也不说话,还徒添尴尬到如坐针毡的氛围,桑荔忙又将身子转了回去,伸手拦住江慕羽,「我看进屋喝茶还是算了,江公子你路途遥远一路上肯定很辛苦,要不先回去歇息?」 江慕羽这回却不再退让,他径直绕过桑荔,迎向少年漆黑冰冷的眼睛,扛着后背生凉的威压,走进屋里。 第79页 「餵你这个人,都说让你先回去歇息了!」桑荔气得抓狂,一对上少年的视线,又开始心虚,她知道小眠不喜欢江慕羽,声音当即弱下来,「我……我赶他走。」 曲清眠语调平淡:「正是午间,留他一起吃顿饭吧。」 还是同往常一般,桑荔做饭食,小眠在一边帮手处理,然而今天却是格外尴尬,她怀疑江慕羽就是故意的,故意来捣乱! 看着他非要跟着一起到厨房帮忙,结果两个人就在那不知道在搞什么,你争我抢,忙没帮上,反倒摔坏了几个盘子,还把好端端一条鱼给甩到了房樑上。 桑荔一个头两个大,「出去,你们都出去!」 她要是再不把人清出去,这顿饭就别想吃了。 然而桑荔没想到的是,这顿饭,到底还是没能吃成,好不容易布菜上桌,吃到一半,桌子竟然被一脚踢翻。 桑荔捧着碗人都傻了,她怀疑两个人在桌子底下比脚劲。 好好的一顿饭没能吃完,她就像炸毛的猫一样爆发了脾气,江慕羽被赶走,就连小眠,她也冷着脸气鼓鼓的背对着。 不多时,身后传来碗筷的轻响,少年甘冽低沉的声音透着丝柔和,「别饿着肚子,先吃点饺子垫付,我去做饭。」 桑荔张了张嘴,将话又闷声咽下去。 听到脚步声消散,她才飞快扭头,少年已经去了后厨,目光转向桌上,青瓷色陶碗里盛着半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桑荔蹭过去坐下,看见汤色稍暗,是按照她的口味添了醋的,夹起来吃一口,很香~ 做一顿饭没吃上两口就被毁掉的怒火,在暖呼呼的饺子下肚间,一点点消散下去。 很快曲清眠端着重新做好的饭菜出来,坐下看向面色明显好上许多的桑荔,略显生涩的道歉,「对不起。」 桑荔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她也捨不得真跟小眠生气,「你道什么歉呀。」 少年一本正经作答:「不该浪费你的劳动成果,还让你饿着。」 见他这样,桑荔故意端起样子,「那你别想用一顿饭就安抚好我,说吧,打算怎么补偿?」 小眠的手艺是当真不错,她说话间偷空吃上两口,还不忘故意绷起脸装作不高兴的样子。 曲清眠声音轻缓:「往后饭食,我来做。」 「不要这个。」 桑荔才不觉得做饭累呢,每次小眠都会在一旁帮忙,两个人一起去做事情,她别提有多喜欢了。 「罚我不准吃饭,将你饿的肚子补偿回来。」 桑荔:「……」 她好气哦,「这个更不行。」 曲清眠看着她,「怎么补偿?」 问题被抛回来,桑荔有点犯难,趁机提出点什么要求好呢? 那双圆圆清透的眼睛在少年身上隐晦的扫过,连忙否决了心底里冒出来的奇怪念头,骤然她想到瑶水镇箱子里的那沓丹青画。 「小眠,你给我画画像吧。」 曲清眠手指轻动,静默看了她片刻,缱绻应声,「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画她了。 曾经只敢偷偷肖想,将心思当做秘密般深深藏起来。 经历了燕秋远的事情后,他开始往前迈出一步,不再故作冷淡疏离,而是想要庇护她、显露出对她的关心在意。 江慕羽的出现,更是让他努力想要往前跨出一大步,「你如果喜欢,每日都可为你画一幅。」 曲清眠看着她,说这句话时心跳骤沉,略有些紧张。 桑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每日为她画一幅? 这话竟然出自前面还说什么罚自己不准吃饭的小眠口中? 定定看着少年,桑荔下意识重复一遍,「你说你要每日都为我画一幅丹青?」 「嗯。」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灼灼认真,桑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怕一张嘴,就忍不住笑出声。 心里已经跳着脚尖叫起来了。 小眠!要每日给她作画!!啊啊啊啊啊 桑荔简直想现在就蹦起来转着圈的雀跃! 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每日这两个字,就像一个永久的承诺。 他会一直陪在身边,每日都会坚持去做这么一件事。 桑荔努力想要绷住神情,但还是没绷住,嘴角动了动,还是忍不住扬起来,「好呀,这可是你说的,每日都要画。」 要画她,那自然每天都要认真端详进眼睛里,是不是总有一天,能走到他心里去? 春季天气回暖,蛰伏整个冬季的海水生物蠢蠢欲动。 潮水退去,早早就有渔民去赶海。 这也是桑荔在渔村里最喜欢的活动,听说这次的还是大潮汛,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拉着小眠一道去到海边。 红日喷薄而出,晨光落在浪花轻卷的海面,波光粼粼。 赶海的人已经来了不少,在一望无际的海边稀松分散开,桑荔特意穿了身简便的衣衫,当即捲起裤腿和袖子,呼啦一声就往那边沖。 曲清眠手里提着只木桶,目光锁在尽情撒欢一样往海滩上跑去的身影,在后面不远处坠着。 天空湛蓝一片,微凉的风伴着海浪轻撞礁石发出拍击声,赤着的足下细沙柔软,桑荔快活的跑来跑去,看着退潮后行动迟缓还没来得及入水的贝类和螃蟹,回头笑得大眼睛弯起来,「小眠,你快一点呀!」 第80页 看着又肥又大的青蟹,她俯身稳准快一手一只抓了起来,往回跑到少年身边,丢进桶里后又快步跑开。 她走到有礁石的地方,探头一看,吸附着好多海螺,还有受惊甩尾掀起水花的黑稠鱼,当即惊喜的拿起小网兜舀过去,「抓到一只!」 回过头,看向依旧不紧不慢走来的少年,桑荔只能再次折回,将鱼放进去,然后干脆把小桶拿过来,「小眠,你找块礁石坐下来吧,看我捡这些小宝贝就好啦。」 她看出少年兴趣不大,并且她一高兴了就喜欢撒着欢的跑,让小眠继续跟着有点难为他了。 曲清眠抿唇。 他可能真的太过沉闷,并不能理解赶海的乐趣,也没办法跟在她身边一起肆意张扬的跑跳。 但他还是想要做点什么,想被她需要着。 不等说话,斜地里挤过来一道清润懒散的声音,「哟,小仙女也来赶海了。」 曲清眠抬眼看过去。 桑荔扭头,见走过来的江慕羽已经装了小半桶海产,她的眼睛不禁亮了,「你怎么抓了这么多!」 「花银票学的本领,那自然不能白学,走,带你去找八爪鱼,我刚才发现的。」 桑荔本来想要推脱两句,但脚已经不自觉的跟着走上去了,毕竟谁能抗拒赶海的快乐呢! 欢快的念头刚冒出来,又马上被覆盖,的确有人能拒绝,小眠就对此就毫无兴趣。 她脚步未停,回头朝笔直站在那的少年喊道:「小眠,等着我,等我给你抓好多好多的美味回来!」 曲清眠眼睁睁看着两人欢呼一声,向更远处跑去。 桑荔跟在后面,跑到微喘气了,跟前的人才停下来,她看着礁石遍布的泥沙地,疑惑道,「八爪鱼就是在这里吗?」 她捡起几个肥肥的海蛎蝗装进桶里,并没有发现半点八爪鱼的踪迹。 「看到你前面的细线了吗?拉起来试试。」 桑荔细看下才注意到地上还真的有线,埋在泥沙里,不止一根,她好奇又小心的拽出来一根,发现尾端串着一个海螺。 她一下就不高兴极了,「你蒙我。」 还说什么有八爪鱼,绑个海螺在这故意逗她呢? 江慕羽仍是笑着的,「你看看海螺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桑荔气鼓鼓的,「还想骗我。」 亏得她跟着一阵跑,白激动一场,然而手还是很听话的拿起了海螺,没等看便发现一点端倪,目光垂下,看到海螺里那藏不住的一截柔软,桑荔连忙探出手指捞出来。 里面竟然有一只八爪鱼! 见小仙女眼睛豁然亮起来,江慕羽解释:「这种小东西非常柔软,能将自己塞进任何狭小的空间,它最喜欢隐藏的地方就是海螺或者牡蛎的壳里。」 桑荔明白了,「所以你用这种办法,都不用去找,它们自己就会争先恐后的往里钻。」 她躬身仔细去看,又看到了几条埋在泥沙当中的线,高高兴兴扬起脸看向江慕羽,「我可以继续吗?」 数月不见,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在风星珠的滋养下更是细腻无暇透着光,笑起来眉眼弯弯,小巧的鼻子会轻皱一点。 面对期待问询的目光,江慕羽笑容肆意,呜呼一声,「都是你的,全都拽出来吧!」 桑荔欢呼着跳起来,将一个又一个空壳海螺拽出来,里面果然都藏有一只自投罗网钻进去的八爪鱼,肥嘟嘟的看着美味极了。 有江慕羽提供的这个方法,抓够了八爪鱼,两个人又开始往泥沙小孔里放盐抓蛏子,蹲在地上时不时迸发出欢呼,高兴得就像挖到宝藏一样。 曲清眠站在灿烂的春光底下,浑身感受不到分毫暖意。 他想走过去,将人扯到身边来,想要独占她的目光,但事实上面对她,他一直都自卑矛盾、又小心珍视着。 周遭都是欢呼雀跃的人,曲清眠清冷走过,显得格格不入。 一直往前走,却不是走到桑荔那边,而是走向深海。 他不可以强硬无理惹她厌弃,但又迫切的想要用什么方法去吸引她的注意。 哪怕是卑劣的伤害自己。 海水冷凉,他不断深入往下潜,轻松自如的就像一尾鱼。 绚丽多彩像鹿角般的珊瑚丛间海草浮动,一只巨大的蜃蛤躺在其间,懒洋洋摊开壳将柔白的身体舒展开,他已经将要化形了,只看上半身与人类无异,如果不是正抓了只墨鱼塞进嘴里,露出尚且掌控不好、咧到耳根去的血盆大口的话。 吃完满足舔了舔手指的蜃蛤看到游过来的少年,吓得瞳孔霎时放大,魂不附体扭身就想跑,却被少年一把按住。 当初寻恶妖那晚,曲清眠错以为是这只蜃蛤,差点杀了它。 也正是那场惨无人道的殴打,让蜃蛤看见他都快要哭了,急得想要闭合巨大的壳,却被少年抬手牢牢撑开,按在珊瑚上动弹不得。 「咬我。」 海水将少年清冽的声音压得沉闷。 「……」 蜃蛤早已开启灵智,能听懂人言,面对这种无理的要求,他吓得直吐泡泡,眼泪汪汪的。 夭寿啦,这个人类一定是故意找茬,然后等他动手的时候果断取他小命! 打不过也跑不掉的蜃蛤想要卑微自救,「主……主人。」 他化人形还不完整,连带说话也生涩僵硬,并不能很好的口吐人言。 第81页 曲清眠皱眉,他并不想收妖怪到手底下,又说了一遍,「咬我,我不会还手。」 蜃蛤现在只想哭,他能怎么办呢? 怂到闭着眼咬了一口撑在壳上的手,尖利的牙刚刺破皮肤,他就慌得松了口,然而舌尖还是忍不住舔舐一圈,将那极致美味的鲜血捲入口中。 蜃蛤暗喜又慌张的睁眼去看他。 这个人的血很特殊,叫人惧怕不敢靠近,但只这么吃下一点,却又感觉妖元一热,大补! 他简直想要再咬这个人一口,然后就听到丰神秀骨的少年说:「远远不够,将我弄伤,就像上次我对你那样的下狠手。」 桑荔捡了一只非常漂亮的海星,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炫彩夺目。 她要送给小眠! 然而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手上一空,海星被江慕羽一把抢去了,「谢谢小仙女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桑荔扭身去抢,「还给我,谁说要送你了!」 江慕羽伸手一举,挑眉揶揄,「小仙女不至于吧,随手捡到的都捨不得送给我?」 他个头太高,桑荔就是跳着脚也够不着,气到去扯他胳膊,「你还给我!」 江慕羽就看着娇小的人在面前蹦跶,他笑到快要直不起腰,索性故意一下一下的逗弄。 桑荔累得直喘气,瞪住他,「这个是给小眠的,不给你!」 江慕羽还是笑着的,只语调轻嘆,「你就那么喜欢他啊。」 看来这孤注一掷的前路上,横旦着一座高山,想要跨越比想像中还要艰难。 桑荔顿了一下,豁然提声:「你怎么又在胡说八道!」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江慕羽将手中的海星递还,「吵得我耳朵痛。」 江慕羽看着一把接过海星小心翼翼擦干净塞进怀里,不再理他的小仙女,央求道,「那你也送给我一个吧。」 桑荔奇怪的瞥他一眼,低头去看,正好看到脚边有个海星,只不过缺了一个角,只四个角,也没有那么漂亮,完全比不上她塞进怀里打算送给小眠的那个。 她探身捡起来,敷衍的塞过去,「给。」 江慕羽笑起来,接过这只四角海星,紧紧攥住。 天空湛蓝一片,没有云,桑荔木桶里已经装满了,她回头要去寻小眠的时候,看到了惊慌奔跑聚拢的渔民,他们口中惶惑喊着,小神仙受伤了! 嗵 桑荔手中的木桶掉到地上、歪倒,她看也没看一眼,拔腿往人群聚集的方向跑。 小眠怎么会受伤?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桑荔疾疾奔跑,看到的渔民都会纷纷让开路,很快她看到了躺在那里的少年,血色晕染,浅海碧蓝的水红了一片。 快步蹲身将人扶起来,少年就那么紧靠在她怀里,看起来虚弱的厉害,「小眠,你怎么了?」 桑荔眼眶泛红,还是懵的,不明白怎么只是一会没看到他,就成了这样。 曲清眠耷拉着眼皮,「海里有大妖。」 被称为大妖的蜃蛤躲在不远处的海水里,听到这话心虚的拢了拢自己的壳。 如果不是遇见这个少年,他的确可以这么自称,但上次被对方的凶残彻底打怕了,哪里还敢摆谱。 体内妖元滚烫,蜃蛤仰起头,透过海水目光湛湛看着那个少年。 因为这个人类的血,不出半月,他就可以彻底化形了。 先前那生涩的一声主人,在此时已是发自真心。 海边聚拢的渔民听到海里有大妖,纷纷色变,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少年又道,「死了。」 松口气的渔民们仍有恐慌,几个身强力壮的负责将人送回去、再赶紧找大夫,其余来赶海的尽数都散了。 桑荔跟在身侧,看着少年苍白恹恹的样子,一路担心的握住他的手。 曲清眠紧紧扣住她的手指回握。 掌心里的小手很柔软,而她的目光,终于也只专注在他身上。 曲清眠清楚自己已经按捺不住,江慕羽的存在叫他越来越不安,躁动着想要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染夏、柯基小崽子的营养液,么么啾~ 第39章 江慕羽走在后面,看着握在一起的手,有点不是滋味。 大夫很快给曲清眠敷药包扎好,村子里也选出几个渔民带着礼物过来看望。 少年靠坐在塌上,面对卧房里的拥挤,分外冷淡,「我需要安静休息。」 几位村民诚惶诚恐,不敢叨扰,立马退了出去。 曲清眠瞥一眼依旧站在那里的江慕羽,又见桑荔挪动脚步,他豁然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动作强硬,说话却很是虚弱般,极轻,「你可以别走吗?」 桑荔见他这样,心疼到恨不得摘星星给月亮,当即回身坐在床沿,「不走,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江慕羽此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 可为了回到这里,他退了亲、跟江元差点闹到断绝父子关系,他不能轻易退却。 江慕羽走到床榻边,拿出一瓶丹药,「这个是疗伤圣药,吃下一颗不出三日便能好全。」 桑荔知道他身上好东西多,正要致谢着接过,手腕上的力道迫使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少年,她立刻紧张兮兮的问道:「小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曲清眠看着江慕羽,「无需丹药,我的伤也能很快就好。」 第82页 桑荔这才恍然想起,是哦,小眠体质异于常人,恐怕都不用三日,就比吃下疗伤圣药恢复得还要快,她婉拒道:「多谢江公子的好意,疗伤圣药还是不用浪费了。」 江慕羽瞧见那双漆黑眸子里望着自己的淡漠,总觉得今日他的伤势来得莫名其妙。 还有那虚弱的样子,看起来多半也是装的。 他在小仙女心里那么重要,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江慕羽稍一琢磨,原本晦暗无光的心思活络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对方也在害怕,侧面证明了他在小仙女那里还是有不少分量的? 这般一想,江慕羽愉快不少。 眼下不好一直杵在别人卧房,走之前,他拿出那只四角海星,「那我便不再继续打扰了,小仙女,谢谢你今日送我的礼物——」 说到这里,他稍稍拖长强调笑了笑,「我很喜欢。」 眼看那清冷的目光骤然一凝,江慕羽潇洒转身。 很多时候,小仙女眼里话里都只有曲清眠,他总会想,小仙女是不是喜欢对方。 可小仙女也说过,他们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关心在意那是绝对的,但不一定是喜欢。 少年的性子又沉默冷淡,想必不管再喜欢,也不敢倾吐。 琢磨明白后,江慕羽突然觉得,他似乎胜算还挺大? 卧房里,曲清眠问道:「你送给他礼物?」 桑荔连忙拿出怀里精挑细选、尤为绚烂的海星,「这是我挑的最好看的一个,是他非要抢,我才随手捡了个给他。」 曲清眠接过海星,在那双不安的大眼睛注视下,突然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少年微往前倾靠,定定看着跟前的人。 桑荔呼吸一轻,有些紧张,「不会的。」 她只盼着,什么时候小眠能扭转心性,不会胡乱杀人,有其他朋友,或许也会有相互喜欢的姑娘,生活得很好,那时她才算是彻底赎清第一次穿书对他的伤害。 也许就能安心的功成身退了吧,然后去开启独自的人生。 想到这里,桑荔却是揪心的难捨。 曲清眠又问:「你会嫁人吗?」 桑荔愣住:「嫁……嫁人?我嫁给谁啊!」 这个世界的女子成婚早,她都算是老姑娘了,再说她成日都和小眠在一起,一切重心都是以他为主,哪有心思去想什么谈婚论嫁的事情。 「江慕羽呢?」 桑荔眼睛豁然睁大,「小眠你提他做什么,不可能的!」 少年声音清冽,「他样貌好,家世好,武功也好,最难得的是性子如朗风清月、可以跟你一起玩闹。」 说起这些,曲清眠都觉自卑,手指不自觉的屈起来。 那种强烈想要占有,却又害怕给不够更好的,想抓牢又彷徨的矛盾。 桑荔抓住他的手,那只手比她的大很多,掌心炙热,她像以前每次安抚他时那样语调轻柔,「小眠,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少年的问题让她明白,他也一样担忧着,害怕对方将来遇到另一半,他们再没有合适待在一起的理由。 小眠是想要一直跟她待在一起的。 知晓了这点,桑荔愉悦到笑意根本掩不住,也更为直白的袒露情感,「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想永远,都留在你身边。」 少年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小巧的整个都包裹进手心里,喉头轻动,温声应道,「好。」 他身体并无大碍,想从床榻上起来时,却被桑荔紧紧按住,还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塌边陪着他。 就连抓着他的手,几乎也不曾松开。 曲清眠索性也就继续作出虚弱的样子。 天将要黑时,桑荔才松开他的手,「那你早点休息,我过去了。」 曲清眠手指轻动,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只小手柔软的触感,「嗯。」 桑荔走出卧房前回头,少年靠坐在那,仍静静看着她。 瞧见他小狗般黑润无声守望着的眼神,桑荔顿住脚步,不舍的端了热茶又重新回来,守在床榻边陪着。 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挨在一起,桑荔也最为满足,甚至觉得时间跑得太快了,直到夜深,她才回到卧房。 曲清眠看着门关上,他微闭了闭眼。 竜窣 极轻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有什么东西偷熘进来了。 少年眸色一厉,瞧见一个圆圆的东西滚出来后,皱起眉。 张开壳,蜃蛤探头走出来,松了口气。 可算是走了,差点没憋死他。 曲清眠冷冰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蜃蛤非常谄媚弓着身靠过来,手里捧出一颗月白色蕴着光亮的东西,「主人,妖丹,治伤。」 他吐字不是太清晰,也只会说简短的词,身子伏到更低,捧着妖丹献宝一样举至头顶。 曲清眠回应同样简洁:「拿走,出去。」 蜃蛤不安抬起头,他那双眼睛湛蓝,就像海底最深处的那一抹蓝。 曲清眠语气稍缓,「小伤,不出两日便能好。」 蜃蛤却还是没走,甚至讨好的蹭到床榻尾端,一把抱住少年的腿,「主人,收下我吧。」 一方面少年实力强大,跟着他不亏,另一方面有感激也有垂涎,少年的血太过特殊,这样的金大腿不立刻抱住,更待何时? 第83页 「……」 曲清眠额角一跳,毫不留情一脚将蜃蛤踹飞到墙角。 春季村子里枝繁叶茂的蓝花楹逐渐开出花,紫蓝色的一大片一大片渲染在枝头。 桑荔养了只身体有点残缺的小黑猫,生来便发育不良,走路总是摇摇晃晃的,很容易摔跤。 在刘婶家打算遗弃的时候,她抱回来了。 小猫性子倒是非常活泼,桑荔看着摔到翻滚,也要在草地上抓蝴蝶的小猫,轻轻唤了声,「煤球,过来吃小鱼了。」 煤球听到唤它,扭头扬着尾巴跑过来,跌跌撞撞的。 餵猫的空档,江慕羽走过来,蹲身摸了摸正埋头干饭的小黑猫,「你家煤球长得倒是快,半个月前还瘦骨伶仃的,现在小脸都吃圆了。」 桑荔对此很是骄傲,「圆滚滚的多讨喜啊,煤球迟早会成为煤球。」 江慕羽摸着煤球的脑袋,连带着柔软的猫耳朵一起,心思尽数都在桑荔身上,话锋突地一转,「现在这个季节正当好,不冷不热很舒适,晚上去海边走走?」 桑荔应得干脆,「行。」 小眠前两日又随着渔民出海了,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总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又忧心,昨晚睡到夜半里还骤然惊醒,推开小眠的卧房,看着空荡荡的床榻发呆。 去海边走走,放松一下紧张的情绪,也许是个法子。 海风轻拂,柔和月光洒在海面粼粼碎光,像是无数的宝石铺陈。 桑荔喜欢赤着脚走在海浪轻卷的浅水滩,偶尔抬起脚拨动,将海水轻轻踢出去。 「今日你的话怎么这般少?」自顾自往前走了好一会,桑荔才想起来身边还跟着个人。 江慕羽笑着嘆了口气,不是他话少,是说了一路,身边的人根本就没有心思听进去一句。 人分明在身边,心却飘到很远,他发觉这比见不到,还要苦涩。 夜空明净,星海浩瀚无垠,江慕羽跟随她的步调走得很慢,信口找起话题,「今晚的星星,很漂亮。」 桑荔找了块干净光洁的礁石,坐上去抬头看。 她在想小眠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睡了,或者也像她这样,抬头看着同一片星空。 「是啊,真漂亮,」礁石高高的,桑荔坐上去垂着腿轻轻晃动,「要是这里有个观星台就好了,离星星更近,触手可及。」 这么美的星空大海,桑荔吹着徐徐的风,抬起手虚空抓着。 「那我给你造一座观星台好不好?」 江慕羽语调含着笑,似是调侃,桑荔也笑,「可以啊江公子,为小渔村做贡献,我精神上支持你。」 「我们相识也有八个月了,」江慕羽有些无奈,「八个月七天,你还总是江公子江公子的叫。」 怎么有的人明明这般清甜柔软、率性真实,却又那么的难以真正走近。 桑荔问道,「叫江公子有什么不好吗?」 听到八个月,桑荔也感嘆,不过她是感嘆跟小眠一起到这个渔村竟然已经这么久了,时间还真是稍纵即逝,再过几个月,小眠就十六岁,是真正的大人了。 到时候要不要给小眠来个成人礼? 桑荔思绪发散,似想到什么,微红着脸笑起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江慕羽在说什么。 而她没想到的是,平平无奇散一次步,全程心不在焉连对话说什么都忘了,江慕羽却是真正开始动工,叫来江家的船和人,在海边建造观星台。 声势之浩大有百来个人从船上搬运材料,不难想像造成之后会是怎样的壮观。 「你竟然来真的?」桑荔以为那只是一句随口说说的玩笑话。 「真的,」江慕羽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带着散漫笑意,「同小仙女说的话,都是真的。」 桑荔欢呼一声,「你为整个小渔村都做了件大好事,值得赞美!」 她转头去牵站在一边静默不言的少年的袖子,「小眠,到时候你陪我一起看星星好不好?」 曲清眠看向江慕羽,锦衣雪华的男子听到这句话,仍是带着纵容笑意的,就好像他只管去做,去对桑荔好,并不会在意期望的能否得到回应,也并不在意结果。 少年眼里幽暗的敌意淡去。 他以前总是争锋相对,暗自较着劲,如今时日久了,竟也觉得那些行径太过幼稚。 七月的盛夏,小渔村算不得太热,观星台造就了一大半,想要完工,还需得两个月。 桑荔时不时也会去那边看看,眼看着平地起高楼,有满足感也有期待。 「等到观星台建造完工,我会让人在上面刻下小仙女的名字。」江慕羽是当真想要雕刻名字,只要看到这座观星台的人,就会知道观星台是属于谁的。 一座建筑存在的时间,比之人要长久多了,百年之后依然屹立。 那时候世上已然没了小仙女这个人,恐怕也很少有人还记得,而这座观星楼,可以让更多人知晓她的名字。 算是在某种意义上的留存。 桑荔脸上写满抗拒,「观星台是你花财力人力建造的,真要留名,那也该是留你的。」 「有多少人想要旁人记住名字,记得更久一点,这是好事不是吗?」 「我不需要,」桑荔说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没有远大的抱负理想,只是想重要的人永远待在身边,随心而活,过足这短短几十年就知足了,别人记不记得我,我不在意。」 第84页 她在说这话时,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来可以活上几千上万年,是南离天无忧无虑的快活小仙子,受凡俗界数以万计民众的朝拜供奉。 夏季山上多野果,鲜嫩多汁,桑荔偶尔会跟着村里的妇人们上山去採摘。 曲清眠对她这种喜好,一直不大能理解,毕竟几个村子的供奉什么都有,还都是最好的,根本无需自己动手,但不管是赶海还是上山,她似乎永远都有着极大的热忱。 他知晓自己性子闷,随行一道也无法跟随她欢快雀跃的步调,所以很多时候只要她提前告知一声,便由着她和村民一道去。 山涧阴凉,还有穿林而过的清风,暑气并不重。 桑荔挽着小篮筐,里面已经装了很多紫红的桑葚,还有山莓。 十几人的队伍都是女人,一路上都欢声笑语,她性子活泼,跟大家相处得都很好,因为曲清眠的关系,大家对她更是释放出很多的善意。 远远看到几棵高大的八月瓜树,一群人纷纷往那边走。 桑荔脚步最是轻快,时不时雀跃着穿来穿去。 她倒不是说有多喜欢吃这些野果子,纯粹就是喜欢这种探寻、发现后的惊喜,还有丰收的愉悦。 在一众人各施法子摘八月果的时候,不远处一处灌木洞穴之中,一双碧绿的眼睛从数月的沉睡中睁开来。 「冬日里吃掉那两个生魂,调息至今,我的伤终于好了十分之一,」自言自语间似察觉到什么,一对长长的耳朵动了动,又吸了吸鼻子,「有人在附近,还有一缕熟悉的气息!」 那双碧绿的眼睛豁然亮了亮,是上次已经迷惑,都快要被它抓到手、却被人救走的猎物。 「那正好,这次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摘完八月瓜,桑荔满足的靠在那歇息,直到她发现林子里陡然漫起迷雾,她蹭一下直起身。 上次遇到鬼打墙死活走不出去、她差点失魂被引诱走尚还历历在目,当即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别摘了,快走!」 然而已经迟了,桑荔看到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很圆很大、碧绿色,隐在灌木丛间,直勾勾看着她。 只对视一眼,曾经的感受便再次笼罩而来。 桑荔眼前瞬息空荡荡漆黑一片,像是魂魄和身体陡然间被隔离开,失去五感,同时也失去身体的控制。 她扔下手里的提篮,僵硬的一步一步往灌木丛深处走。 绿眼睛兴奋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它执着于这个人类,不光是因为上次到嘴的鸭子飞了而愤怒,更是因为这个人的魂魄跟常人不大一样,似乎更强大更滋补。 旁的人中了它的瞳术,魂魄会彻底陷入沉睡,可这个人却是还存有意识的。 吃掉她的魂魄,一定比吃上三四个人的效用还大。 桑荔感受到自己正在远离队伍,说不慌张害怕那是假的,但有过上次的经验,到底还是能让自己冷静几分。 她知道,这回不可能再指望小眠从天而降般赶过来,她要想办法自救,「系统,系统你快醒醒,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逃走?」 呼唤下,休眠的系统甦醒,提取记忆后很快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宿主,这是一只幻妖,实力不容小觑,但从它引诱却并未强势出手可猜测,多半是身负重伤,可发挥实力受限。」 桑荔已经感觉身体停了下来,有什么东西顺着裙角要往身上攀爬,看不见的情形下,她简直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是让你分析!你快帮帮我,快想办法啊!」 「幻妖主要攻击手段针对魂魄,本系统无能为力,宿主为异世界穿越之人,魂魄比常人强大,请保持冷静,依靠强大意志力守住魂台清明。」 桑荔知道系统也无法帮到她之后,反而格外沉静。 她绝对不可以出事,小眠还在家里等着她。 那东西一路爬到她肩上,有毛绒绒的触感蹭到脸上,一片冰冰凉的东西贴在了额头上,然后下一瞬,陡然剧痛! 像是猛然拿了钻头要钻开她的脑袋,随后又用一万根针同时扎了过来。 这种剧痛几乎让桑荔差点神魂失守、彻底晕厥过去。 一定要守住魂台,一定。 她想着小眠,死死坚守住那最后一丝清明! 剧痛像沖天的洪水沖刷,妄图彻底将她捲走,想叫她窒息沉沦。 桑荔与之比起来,不过像是根小草,被冲击的左右摇摆,但就是这么不堪一击般的柔软,却紧紧抓牢地面,不光没有被连根拔起,反而挣扎着想要往上,要挣脱、要反击。 幻妖凝出魂珠贴在这个人族额间,试图彻底摧毁、侵占然后吞噬她的生魂,然而对方却出奇的顽固,久攻不下让它焦躁起来。 散发柔和光晕的魂珠往额间融入了半寸,幻妖自知伤势未好,并不能坚持太久,必须尽快将其吞噬拿下。 桑荔原本以为那剧痛已经足够强烈,却没想到还可以更剧烈,她迎着洪流,意志力空前顽强,守住那一丝清明不说,开始反过来吸收养分般,一点点啃噬推挤过来的魂力洪流。 幻妖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它的魂珠已经彻底沉入对方的魂台,而长久的拉锯胶着,叫它精疲力竭,想要挽回时,竟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桑荔逐渐清醒,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对劲,竟然可以内视看到五脏六腑还有每一寸筋骨脉络。 第85页 而神台中央多了枚珠子,正在被她疯狂吞噬着。 桑荔怔怔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发现耳朵有些痒,像是有什么正在拼命往外冒头,她伸手一摸,彻底惊呆了。 为什么她的耳朵,变成了毛绒绒软乎乎、还尖尖像猫一样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突如其来的加更~~ 感谢我有一颗小白菜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40章 「该死的人类!」幻妖气到眼睛更绿。 这个人的魂魄果然很特殊,竟然能切断它和魂珠的联繫,就是想要强行剥取回来,失去魂珠的它也不过是失了爪牙的老虎,近千年道行全无。 简而言之,就是它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恨到磨磨牙,强忍住一口咬死对方的冲动,因为那样魂珠也随之消散,它更是拿不回来。 幻妖发现一时陷入无解,气急败坏到彻底发疯,它本体不大,山猫一般,立即沖回灌木洞穴,不管不顾利爪一挥,毁坏了洞穴下方的降妖阵,试图放出里面的死对头黑蛇妖。 几年前它们大战一场,幻妖不敌受了重伤,但也成功将黑蛇妖骗到了这处修士布下的降妖阵来,将其困在其中。 轰 阵法被破坏,山洞碎石纷纷崩塌。 「你不是想要我的魂珠吗?现在它被别人抢去了!」没有魂珠的幻妖连只凶猛点的野兽都比不过,它现在只期望着头脑简单的黑蛇妖能充当这个苦力将魂珠剥取出来,它再伺机寻找机会拿回。 深深的坑底,却是没有回应,幻妖陡然泛起一阵心悸。 它悄然探出脑袋,往下面的法阵看去,却对上了一双灯笼大的血色眼睛,而死对头黑蛇妖早就已经没了,只剩一层干枯的蛇皮捲曲在角落。 这……这里的法阵竟然是用来镇压大妖的! 幻妖怕到肝胆俱裂,想要逃,一只生满鳞片的巨爪猛然探出,它连尖叫都没来得及,便被一把捲入深坑。 渔村,山上慌慌张张跑下来一群妇人,直往神堂而去。 「神仙,小神仙!桑荔姑娘她……她被妖怪抓走了!」 曲清眠正跟江慕羽坐在一起,听到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两人皆是神色一变,简明问清情况,相互对视一眼,飞快往山上赶。 江慕羽轻功了得,一路飞纵枝头,曲清眠身形敏捷比豹子还快,分毫不落。 林间的鸟和兽被急速穿梭的两个人惊得纷纷掠起奔逃。 桑荔害怕极了。 她发现自己变得很奇怪,不光是耳朵成了毛茸茸的猫耳朵,手指甚至还长出了锋利的指甲。 而神台一阵阵发热,有什么源源不断正经由神魂往四肢百骸间传送。 「系统,我到底怎么了?」 桑荔不敢再看自己的身体,她缩在一块大的山石后面,蹲身在那将头埋进臂弯。 她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小眠,想要极力求生而已,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突然就开始变异,难道她变成了怪物? 「宿主,你成功反抗并且吞噬了幻妖的魂珠,」系统静默片刻,它也没想到宿主的求生意志竟然这般强大,能抵抗住幻妖的强大魂力不说,还反过来侵吞了对方的魂珠,「一般来说不同种族之间神魂相斥,宿主这种情况本系统也是第一次见。」 意思就是会发生什么,它也不知道,只能自求多福。 桑荔还想说话,身体却是陡然一震,猛的扬起头。 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倏地泛起清透的绿意,就像一对晶莹的绿宝石。 系统慌了,「宿主?」 没有回应。 一声尖利长啸,周遭草木无风摇晃,天地间庞大的灵气排山倒海般汹涌聚集而来。 正纵在枝头,借高处地势搜寻的江慕羽目光一凝,看向那像是被飓风侵袭、折断林木轰然倒塌的方向,直奔而去。 一片凌乱栽倒的绿意间,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然而对方一回头,却是模样大变。 小仙女那双最为漂亮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却是冷冰冰的灿绿,看到他,猛然龇牙露出一对尖尖的齿,双手往前探出、月白色锋利的指爪轻动,豁然扑了过来。 江慕羽在看到她样子的时候,已经彻底愣住,心里的慌张带着刺痛,他愤然拔剑,「你这该死的妖物!」 他以为小仙女被妖物吃掉,化身成这副模样的。 但眼看着妖物凶恶的扑近,那双利爪锋刃一般抓过来,他手中的剑却迟迟斩不下去。 相比较妖怪吃掉了小仙女,他更愿意抱着一丝希冀,期望这就是小仙女。 他根本下不去手。 噗 堪堪避开要害,肩胛瞬息被利爪穿透。 江慕羽看着近前那双碧绿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让开!」 身后陡然掠起一阵风,那妖物被瞬息而至的身影扑倒。 曲清眠紧紧压住她。 挣脱不开的情况下,她龇牙便咬。 而曲清眠像是正等着她这个举动般,迎合的伸出一只手臂,让她紧紧咬住。 鲜血浸透衣袍,桑荔胡乱咽下腥甜的血,混乱陷入癫狂的神台奇蹟般清醒过来。 「小眠?」桑荔看到近前的人,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他怀里,发着抖紧紧抱住。 她不记得自己刚才做过什么事情。 面对幻妖山洪般吞噬而来的魂力,她都尚且算是镇定,然而当身体变得奇怪,意识突然模糊、失去掌控时,她真的特别害怕。 第86页 少年的胸膛宽阔炙热,她紧紧贴靠,小小一只蜷缩在拥着的臂弯里,嗓子像是泡了酸水一样带着低低的呜咽,「小眠,怎么办,我变成怪物了,我是不是很丑陋?」 她说着举起自己的双手,看到尖长指甲上的血迹,瞳孔微缩,这才注意到一边捂着胸口、白袍上晕出大片血色的江慕羽。 桑荔隐约想起点模糊的画面,她似乎……差点杀了江慕羽。 低头看向少年的小臂,她还咬伤了小眠。 桑荔慌得眼泪更是汹涌往外淌,无措害怕到浑身扑簌簌抖,「我还会发狂的伤人,怎么办,我——」 不等她大哭着说完,脸就被捧了起来。 眼泪模糊视线,桑荔吸着鼻子委屈又害怕。 曲清眠垂着眼睫专注看她,抬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还在不住流的眼泪,「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在。」 那双清眸里全部映着她,蹭在脸颊的指腹很热,语调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桑荔却反而哭得更凶了,就像是无助彷徨时发现有人可以依靠,忍不住要把情绪全都肆意的挥洒出来。 桑荔愣是抽噎到差点背过气,下山的一路上也都紧紧窝在少年怀里,任由他抱着,回到神堂的时候,眼睛彻底哭肿,还蹭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下来。 许是小眠血液特殊、又或许是紧张害怕的情绪舒缓,她手上长长的爪子没了,照了照镜子,眼瞳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但看着那一对白绒绒的尖耳朵,桑荔一下又要哭。 曲清眠抬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很软,「挺适合你的,很可爱。」 喵 煤球蹭在桑荔腿边,仰头看着她发出轻软的叫唤,似是贊同。 许是太过柔软,摸在耳朵上的手下意识捏了捏,桑荔没忍住轻哼一声,脸一下爆红,「别……别摸了。」 虽然耳朵的样子变了,但那也还是耳朵,尤为的敏感。 曲清眠指尖轻捻的动作停顿,眸色晦暗,因为离得近,姑娘身上清浅的香味馥郁,那猫儿样轻挤出的一声更是叫他浑身燥热。 收回手,他的声音染上点不明显的哑,「在山上,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个,桑荔还是后怕不已,低着头蹭到少年身边挨靠着,细緻讲述过后,她仰起小脸眼巴巴望着,「我融合了幻妖的魂珠,成了异类,已经不算是纯粹的人了。」 系统告诉她,她已经引气入体踏入修炼一途了,但不是像修士那般修灵府,而是像妖那般聚妖元。 还说像她这种情况绝无仅有,从来没有人族能吸纳妖的魂珠,而在修炼上,从她的情况来看似乎比修士更快,况且她还有风星珠,修炼更是事半功倍。 然而这些并不能安慰到她,毕竟好端端做了这么多年人,突然变得人不人妖不妖的,这一时半会还真接受不了。 「只要你没事,是什么都无妨,我的血可以帮助你更好的压制融合魂珠。」 桑荔想到意识不清时咬了他,低头拉起少年的衣袖,看到那两个深黑色的齿洞,她心疼又自责,同时也下定决心,「我可以的,不用你的血,我也一定可以压制幻妖的魂珠。」 她能绝地求生吞噬对方,说明她的魂力跟意志力都极强,只要努力修炼,强大之后就一定不会再让意识陷入发狂的混沌当中。 桑荔按照系统所说的方法,尝试纳灵气聚妖元,然而毫无基础,她很难掌控那些看似温顺实则暴.乱的灵气,等曲清眠做好晚饭来叫她,便看到了身体僵直、眼泪汪汪的小可怜。 「小眠,我动不了了。」 曲清眠看着垂着嘴角,连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都耷拉下去,似乎很沮丧的桑荔,指间下意识轻轻摩挲,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再揉揉她耳朵的冲动。 「怎么动不了?」 桑荔欲哭无泪:「纳灵气,岔气了。」 她简直恨不得拉着系统再痛骂一遍,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半点经验都没有,还煞有介事的一通瞎指导。 弄得她现在像个木头,一动都不敢动,动就抽疼。 煤球完全不知道它的主子有多难受,还跳到身上踩来踩去。 她就是觉得委屈,很委屈,软着嗓子撒娇一样哭,「小眠,你得…你得抱抱我。」 曲清眠坐到床榻边,面对无法接受陷入惊慌恐惧的桑荔,他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声音很轻似乎怕吓着她,「为什么得抱抱你?」 桑荔不说话,眼泪汩汩往外冒,就那么委屈的看着他。 她……她就是想窝在少年怀里呀,就像他上山寻到她,紧紧揽住那样,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她就是想靠着他哭。 草木清新的气息,炙热的胸膛,能给她莫大的安心。 「怎么又哭。」 被这么一说,桑荔更委屈了,正要气鼓鼓的赶人,少年手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看你哭,总想揉揉你的耳朵。」 「……」 桑荔睁大眼睛抬头看,她简直不敢相信小眠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窝在怀里,她抬头也只能看到凸显的喉结、还有精緻的下颌,看不到他是什么神色。 「不可以揉,」桑荔红着脸,惶惑委屈的情绪稍安定下来,闷声问他,「小眠,所有人都害怕讨厌妖,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你也不是妖。」 第87页 「可我变成现在这样,往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桑荔往少年怀里又蹭了蹭,似乎只有紧靠着他,才拥有面对未知将来的勇气。 如果被人看到她的样子,知晓她现在近乎半妖,说不定会群起而攻之。 曲清眠手臂收紧,「有我,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不管桑荔变成什么样,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一样重要。 况且情形也不会那般糟,即便是做最坏打算,他也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保护她哪怕与世人为敌。 「你陪着我,我就已经安心很多了。」桑荔蓦然想到另一个伤员,歉疚问道,「江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她动了动,发现一动还是特别疼,疼到抽气,「他的伤严重吗?我应该去看看他。」 说完这话,桑荔明显感觉到少年身体一僵,连揽着她的臂弯都收紧了。 「你干什么呀,不想我去看江公子吗?」 少年不说话。 桑荔拿头撞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你是不是吃醋啊?」 她亮着眼睛,期待又紧张。 还是一片静默。 桑荔轻哼了一声,不顾身体岔了气的疼,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蛄蛹出来下床,「不说算了,我要去探望江公子的伤势。」 不等她挣扎出来,腰上陡然一紧,少年抬手圈住她,微低头抵靠在脖颈间,沉闷的声音低哑,「嗯。」 桑荔心跳停了一瞬,深吸口气,有些抑不住笑,又故作听不懂的问,「你嗯什么?」 少年又不说话了。 哎呀,这个闷葫芦,桑荔心里想听他说又急,「你说呀。」 「我吃醋。」少年微侧头,气息喷吐在桑荔颈侧,激得她浑身轻颤,心里更是泛起点点涟漪。 桑荔想要克制笑意,但嘴角就是控制不住的往上扬,脸红心跳。 她故作镇定,继续问他,「你为什么吃醋啊?」 曲清眠松开她,一言不发起身便要走。 桑荔一看他这架势,也不敢问了,急得想要去拉他,不等腿踏下床,就疼得歪倒下来哼哼,「痛痛痛,好痛!」 她夸张的一阵叫唤,眼睛去偷瞄那清冷的背影。 果然,少年很快回转身,「哪疼?」 桑荔怎么可能再让他跑,一把抱住他的腰,蹭过去委屈到不行的样子,哀哀道,「肚子痛,呜呜呜,太痛了。」 炙热的手掌覆在她肚子上,尽管隔着衣衫,热意依然渗透,桑荔也不叫疼了,脸颊烫到发红,「你……你干嘛。」 少年还是不说话,只轻缓的帮她揉着肚子。 桑荔埋着脑袋,偷偷拿被子掩住。 她的脸一定比猴子屁股还要红,而且她根本忍不住笑意,就怕少年看到自己的窘样。 许久之后,曲清眠伸手扯下被角,垂眼看着恨不得把自己捂到窒息过去的人,「还疼吗?」 桑荔抢过被子,再次掩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摇头,「不疼了。」 少年起身欲走。 桑荔紧张去拽他衣角,可怜巴巴望着他,「小眠,不要走,你再多陪我一会吧。」 「不走,」曲清眠轻轻拿开她的手,「你身体不舒服,躺着歇息,我打热水来。」 桑荔老实躺下来,「哦。」 她其实已经好很多了,但又很享受这种被他细緻体贴的感觉。 曲清眠很快打来热水,给她擦脸,就连手也是捧起来细緻擦拭。 她的手纤细白腻,十指匀称,指甲剪得干净透着粉,软软小小顺从的窝在掌心上。 擦完手,曲清眠又蹲下身,脱下她的鞋袜。 桑荔一下紧张起来,抱着被子蜷起脚趾,「我,我自己来,要不你过去歇息吧。」 擦脸擦手就算了,她心里挺暖呼呼的,但总不至于还要小眠给她洗脚吧,简直羞死人了。 然而不等她缩脚,少年便一把握住她的足踝,「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桑荔彻底忘了抵抗,脚没入水盆,愣愣的心噗通直跳。 小眠在说什么? 他说,他今晚要……要留下来。 留下来?! 桑荔口干舌燥,低头见少年正在认真给她洗脚,血液更是一下直冲脑门。 这,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她,她都还没能问清楚他的心意呢,这晚上就要共处一室,不太好吧…… 然而她一点都不想拒绝,涨红着脸,细如蚊蝇应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上雪山的地雷,亲亲~ 感谢阿狸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41章 桑荔就那么红着脸,懵头懵脑的任由少年拿着巾布给她擦干脚。 这般亲密的举动,应该是她想的那样吧? 小眠,可能真的是喜欢她的。 桑荔一直拿眼睛偷偷看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再次想到离开瑶水镇时那一箱子的丹青画卷,那一定是很早了,可他一直都冷淡疏离的,半点不显。 即便现在这般细緻,做着很亲密的举动,也没有言明一丝心意,到底是不是喜欢嘛。 桑荔百爪挠心一样想要知道,但直接去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也太憨了。 思来想去,她按捺住急切,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小眠,下个月入秋,到你过生日,就是彻底长大了。」 第88页 少年抬头看过来,桑荔慌得手指攥紧被角,「成人礼你想要什么呀?」 内心疯狂吶喊,小眠你长大了长大了,可以接触姑娘了! 她紧张到不敢对视,稍别开眼,又追加了一句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的。」 内心继续疯狂吶喊,小眠你可以提要求提要求,你就是诉说心意了马上要全垒打我也答应你!! 桑荔心都恨不得跳出来,脸上还在佯装淡定,不敢对视又想看小眠的神情,只能用余光偷偷瞟。 然而她看到少年脱去了外衣,搭在一边架子上后,掀起被子靠坐到床榻上。 呼吸骤然一滞,桑荔都恨不得把手里捏着的被子揪烂,小眠这是,这是打算连一个月也不等了吗? 不会是现在就……就要…… 她紧张到胸口剧烈起伏,如果,如果小眠都不介意她刚养好了嫩白菜就下手,那她有什么好介意的。 但是完全没有经验呀,好慌。 要不干脆把眼睛闭上,任由他发挥? 桑荔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手藏在被子下面揪得紧紧的。 等了片刻,没等到柔软炙热的唇贴靠过来,只听到少年清冽平淡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曲清眠侧过头,看到挺起胸膛、微扬头闭着眼睛的桑荔,眸色渐深,冷静了片刻才克制住躁动。 桑荔睁开眼睛,眨了两下,抿了抿嘴巴,没说话。 哎呀这,这叫她怎么说出口嘛! 难道她想岔了?小眠其实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身上还痛吗?痛就告诉我。」 桑荔莫名有点失落,「哦。」 少年躺在身侧,伸出手臂将她揽到怀里,「安心睡吧,今晚我守着,不论你身上会出现什么异常,都有我。」 属于小眠的干燥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桑荔心神震荡,乖巧顺从的偎到怀里,听到他的话,明白过来,小眠今晚陪着她,只是出于担心。 虽然的确想岔了,跟她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但被小眠抱着睡觉,也真的好满足呀。 桑荔枕着他的手臂,将脸埋在胸膛上。 能清晰感受到胸膛随着一呼一吸的鼓动,还有沉稳的心跳,她紧抓着被角的手悄悄挪到少年腰际,试探着轻触,见他没反应也没说拒绝,便大着胆子搭了上去。 桑荔闭着眼睛,心里愉悦到就像开出大片烟花,嘴角挂着笑,很快就安心的睡沉。 就算她成了异类又怎么样,只要小眠会坚定的陪在身边,那往后人生里哪怕狂风巨浪,她也不会怕。 怀里的人还是一如既往毫无戒心,很快便睡去。 曲清眠还记得第一次这样抱着入睡,是在瑶水镇,那晚他本来打算杀了她的。 可他没捨得下手,还被她安抚的紧拥彻底消融仇恨,只剩下爱意。 连这样的怨恨都可以放下,曲清眠想,他一定是爱她到极致。 因为太过喜欢,便总觉着,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她配得上所有最好的东西,他要尽可能给足她一切。 曲清眠低头看了良久,抬手轻轻拨开她挡在脸侧的发丝,让整张脸显露出来。 那张小脸微有点肉,白皙细软,闭着的眼睛睫毛卷翘,又长又密像小刷子一样。 他将目光落在红润的唇上,睡着的人嘴角竟然挂着丝笑。 抬手用拇指轻轻刮蹭一下,微嘟的唇柔软,他清晰记得在海下亲吻她的感觉。 曲清眠喉头轻轻滚动,她问成人礼想要什么,那可以要一个吻吗? 桑荔早间醒来,床榻旁边已经没有人了,但被褥还是温热的,应该是起来做早饭去了。 想到昨晚抱着小眠睡了一晚,她开心到在床上滚来滚去,随即又有点后悔,怎么就睡得那么早呢? 而且她只是搭了一下小眠的腰,为什么就没想到再不经意触碰一下他的胸膛,明明看起来就很精实很有肌肉啊! 桑荔一边懊悔一边又批评自己这种想法太不对了。 她怎么能这么油腻,她可是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呀,这还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自己呢,就想着去摸一下揩油了,必须强烈谴责!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的很快,而将到入秋这日时村子里出现了一些骚乱。 不知道为什么,那山上的野兽有不少都纷纷跑了下来,山鸡野猪、狐狸黑熊,闹腾的村子里是鸡犬不宁。 村民们看着跟逃难一样的野兽们,驱赶猎杀的同时都惶恐不安,一般如果有什么灾祸发生,动物都比人要更加敏锐。 出现异象,村民们少不了要烦请曲清眠,得知明日是他的生辰,村民们当即提出要大办恭贺,然而少年拒绝了。 他只需要桑荔陪着。 商议过后,村子决定在后日选上一些身体强健的男子随同小神仙一起上山,看看能不能寻到野兽暴.乱的缘由。 入秋这日,桑荔早早从打坐中醒来。 她半个月前彻底融合了幻妖的魂珠,耳朵指甲瞳色之类的已经可以收控自如,还凝结出了属于自己的妖元。 因为魂珠是妖物毕生修行的承载,所以她不光是凝出妖元,修为更是扶摇直上,再有小眠送的风星珠,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也非常快。 如今不光可以辟谷不食,还能轻松飞纵,幻妖的能力也继承了,只是时日还尚短,用起来时灵时不灵,还得潜修。 第89页 第一次尝试飞起来的时候,桑荔体会到了修仙世界里那种肆意飞天的快乐,她觉着自己就像一只快乐的鸟儿。 为了能飞起来的时长更久一点,桑荔开始热衷修炼这件事。 她甚至偷偷的想,等到越来越厉害了,小眠再要出海的时候,她也不用一个人待在家里担忧,可以陪在他身边,一起面对所有的危险。 趁着晨间还有露水,她在门前的花架上摘了几支娇艷欲滴的月季花,插进桌上的瓶子里。 在厨房里做了两碗长寿面端出来时,小眠也已经起来了,桑荔弯起眼睛笑,「生辰快乐呀。」 虽然小眠每次都对她做的蛋糕兴致不高的样子,但依旧会很捧场的吃光光,桑荔每次送生日礼物也总送的很朴素,基本是吃穿用度方面的,小眠从未表现过喜欢或者不喜欢,但她观察发现,那些都会成为他最常用的。 「你今天想做什么?」桑荔捲起面,吹了吹,随口问道。 「什么都不需要做,只一点,」等到桑荔抬头看向他,曲清眠才继续说道,「你说过的成人礼不管要什么都会满足,作数吗?」 小眠竟然会主动提要求? 这可太稀奇了,桑荔好奇问道,「当然,你想要什么?」 曲清眠看着她,目光落向她的唇,很快又挪开。 他该怎样去说,想要一个亲吻? 桑荔心里也在盘算,成人礼哎,是不是应该做点彰显长大成熟的事情? 她见少年沉默,便试探着说道,「小眠,除了可以满足你的要求,我再额外送你一份礼物好不好?」 桑荔紧张的屏住呼吸,她要是壮着胆子亲小眠一下,他会怎么样? 是震惊、是欣喜、还是生气? 不管是什么,从亲他一下之后的态度,就能看出小眠对她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了。 所以害羞什么的先丢一边不要管了,沖一下试试! 桑荔暗自给自己鼓着气,就听少年应声,「好。」 两个人怀着心思,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了晚间,桑荔捧出得心应手越做越好的蛋糕,心彻底提起来,手心都在冒汗,故作放松的笑了笑,「小眠,在你闭上眼睛许愿的时候,我要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你。」 少年看起来略微的紧张僵硬,身体绷直,「我要的,会在许愿时说出来。」 他闭起眼睛。 时间流速好像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迟缓,桑荔看着烛火光晕间精緻俊美的容颜,将手撑在桌子上,屏息靠拢。 整个天地都寂静下来,她离他越来越近,就在即将亲到唇角的时候,少年唇齿轻动,平淡的语调却说出惊涛骇浪般不可思议的话,「我要你的亲吻。」 桑荔愣住,停止继续往前倾靠的动作。 曲清眠睁开眼睛,便见到近在咫尺、瞪着眼睛怔怔望着他的人。 桑荔人都傻了。 她大脑空白一片,根本消化不了自己听到了什么,近前那双眼睛灼灼炙热,清晰倒映她的影子。 凑到这么近,面前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该怎么解释? 桑荔红着脸,正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却又回味过来他睁开眼睛前说的话,他在说什么? 要她的亲吻? 不等她在脑海里发出疯狂尖叫,一只手探出按在她脑后,往前一压,近前的那张脸垂着眼睫,落下来一个吻。 短促轻碰,柔软的触感,有清新薄荷般的味道。 桑荔呼吸停滞,绷紧身体连脚趾都蜷缩,心头猛然掀起铺天盖地狂浪般的欢喜。 少年静静看着她,眼睛里像盛了星河般亮光闪动,气息灼热,「你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汀酌、45914337、我有一颗小白菜的营养液,啾咪~ 第42章 桑荔做了这辈子她最勇的事情。 在少年问你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时,她脑子里还在放焰火般咻咻咻想着,小眠亲她了? 小眠亲她了!主动的! 她,她还在等什么! 所以桑荔猛然探头亲了回去,爆红着脸欢喜又紧张,生涩到撞着亲上去的,磕到了牙,嘴唇微麻她也捨不得分开,就那么傻愣愣贴着,心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亲吻,毫无经验的僵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曲清眠在她给予回应时,惊诧了一瞬,随即鼻息就乱了。 他很快掌控回主动,细密的亲吻缱绻又炙热。 桑荔晕乎乎阖上眼眸,将要沉浸时,少年却后退着拉开距离。 她睁眼茫然的看过去,发现少年总是冷淡凛冽的神色不见,那双眸子里蕴着迷离的温柔。 这样的小眠,她还是第一次见。 有好多问话咕噜咕噜冒泡一样在心里翻涌,桑荔心跳到嗓子都有些抖,「这就是我要给你的礼物。」 深吸口气,她又鼓起勇气发问,「你为什么……亲我?」 这种问题真的太害羞了,比亲吻还要害羞,桑荔双手搁在膝盖上,麻花般绞在一起,紧张又期待。 少年答的干脆,「这也是我想要的礼物。」 桑荔满眼困惑看着他。 这算个什么回答,你不要亲完人之后就这么一本正经好不好! 你说啊,说我想听的正确答案,有那么难吗? 桑荔对少年的寡言少语急到抓耳挠腮,她有些坐不住的动了动,就跟身上放了跳蚤似的,想了想措辞打算厚着脸皮继续追问到底时,曲清眠先行开口了。 第90页 「你喜欢我?」他虽是在问,但答案在她主动亲过来时就已经有了。 从来不敢有的奢望,就像是做梦一样,又真的害怕只是梦。 桑荔亮着眼睛,猛点头,「喜欢!」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她想,既然她都已经表明心意了,那接下来总该是轮到他了吧。 少年轻点头,站起身,「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 眼看着他转头就回了卧房,桑荔:??? 她彻底懵了,想想?想什么? 曲清眠关上门,阖眼深吸口气。 如果在以前,他万万不敢生出想要她亲吻这样大胆的念头,更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但是江慕羽近来愈发卯足劲的待她好,他不能再等下去。 所幸,得到了最好的回应。 剧烈的欢喜在胸腔里肆意奔腾,他知道现在情绪无法冷静,容易冲动,所以不能轻易去说什么。 他还从来没有设想过,桑荔会喜欢他,有关未来向来也只是为她打算,却没想过两个人在一起,将是如何。 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去思考,她值得最用心的对待。 桑荔抱着煤球,大眼瞪小眼将近一个时辰,她一直碎碎念个不停,「你说,小眠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主动亲了我,在我亲回去的时候,还热切回应,这肯定是喜欢我的,对吧?」 她薅着煤球头上的毛发,「我问他为什么要亲我,他虽然没给正面回应,可都要亲吻作为礼物了,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喵 煤球不耐烦的扭头想跑,又被无良主子掐着咯吱窝给架回来,「况且他亲我的时候,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那不是喜欢的眼神是什么?」 说到这里,桑荔苦恼的将煤球举到跟前,面对面平视,「可我都说喜欢他了,想想算什么回答啊?」 「煤球,你给我分析分析,小眠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喵喵 煤球后腿踢了踢,想要下去。 桑荔嘆气,将不堪忍受的煤球放开,回身趴到床上去,「小眠他,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她愁肠百结的一左一右两个小人论证,把过往相处的很多细节都拿出来,将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一件件列举。 最后受不了了,桑荔倏地爬起来,她还是要问个清楚。 打开门快步走到小眠房门口,刚鼓动起来的气势突然就泄了,抬起手想要敲门,却怎么也敲不下去。 桑荔突然有点气鼓鼓。 她都说喜欢他了,不给回应就算了,哪还有上赶着去问的,还说什么好好想想,桑荔握在半空准备敲门的手挥了挥,愤愤放下。 不稀罕了,小眠就是现在推开门告诉她,说很喜欢她,她也不接受! 不……不接受也不行,反正就是不会轻易答应他,怎么也得好好哄哄才可以。 桑荔这么想着,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刚要转身,面前的门打开了。 一抬头,正对上小眠垂下来看她的眼睛。 桑荔瞬息慌张,「我……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屋子里的艾叶够不够,现在蚊子还挺多的。」 说完她就想要咬自己的舌头,这找的什么破烂理由,她大大方方问不行吗? 桑荔窘迫的扭头想熘,却被猛的拽住一把扯到怀里,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侵袭包裹。 「小……小眠?」她僵硬着没敢动,又高兴又紧张,顺带心里还嫌弃起自己,明明打算跟他生气,让他好好哄哄的,这主动抱一下就浑身发软算什么? 「我想清楚了。」许是在斟酌,干净微沉的声音语速轻缓,停顿的片刻,桑荔连呼吸都忘了,竖起耳朵听。 啊 桑荔屏气凝神期待着小眠接下来的话,然而还没有等到,便听到了外面陡然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一片惊慌的嘈杂,似乎是在大喊着什么。 她倏地扭头往外看。 透过窗户,外面漆黑一片,只门廊前灯笼映照的光亮,还有稀薄的月色,看不分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清眠原本柔和的眉眼瞬息冷下来,松开怀里的人,警觉的向外走,「你在这等着我,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桑荔立马跟上拽住他的衣袖,怕他不答应,又添上一句,「我现在自保的实力还是有的。」 她吞噬魂珠吸纳了幻妖的修为,其实已经很厉害了,但薄弱点也尤为明显,那就是没有太多应对危机、实战的经验,但这不妨碍见机不对跑路的能力,毕竟她会飞,身法也足够灵巧。 曲清眠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一起向外走。 桑荔看着牢牢牵住她的背影,心里已然像是浸了蜜一样,终于,不管去到哪,她都可以跟在他身边了。 踏着台阶往下走,很快便碰到江慕羽,他身上松散披着件外衣,看起来应该是睡下听到声音后匆忙起来的。 他的目光扫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很快又挪开,「应该是山上的野兽又闯下来了。」 「去看看。」 曲清眠抬头看着乌云笼罩、朦胧的月色,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快步往声源处赶。 「不要过来,跑!快跑!」 深夜里,听到惨叫惊醒的村民很多,他们纷纷提着灯笼,从屋子里走出来,惊疑不定往后面山道上去,然而又是一阵悽厉喊叫,惊得大部分人都停了脚步。 第91页 「是林焘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 「最起初那声喊叫不是林焘,听着像张邱的。」 「张邱?诶,那不就是张家人吗?问问到底怎么了。」 张家婶子已经被一帮人围在中间,她显然是慌到腿软,坐在地上哭诉,说是张邱有睡前在外熘达一圈的习惯,今天也一样,谁知道出去就没回来,只听得一声惨叫。 张婶哭诉的说着就要往山道那边跑,被一众人拦住,都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难道山上下来老虎了?」 「林焘住的离张邱近,肯定是听见声音出去帮忙,也遇上了。」 「连林焘都对付不了?那恐怕不只是老虎这么简单,咱们人多势众,一起过去看看吧。」 「你当林大哥傻?你听到他喊的那话了吗,他说不要过来,快跑,咱们干脆还是听他的躲远点。」 桑荔听到林焘的名字,有些挂心,上次跟着村子里的人一起去山上打猎,领头的人就是林焘,一路上甚至是陷入迷雾都组织着村民们将她护在中间。 曲清眠牵着她走得很快,惊疑不定的村民们见到他,顿时如同有了主心骨,恭敬的分两侧让开。 平日里有些本事的村民也纷纷越众而出,随在他身后,踩着朦胧月色,往高木遮掩的暗处走。 桑荔有点紧张,手心微冒着汗,少年先她半步将她护在身后。 嗒嗒嗒 有什么一下一下的轻响,就像是雨滴打在叶子上的声音。 下雨了? 桑荔莫名有些不安,往前走的这数百米,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总觉着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着一样。 她看到了林焘,伏地趴在那里,身子一半掩在一棵大树后面,看起来生死不知。 察觉到身后的人轻颤了一下,曲清眠安抚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并且顿住继续往前的脚步,他回头,几乎是不容置喙的语气,「你往回走,带上村民立刻走,让他们出船离开渔村,立刻,快!」 少年压着声音,说到最后急促,又好像不愿意惊动什么,发出的是气音。 桑荔怔怔紧张看着他,不等说话,趴在那里的林焘动了一下,他抬起头,伸出手拼命摇晃,喊叫依然悽厉,却不是在向曲清眠求救,而是声嘶力竭喊,走,别管我! 同时曲清眠猛然将她往回推了一把,她没有迟疑,调动全部妖力卷着身边一道随过来的江慕羽和五六个村民飞身疾退。 她不知道那边到底有什么,但很显然小眠看出点东西来了,能叫他那般谨慎、毫不犹疑叫她退、还是带着村民们出船逃离的,一定凶险异常。 远远退开,桑荔担忧的回过头,却见当空一双血红色灯笼大的眼睛。 第43章 看到那双邪肆可怖、充满压迫的血色眼睛,桑荔惊恐的发现,原来林焘不是趴在一棵大树旁边,那是一条巨大的腿。 嗷吼 暗色深处,仿佛有看不见尽头的黑云盘踞,猛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嗡鸣之声在整个渔村上空回绕,仿佛连空间都为之震颤。 这下哪怕还有大多数没睡醒的,也全都醒了,村子里一户一户烛火渐亮。 桑荔仰头看着,脸唰一下就白了,难怪这段日子山上的野兽都纷纷往村子里跑,慌不择路跟逃命一样。 「那是……那是什么?!」 「是龙吗?」 「完了,村子完了,这是灭顶之灾啊!」 「跑!快跑!」 不等桑荔去疏散村民们,他们就已经扭身带着消息疯狂跑起来。 这样也好,桑荔松开了妖力卷着的一众人,他们同样慌张着抬腿就跑,只江慕羽还站在身边。 桑荔回头去看,便见那怪物一口吞吃了已经动弹不得的林焘,森森巨口淌下鲜血,雨幕一般,滴落在高木的叶子上。 原来先前听见的嗒嗒轻响,是这般来的。 少年就站在那里,仰头独自面对着怪物的凝视。 桑荔呼吸发紧,在心里狂叫起系统,「那是什么?真的是龙吗?」 她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在凡俗界龙这种生物,是不可能出现的。 虽看不清它的样子,只能依稀看出盘旋在那里非常巨大,但似乎无角、头部还生长着毛发,况且如果真的是龙,方才那一声吼,这片渔村恐怕就已经山崩地裂、海水翻涌,所有人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系统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认真的对比确认资料库,随后答覆道,「那是琴虫,兽首蛇身,身长数十米,是凶恶的大妖。」 桑荔身体在发抖,但她逼迫自己冷静,「琴虫的弱点是什么?」 系统立刻道破她的心思,「宿主,它远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小眠要凭一己之力拖住它,给大家争取逃命的机会,危机时刻,我总该要跟他站在一起。」 她很害怕,但再怕,也有一往无前并肩面对的决心。 看出桑荔脚步轻动要往回走,江慕羽拉住她,「我过去助他。」 江慕羽认不出那是什么妖物,但从隐约的庞大身形也知道有多难对付,甚至别说是对付了,想跑都难,「你搭着村民的船先走,我想他也能心安一些。」 桑荔没看他,只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倏地飞起,当真如那仙子一般裊娜掠去。 琴虫咀嚼着吞吃了林焘,血红的眼睛看向曲清眠,它的速度非常快,猛地探头咬下去。 第92页 桑荔紧张到心一下提起来,不等她将人拉住躲开,少年已经极为大胆的抓住琴虫下巴间凌乱的发须,径直攀到了巨妖身上。 桑荔吓到整个人嵴背发麻,从半空中仓皇的落到地面踉跄了几步才稳住。 琴虫盘踞的身躯豁然扭动,猛然甩尾,再次发出一声吼叫。 夜色太暗,桑荔根本看不清小眠的情形,深呼吸一口,身形再次轻盈跃起,寻着系统告知的琴虫弱点而去。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可以做到的,她凝结出妖元,有着相当于妖怪三百多年的道行,小心谨慎些偷袭动手,一定可以的,不要害怕,要冷静。 漫长黑夜过后的破晓,霞光漫天,朝阳如火。 此时在海面,一艘大船正在行驶,甲板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起来,吹着海风。 「天云城的聚灵大会开启在即,我们玄天宗统共有两百个名额,林师叔带队的人,都直接乘着玄级灵器洛云舟走了,我们倒好,竟然要乘船,江师叔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是,明明用飞行灵器不需要半个月,非得这么费时费力,提早一个月辛苦的上路。」 说话的人穿着统一青白色仙门常服,语气里透出隐隐不满,说完望向另一个沉默着没说话的修士,问道,「白祈,我记得一年前,你跟着江师叔一起去找过人,那人后来找到了吗?」 白祈负在身后的灵剑已然换了一把,但这可是他又攒了大半年才买下的,思及此,他便对那个血液腐蚀了他灵剑的少年咬牙切齿,「没找到。」 「你当初引动江师叔亲自找人,都没能找到?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白祈语气不耐,「与你无关的事情,有什么好打听的。」 那人嘁了一声,也不再搭理他,同旁人再次抱怨起身为修士,竟然不让用法器赶路,而是像普通人一般乘船。 白祈这时反倒是插上话了,「江师叔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在山上修炼成日都用那些,出门在外就不要太过依仗灵器了,融入普通人,对修炼也大有裨益,这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好。」 听到白祈这话,那人更不乐意了,「呵,还真以为自己跟江师叔说过几次话,就走得更为亲近了?」 「那是什么?!」 白祈正要将话讥讽回去,却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小渔村上空有只形似蛟龙般巨大的妖物,不知为何在半空中猛烈翻卷着,随即一声震天吼叫,惊得甲板上的人纷纷扭头看过去。 「龙?!」 「现今人界怎可能有龙,那是一只大妖。」 「看起来就绝非我们这些弟子能对付的,快叫江师叔!」 江玄逸不等他们慌张着去叫,已然负着手走了出来,「远远看到只妖物,便慌成这个样子,你们还真是枉费在仙门的修炼。」 天云城的聚灵大会,每三年举办一次,得到参与名额的都是年龄不超过二十岁,且天赋好境界在玄灵境初期左右的弟子,他们修炼时间并不长,虽然也去山脉历练,但只在最外围,何曾见过这般可怖的大妖。 心里虽对江玄逸的说教不满,但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垂着头应声,「江师叔教训的是。」 「随我一道去看看。」 江玄逸掐诀祭出灵剑,飞身而上,朝着渔村赶去。 那几位弟子哪里愿意错过江师叔出手的机会,方才被数落的郁闷瞬息一扫而空,甚至觉得这起了个早到甲板来吹风是吹对了,纷纷随在后头飞剑而行。 「我都说我已经快到了,你这小孩总那么毛毛躁躁的急什么?」一个顶着乱蓬蓬头发、身上穿一件青布衣衫,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百姓的男子打着哈欠从船舱里走出来。 他手里拿着仙门才有的传讯符玉,对面似水如歌般的声音撒着娇,「三师伯,您最最最帅,天下第一帅,还最疼我了,就抓紧一点嘛,都怪浣儿当初顽劣,路过那渔村草草便将琴虫封印在山里,想着我们岭南仙府凌驾整个修真界之上,是真正的世外仙源,术法最为精妙,不会有人能破开的,谁知道这封印突然就松动了。」 那声音说到最后似是颇为委屈,又急急补上几句,「我记得那片小渔村人挺多的,如果琴虫跑出来,肯定会死不少人,三师伯,浣儿真的知错了,往后绝不敢胡乱行事。」 秦浣儿的确没有吹嘘,岭南仙府别说是凌驾于修真界九大仙门之上,甚至可以说是缥缈在传说中的存在。 只不过她生□□玩,术法学的不精,设下的法阵被破开不难,也是当随身带着的法阵石碎裂,她才猛然想起这件事。 最近她还没办法出来,只好求助最疼她、又正好在外面游荡的三师伯来收拾烂摊子。 秦浣儿兀自焦急着说了一大堆,秦苍溟却未有答覆,他看着不远处村落上空猛然跌落下去的庞大妖物,浑身的懒散劲收了起来,抓了把同样乱糟糟的鬍子,目光微凝,在看到飞剑流光跃上当空,朝着那渔村赶去的时候,便又恢复了不紧不慢的样子。 「行了,你只管放心吧,小渔村已经到了,也有修士正飞速赶去,我随过去看看,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不等秦浣儿再说话,秦苍溟掐断了传讯符玉,捏诀掐了一个龟息隐身,悄然随了过去。 桑荔浑身都是血,一身杏色衣裙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第93页 昨夜她成功偷袭到琴虫的要害,但也彻底将其激怒,猛然一尾抽来,她差点筋骨断裂,幸好已经不再是普通人,凝练出妖元的体质比之人族要强大太多,所以桑荔只是浑身发麻、一时半会动弹不得。 琴虫却不肯放过她,那一击可以说是真的伤到它了,一时都顾不得去管紧紧攀附在身上狠命攻击的曲清眠,而是扭身就去追躺倒在那龇牙咧嘴站不起身的桑荔。 琴虫的举动,激怒了本就悍不畏死的少年,他凶戾撕咬,硬生生撕开了大妖连灵剑都无法破开的坚硬外皮,猛然撕扯下一大条,鲜血如雨,桑荔被兜头淋了个透彻。 同时琴虫翻滚发狂,疯了一样想要将少年从身上甩下,桑荔得以逃过一劫。 而大妖和曲清眠的缠斗,僵持了一整晚。 琴虫没想到一个人类居然这般难对付,他好像不会疼也不怕死,那股疯子似的狠劲叫它一个妖物都怕,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的血沾染到它身上,简直就像是酷刑。 看着浑身浴血、分明就重伤成破布娃娃般,却怎么也死不了,眼神还愈发凶戾亮到骇人的少年,琴虫越是缠斗便越是生出退却的念头。 它被打伤关在那法阵里好几年,伤本就未好全,好不容易有只幻妖破开法阵,它得以重见天日,又以林中野兽为食稍恢复了点气力,可不是为了折损在这里的。 琴虫气息渐弱,此时只有逃跑的念头,然而刚腾空而起,那少年的双手便生生探入,一举剥离出它的妖元。 嗷吼 琴虫从半空中痛苦坠下,打算临死反扑,势要与那少年同归于尽,然而不等自杀式的爆体共沉沦,一柄飞剑流光般斩来。 「大胆妖孽!」江玄逸怒喝一声,周身强大灵力威压毫不掩饰的碾压而来,将那琴虫一剑斩首。 好歹是玄天宗十六峰之一的峰主,实力在整个修真界都算拔尖,对付一只本就濒死的大妖,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琴虫彻底倒下去,紧紧攀附在其嵴背上的少年也随之重重摔下。 桑荔倏地跃起,在他摔到地面之前,一把将人稳稳接住。 少年口鼻都在往外冒血,头一次,桑荔在他身上感受到冰冷。 他以前身体炙热,像一团火,可现在却冷得像冰,整张脸也苍白到毫无血色。 桑荔轻轻唤他,「小眠?」 少年身体僵直的,没说话,眼皮耷拉着,都是血,顺着眼角一路往下淌,苍白面颊间落下道艷色,显得格外晃眼。 桑荔慌到声音带着颤抖,「小眠,你跟我说句话,看看我好不好?」 说着眼泪忍不住大颗往外滚,视线模糊间,她摸出身上江慕羽曾经给的伤药,抖着手要餵到他嘴里的时候,少年掀起了眼皮。 血色糊到眼睫上,又滚落进眼睛里,他却连眨也没眨一下,目光艰难聚焦,平静注视着她,抬手的动作略有些迟缓,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别哭,我不会死。」 桑荔将药餵入他口中,咬着唇点头,想要努力挤出一个笑,却又心疼到眼泪更是汹涌的往外冒,「嗯,我信的,你这么厉害,连大妖都打不过你,才不会有事呢。」 江玄逸斩杀了琴虫,查探之后发现那大妖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望向不远处依偎在怀里,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样的少年,吃惊不已。 在他准备走过去之际,随在后面跟来的白祈突然激动了,轻呼一声,「江师叔,是他!」 第44章 桑荔的注意力全都在和琴虫拼杀一宿、重伤的小眠身上,察觉到赶来的人是修士,且最前面的有些眼熟时,已经晚了。 看着呈围困之势靠拢的几人,她迅速凝出妖力将小眠稳稳背起来,防备又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 桑荔认出白祈,当初燕大哥出事,小眠给他报仇时赶来的修士,就是这个人,并且跑掉之后又带了强大的修士一起来抓小眠,逼得他们不得不从峭壁跳入海中。 江慕羽看出不对劲,手中长剑一横,护在桑荔跟前。 江玄逸的目光从那一片血色、根本看不清模样的少年身上挪开,是白祈先认出桑荔,毕竟如她那样容貌出众的女子,见过之后是很难忘记的,再从两人密不可分的举止以及少年的身形,这才笃定。 当初没能抓到的玄阴体质,就这么又回到面前,江玄逸只觉得这就是天意,正要动手活捉,一人横旦而出。 上下打量一眼,江玄逸觉得这个男子的容貌和他见过的某个人颇为相像,「江元是你什么人?」 修士并非是与世隔绝,同凡俗界多有往来,江元是当朝太尉,江玄逸与其打过两次交道。 江慕羽身上惯有的散漫不见,整个人就如同他手中的剑一般显出凛冽锋芒,「江元是我父亲,他们是我的朋友。」 方才看到这几人御剑而来,已然知晓他们是修士,他的目光充满敌意。 昨夜见到小仙女飞跃而起,再次亮出尖利爪子时,他隐约有了猜想,看到这帮修士围拢,当即以为他们是看出了小仙女的异常。 微侧头,江慕羽压低声音,「我挡住他们,你找机会走。」 桑荔唯恐小眠落入修士手中,也知道修士不会对普通人动手,没有推辞,「嗯,你多加小心。」 江玄逸微颔首,他原想同江慕羽客套几句,然而不等开口,对方已是出剑,剑鸣悠长,剑光又快又疾,猝不及防将几人逼得纷纷后退。 第94页 白祈愤怒喊道:「你做什么!」 他急于想在江玄逸面前邀功,在认出人后沖在了最前头,然而刚伸出手,差点就被猛然挥出的剑气给斩伤,一时怒极。 江慕羽挑眉冷笑了声,剑气横扫,将原本呈包围之势的修士逼得一再往后退。 桑荔趁着这个时机,妖力涌动,背着人朝海边的方向飞快掠去。 小眠同大妖缠斗一宿,现在重伤虚弱,除了逃别无他法。 她不敢回头看,一鼓作气奔逃到海边,想要匆忙找船,然而渔民们连夜逃亡,平时停靠在海边的船连一艘都不剩。 正焦灼不已,她看到一艘小的乌篷船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然而船上根本没有人。 桑荔泛起紧张,但她知道江慕羽能拖住那帮修士的时间有限,不能再耽搁了,她不管不顾掠上小船,一旁水花溅起,猛的冒出个人来,吓得她的右手瞬息化为利爪抓过去。 「主人!」 已经彻底化形的蜃蛤看到气息奄奄躺在桑荔怀里的少年,当即一把捧出妖丹送入对方口中,「我帮主人疗伤。」 桑荔堪堪收回攻势,惊诧的看着面前这个男生女相容貌绝美的……妖怪? 一头暗蓝色头发,双眼更是湛蓝,额间生着月白色的纹路,身上的气息也明显非人,小眠什么时候认了个妖怪小弟? 没有功夫多想,桑荔立即说道,「快,快带我们离开这里!」 蜃蛤当即没入水中,拖着小舟飞驰在海面,速度快到后面延伸出一条长长的白色浪花。 当空一片虚无之中,施了隐身术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秦苍溟摸了摸鬍子,神色间带着几分兴趣,「未能引气入体便可徒手打死琴虫,玄阴体质不愧是人族最强,这女娃娃也有点意思,身上人气妖气竟然和平交融,还凝结出妖元了?」 「追!」那帮修士赶来海边,白祈喊了一声,偏头看着眉心紧锁的江玄逸,心头一跳,这次他一定要帮江师叔抓住那个少年! 御剑流光跃起。 江慕羽追了过来,飞身正要阻拦,江玄逸回身便甩出一道定身符。 秦苍溟眼看着他目眦欲裂,仅凭凡体之躯便挣脱符箓,跳入海中抓住漂浮过来的木筏追了上去,轻咦一声,「这娃娃也有意思。」 他于虚空中信步往前走,坠在你追我赶的一众人身后,俨然一副看戏的态度。 如果御剑飞行的江玄逸看到后面的男子竟能随意跨越虚空,一定会大为惊诧,若是知晓此人来自岭南仙府,恐怕别说追什么玄阴体质了,能立马调转回头,给人作揖求指点。 在蜃蛤妖元的滋养下,连动一下手指都难的曲清眠眼神逐渐聚焦,从桑荔怀里挣扎着坐起来。 桑荔稍松口气,「小眠,我会保护你的。」 她甚至根本没想到自己,在那帮修士眼里,妖物更是罪大恶极,要斩杀于剑下。 少年苍白的面色显得眼瞳更黑,他回头看了眼后面御剑紧追而来的修士,吩咐蜃蛤,「你显出原形,带我们从海里走。」 小船的速度有限,更何况明晃晃的太过扎眼,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少年将嘴里的妖丹吐出,还给蜃蛤,回身握住桑荔的手,将她拢到怀里。 如果这次能逃脱,他会想尽办法去修炼,这帮修士不是觊觎他的特殊体质吗,那就势必要强大到无人再敢觊觎。 蜃蛤化作原形,巨大的壳张开来,其间的软肉吞吐着泡泡,像是在无声邀请。 曲清眠抱着桑荔毫不犹豫弃掉小船,跳了下去。 蜃蛤接住后阖拢壳,在海水里倏地往前蹿,速度快到几乎拖出残影。 壳内漆黑一片,蜃蛤吐出气泡罩住两人,使得能够自由呼吸,看不见身后的追兵,桑荔从紧张中安定下来。 寂静黑暗里,触感变得分外明晰,揽在腰后的手臂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桑荔甚至能感受到手臂上蕴含着力量的劲韧肌肉,胸膛炙热的像火。 她僵着没敢动,少年似乎是低着头,鼻息就轻扫在她发顶。 桑荔不认识这带壳的是个什么妖怪,壳还挺大的,只不过它自身就占用了很大一部分空间,使得她跟少年两个人只能挤靠在一起。 这跟窝在他怀里睡觉又不太一样,狭小空间,桑荔几乎是整个身体都紧贴着他的。 坚硬又炙热的手臂、胸膛,似乎能将温度传递,桑荔周身开始发热,连手心都在冒汗。 她尝试着动了动,尝试往后挤一下,腾出点跟他之间的距离。 曲清眠身体瞬息僵直。 怀里的人突然扭动着,似乎是想要往后退,退无可退下反而抵靠着蹭了又蹭,他的呼吸渐乱,额角跳动,试图忍耐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冷静。 「别动。」伴着粗重呼吸的声音,低沉的哑。 桑荔很老实的立马没动了,主要是她发现的确没有空间可以挪动。 「小眠,你的伤势好一点了吗?」 相比较先前躺在怀里,气息微弱到浑身冰冷,少年现在身上越来越热,揽着她的手臂也越来越紧,俨然是好了许多。 看来妖的妖元对治伤有奇效,桑荔想着自己也有妖元,要不要拿给他试试。 「往后不要叫我小眠。」曲清眠骤然弯下嵴背,将头埋在她颈窝处。 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吐,高挺的鼻子蹭着脖颈,桑荔悄悄咽了咽口水,心跳如擂鼓,「那…那我该叫什么?」 第95页 等待回答的静默黑暗里,桑荔发觉原来她不只是耳朵敏感,他蹭着的脖颈也同样敏感,似乎连他收紧揽在腰后的手臂,都能引起阵阵颤慄。 桑荔想,也许是对他所有的触碰,都格外敏感吧。 正急速挟裹着两人奔逃的蜃蛤:…… 它夹在旁边可实在是太多余了,大气都不敢出,只在心里默念: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然而察觉到那帮修士竟然有避水珠,还能御剑在海中畅通无阻,蜃蛤登时就慌了,战战兢兢撞着胆子说道:「主人,他们就快要追上来了怎么办?」 正依偎在怀里的桑荔陡然听到近旁传出道声音,这才回想过来旁边还有只妖,当即涨红着脸想推开曲清眠,却被揽的更紧。 少年依旧靠在她颈窝间,声音闷闷的吩咐蜃蛤,「你全力跑,什么时候跑不动,要被追上,便去到岸边。」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抱她的机会,怎么也捨不得松手。 蜃蛤也知道如果被那帮修士追上,主人还重伤,多半要不妙,当即一咬牙直接燃烧妖力,拼命往前跑。 这一奔逃,不眠不休便是两天两夜,期间蜃蛤还被江玄逸的术法击中过几次,伤势渐重,妖力耗尽,不得不奋力沖向海岸。 一片无垠的荒地峭壁。 蜃蛤张开紧闭的壳,声音已经虚弱:「主人,多保重,我会在海域里等你。」 曲清眠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桑荔身上,他想趁现在让蜃蛤立刻带她走,那帮修士是冲着他来的,分道走,她才安全。 桑荔紧紧拽着少年的衣袖,没等他开口便抢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跟你分开的。」 曲清眠黑眸安静,面前的人满含关切还有坚定,都叫他一颗心变得柔软有温度。 江玄逸御剑带着几个已经累极的弟子,紧追而来。 跳进海里晕过去的江慕羽被一路跟随的秦苍溟顺手搭救、悄然放在一块大石后,轻抚额间,后者悠悠醒了过来。 桑荔用妖力捲住小眠,飞快往前疾驰,然而当她看到前路是一处断崖,罡风汹涌呼啸,身形骤停。 这是……黑渊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有一颗小白菜的营养液,啾咪~ 第45章 黑褐色的悬崖峭壁横亘,崖底翻涌而上的罡风咆哮震颤,恍如要撕碎一切。 桑荔突然感到一阵绝望,浑身发冷。 在那帮修士穷追不捨,眼看就要再次围堵上来时,她都没在怕的。 可她现在却害怕到手指都在发抖,黑渊崖对她来说,是一个心结。 是梦魇里无数次良心受到凌迟煎熬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穿书伤害小眠的地方。 没想到这一路奔逃,临到头,竟然会逃到这里。 曲清眠看着眼前的绝路,上一世削骨去肉、心如死灰的痛苦,如重重深海再次席捲而来。 他有些恍惚,明明很久没有再想起,甚至以为彻底遗忘。 是天意吗? 兜兜转转哪怕过程不同,有这么几年的安稳愉悦,甚至就在前两日,她还亲口告诉他心意,说喜欢他,但到了这一年,仍旧面临同样的结局。 一瞬间猛然的悲愤,他回头望着追来的修士,狂风掀起衣摆,淡漠黑眸中戾气渐深。 「别害怕,我并非是要伤害你。」江玄逸看到前方无路,又见那浩荡翻卷的罡风,知晓这便是传闻中跳下去无人生还的绝地——黑渊崖。 这次一定能抓到他,江玄逸苦追两日的疲惫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了几分气定神闲,不等继续道貌岸然的游说,那少年猛然动了,速度极快! 白祈一心想要邀功,在江师叔说话时,他就已然蠢蠢欲动,目光紧紧凝在少年身上,见其陡然朝江师叔扑去,他想都没想便挥剑直斩,携裹灵力,层层剑光如华。 他有信心自己与一年前相比,进步强大很多,也更不会轻易被这个少年的疯给吓退,然而下一瞬,自信的冷笑还未能在唇角扬起便凝固。 白祈不可置信的低下头,他的胸口被少年强横如野兽般活活破开一个窟窿,鲜血喷涌,他好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惊惧地睁大眼睛,白祈不可置信抬头看向已经捨弃他,继续攻向江师叔的少年。 似乎只是被当成一个随手解决的障碍。 白祈倒下去之前,神色还是茫然的。 最后一个念头,他想着为什么明明没有灵力,这个少年的速度和身体却强悍到简直不像人类。 江玄逸看也没看抢先出头而死去的白祈一眼,他抬指抵住剑身,猛然荡出一道灵力汇聚成的屏障,抵挡住少年的攻击,与那双漆黑的眼眸对视,他只觉自己即将得到一块瑰宝,欣喜不已。 随着一道来的另外几个弟子虽看不惯白祈,但眼看人了无生气的倒下去,还是纷纷惊慌着围拢将人扶起。 江慕羽紧追而来,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看到曲清眠已经同修士缠斗到一起,而桑荔满眼焦灼,当即赶到她身边,「你随我走!」 桑荔没说话,她的心神全在小眠那边。 眼看着江玄逸手中长剑横扫,汹涌灵气捲起狂风乱石铺天盖地,在小眠身上割裂出深可见骨的伤痕,将他逼到节节倒退,眼看就要退无可退、行至崖边,她再也冷静不下来,提起裙摆朝他飞快跑去。 第96页 江玄逸没想要把少年逼入死路,不过是敲打一翻,好叫他放弃抵抗,乖乖跟着回去。 原以为凭他在玄天宗能坐上峰主之位的实力,只需用两三成修为便可强势碾压,叫少年吃点苦头老实下来,没曾想一个连灵府都没开闢的人,却能强悍到逼他用出六七成实力。 这叫他愈发眼热,这样强悍的体质,一旦成功掠夺,那他停滞多年的境界必然能够轻松突破,将来说不定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江玄逸收起手中灵剑,语调放得温和,「我并不想伤害你,否则你杀了我们玄天宗的弟子,我不会现在还对你留手。」 他其实非常费解,上次一见到他,这少年跳海便跑,这次同样。 「江师叔!」那几个还蹲伏在白祈身边的弟子震惊喊出声。 桑荔腿脚几乎发软,跑到曲清眠身边紧紧抓住他,就好像不抓紧,他会陡然坠下去一般,「小眠,没事的,我会带你走。」 身后罡风呼啸,少年身上的血不断滴落到地面上,他眼里的凶戾已经平静下来,平静的像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 他本就容貌出色,浑身是血站在那里,就像开在悬崖边一株绝美鲜艷的花。 桑荔心惊肉跳看着他,仿佛上一次的画面正在重合。 梦魇里那双幽黑、清澈的像月亮般的眸子,仿佛深刻在记忆深处,她看着里面的光一点一点寂静湮灭,覆上深海一样的绝望。 她急切的想要说点什么,却如鲠在喉。 曾经的伤害,重来一次之后真的可以用几年时间就弥补还清吗? 对小眠做过那样的事情,她怎么有资格跟他说喜欢? 深深的愧疚捲土重来,将她逼得喉头酸涩,浑身打着颤的疼。 江玄逸开始许诺起好处,「伤你并非本意,只是希望你随我回去,我保证,一切资源都可以满足你。」 曲清眠没看他,甚至也没看桑荔,他的神色格外平静,目光转向站在不远处的江慕羽,「你带她走,往后照顾好她。」 桑荔瞪大眼睛,轻声问询,「小眠,你在说什么?」 曲清眠垂下眼睫,没有表情,墨发和衣袖在狂风中逸动。 如果重来一次依然逃不掉既定的结局,他只想自己跳下去,这次,就不要再让他醒过来空欢喜一场了。 想着未能说出的心意,他苦涩却又庆幸,他是没有未来的人,不应该耽误她的人生,江慕羽才是值得託付的良人,可笑他先前百般针对,甚至生出阴暗的心思想要让对方消失。 果然,生长在暗处的人,就该烂在泥里,他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更不配妄想那样鲜活纯净的人,他此刻只恨不得将过去几年在她生活里留下的所有印记都抹去。 遗忘他,去过她本该有的人生。 桑荔有种强烈失去的预感,她抓着少年的袖子抓得更紧,还试图去握住他的手。 这次失去他,一定比那数月的梦魇还要痛苦,她不敢想。 桑荔急切想说出自己的心意,想告诉他,哪怕妖元碎裂,跟这帮修士拼个鱼死网破,她也要在他身边的。 可是不等她说,少年决绝掰开她的手指将她猛然推了出去,推向江慕羽身边。 桑荔倒退间,怔怔看着他往后躺倒、轻飘飘羽毛一般,坠向了黑渊崖。 罡风呼啸,捲起纷乱的碎石旋涡,将他快速往下拉扯。 她一瞬间冷寒到牙齿打颤,眼泪汹涌,不顾一切的推开想要扶住她的江慕羽,飞身一跃,跟着跳了下去。 不远处虚空中,正在用传讯符玉跟死对头炫耀,找到了好苗子的秦苍溟当即爆粗,「干他娘的老庄,每次找你准没好事,滚!」 秦苍溟掐断传讯符玉,急得跳脚。 他不过是一会没关注的功夫,怎么就双双跳崖了? 这还不是一般的悬崖,黑渊崖的罡风吞噬灵力、削骨去肉,就是他也不敢轻易下去,然而想到这一个玄阴体质一个魂力强大可融妖元,还有这一路上对两人心性的观察,他是真动了收徒的心思,咬了咬牙,拼了! 然而不等他现身救人,便敏锐察觉到情况似乎跟想像中不太一样,「这小子!」 曲清眠阖着眼,坠落间罡风颳过的痛苦没有在那张清冷平静的脸上显现半分,他只想彻底沉进黑暗。 「小眠!」近前的呼喊,惊得他豁然睁开眼。 一道娇小的身影张开手臂,鸟儿归林般朝他扑了过来。 乌黑的发、细腻瓷白的肌肤,满含眼泪望着他的眸子清澈决绝,「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曲清眠心神轰然震动。 他从来没想过,桑荔会为了他这么个格格不入的卑劣之人,奋不顾身连命都不要。 此时朝他扑过来的,不只是带着馥郁香气的柔软怀抱,更是一束光,将他从自厌自弃的暗色绝望中猛然拉扯出来。 曲清眠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她的心意。 那份喜欢,比他想像中要深沉厚重得多,柔弱身体里,藏着的是如山的坚定,还有似水的温柔,不会再有人像她这样爱他了。 他要活下去,也绝不能让她一起葬送在这里! 眼看着罡风将要袭向桑荔,曲清眠眸色戾气更深。 他的腿已经没入罡风,极致疼痛没能让他皱一下眉,可眼下他怕她受伤,怕到面目扭曲,紧紧将人裹进怀里,妄图拼出条生路。 第97页 他周身浴着血、白骨茬茬,一把攀在了峭壁上,试图一寸寸往上爬。 被紧压在怀里的桑荔将妖元移至口中,骤然仰头亲上去,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将妖元渡了过去。 抬头看不见上空的天,只有灰濛濛的罡风,如千万把锋刃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的涌来,一层层剥去他的血肉,在妖元修复下重又长出来。 剥离、生长、剥离、生长,如此反覆。 桑荔就看着他漠然承受这种痛苦,任由大片的血肉、碎骨剥离,只坚定着往上爬。 她心疼到现在只想一起解脱,「小眠,我愿意跟你一起死的。」 曲清眠抬头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崖壁,只觉得比登天还难,紧紧咬牙,周身竟是溢出丝丝煞气凝结,漆黑的眼睛深得如点了墨。 他放任意识逐渐被狂暴取代,去换取强大无匹的实力。 桑荔发现小眠停止攀爬,且身体骤然冷得像冰,心猛然像是被扎了一下的疼,抬头想看看他,却被一把按在胸膛,箍住腰间的手不断收紧,就是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这一刻,鬼哭狼嚎般的罡风呼啸仿佛被隔绝,世界一片寂静,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桑荔以为,他们就要被罡风吞没,一起死去,然而少年贴在她耳边,说出叫她大脑空白一片的话,「上一世你推我坠入黑渊崖,这一世重来,我以为我会恨你。」 「但是荔荔,我爱你。」 甘愿引颈受戮,更甘愿保护她即便入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阿狸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46章 大结局 曲清眠的意识正一点点被侵吞,没来得及告诉她的心意还有秘密,终于彻底倾吐。 重生后,他恨她,恨之入骨。 然而恨她之前,早在上一世初次见面,她抬起衣袖擦去他脸上血污、对视的那一瞬间,他就将她牢牢印刻在眼中。 他的心神,永远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重生后无数次想要杀了她,却又无数次自欺欺人的找藉口拖延。 被推下黑渊崖,经历见过光亮又被彻底毁灭的绝望,可能怎么办呢,他还是喜欢。 情深难自控,矛盾拉扯间,逐渐消磨掉所有的恨,只剩汩汩翻涌如岩浆般炙热的爱意。 黑魔气澎湃而出,汇聚在少年背后,猛然伸展撑开,如一对黑色羽翼,将怀里的人护到密不透风。 盘旋的罡风强横无比,如深渊底下咆哮着要撕碎一切的凶猛巨兽,没几个修士面对它还能游刃有余,然而方才还肆意逞凶的罡风触上那黑魔气,却霎时烟消云散。 他抱着人往崖上飞去。 桑荔那日在表明心意后,期待又忐忑的幻想过很多种他倾吐情感的场景。 她想,小眠那样沉闷冷淡的一个人,可能简明的几个字都要很艰难的往外蹦,需得她哄着追着问,才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然而猝不及防的,在绝境里没有半点旖旎想法的桑荔却听到了他的坦白。 他说荔荔,我爱你。 桑荔没有半点欣喜,反而豁然像是被一道雷电击中,大脑一片空白,死死盘旋着『上一世你推我坠下黑渊崖』这句话。 她如同失了魂一般,四肢发寒,根本就回不过神来。 江玄逸立在崖边,面色铁青看着灰濛濛的一片罡风。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少年竟然宁肯跳下去,自寻死路都不愿意跟他走。 到底是为什么? 他虽然一路紧追不放,生怕再次错失机会,可并没有透露出自己的目的,沟通也是和颜悦色,甚至那少年突然动手杀了一个弟子,他都摆出不予计较的态度,何至于如此? 江玄逸百般难解,又满心不甘,死死盯着,气闷到双手紧握成拳。 「那是什么?」陡然看到一团黑气骤然腾空而起,江玄逸眼眸微眯,惊疑不定往后退了几步。 秦苍溟隐身在虚空间,直拍大腿,「好端端的怎么就想不开要入魔,可惜、可惜了啊!」 痛心疾首下狠狠拽掉好几根鬍子。 江慕羽木桩般怔怔站在那,看着自己想要拉拽却没能拉住的手,目光空洞。 突然他似有所感的抬起头,一团黑气如阴云笼罩在当空,他麻木的神色恢复一丝神采。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 黑魔气萦绕逸动,骤然化作箭雨,铺天盖地朝江玄逸攻去。 江玄逸不敢留手,全力一招剑光大亮,澎湃气势四方横扫。 强强碰撞,掀起的猛烈飓风捲动漫天飞沙走石,迅速形成一道旋涡,在中心处阵阵轰鸣如惊雷。 那几个弟子被逼得节节倒退,连眼睛都睁不开,惊恐万分间,却见一人持着剑逆风而行。 是起初在渔村阻拦他们,让那两人跑掉的同伙,似乎江师叔认识其父亲。 「喂,连我们都撑不住,你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凑过去就是送死!」 江慕羽没搭理,只艰难的想要往风暴中心靠拢。 眼睁睁看到小仙女毫不犹豫跳下悬崖那一瞬,心好像就空了,此时好不容易重燃希望,那团黑气里也许就是曲清眠跟小仙女,他要亲眼看看,确认一下便好。 他现在再也不想什么两年之期了,连身陷绝境都密不可分的两个人,他拿什么去争? 现在他只期望,小仙女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第98页 出言提醒的弟子见他不予理睬,手中灵剑骤然出鞘指过去,「你站住!」 他们这一路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江师叔为什么要追一个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白祈被杀死也轻描淡写。 这样的江师叔,还有这样一处绝地,都叫他们不安、恐惧。 江慕羽回过头,看着直指心口的灵剑,那张总是带笑的脸泛着点麻木的冷意,总是活跃很多话的一个人,此时却只剩缄默。 那个修士将他的态度视作挑衅,当即更怒,「别以为你父亲同江师叔认识,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轰隆 风暴中心黑魔气陡然更甚,呈碾压之势将白光大作的剑气彻底淹没,剎那间地动山摇,无形的气浪碾压,仿佛即将天塌地陷一般。 猝不及防的几人左摇右晃险些摔倒,那举着剑的修士当即调动灵力,剑势却陡然一阻,等他稳住身形,却发现手中的剑刺穿了跟前那人的胸膛。 他当即慌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剑锋破开血肉的声音好似清晰在耳,江慕羽眨了眨眼,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血色在雪白的衣襟前大片晕开,鲜艷的红。 努力回过头,他还是想看一看,最后看一眼她,是不是好生生的从崖底回来了。 往前踏出两步,眼前一阵发黑,闷头倒了下去。 荒地冷硬,江慕羽躺在那里,藏在身前佩戴、没那么好看的四角海星滑了出来。 他努力转动眼眸往风暴中心看,一道如月的刺目华光撕裂黑气,江玄逸狼狈不堪的身形刚显现,便又被汹涌的黑气彻底吞没。 江慕羽眼里的光亮一点点黯淡,到底还是没能如愿再看他心中的小仙女一眼。 江玄逸执剑跪倒在地,欲说话却先是喷出一大口血,狰狞着恨恨道,「我已经将消息递出去了,死在你手里,你也别想逃脱玄天宗的追杀!」 他突然又仰头大笑,「不,不只是玄天宗,如你这般自甘堕落的魔头,整个修真界都会联合起来,将你除之而后快!」 江玄逸既懊悔又愤恨,只巴不得他死! 凌空而立的少年墨发飞扬,那双眼睛麻不不仁已然失去神智,周身浓烈的杀意凛冽,汹涌黑魔气凝练出数百条藤蔓,倏地刺向已经动弹不得的江玄逸,将人活活串成一个刺猬。 桑荔一直安稳的窝在他怀里,那些叫人心惊肉跳的黑气,像是谨遵某种指令般,小心翼翼避着她,生怕伤到她半点。 努力忍住眼眶的酸涩,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少年冰冷的脸,「小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跟着你。」 一开口,拼命想要按捺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淌出来。 她的心绪很复杂,愧疚、自责、震惊、感动又难过。 知道小眠是重生的,桑荔无法想像,他是怀着怎样的心绪,跟她一起生活这么几年的。 她起初只以为他是个小别扭,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现今来看,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在经历什么样的煎熬。 「你怎么就像个傻子。」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 到底是有多喜欢,才能面对杀死自己的人,依旧一片赤诚的待她好。 这份远超她想像的爱意,一瞬间把心塞满,连鼻子都忍不住发酸,然而不等继续哭诉,少年身形极快,拖拽着黑魔气瞬息到了空地上还站着的几个修士跟前。 他像是要杀死目之所及的一切活物,不管不顾的便要动手。 桑荔紧紧攀着他的脖子,想要阻拦,却猛然看到躺在血泊间、已然了无生气的江慕羽。 呼吸连同滚到喉头的话一起停滞。 那个爱笑、时不时油嘴滑舌最喜欢跟她斗嘴的人,睁着眼睛,竟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 桑荔愤怒的抬眼,看向那几个满脸惶恐、已经被黑魔气逼到无路可逃的修士,「你们仙门自诩正义,却连普通人也不放过?!」 她现在只恨不得捡起一把剑,将他们全都砍了。 「够了,别再枉造杀孽。」秦苍溟无奈又痛心的从虚空中走出来,看着已经入魔的少年,他神情懊悔。 关键时刻,他就不该瞎嘚瑟分神,但现在后悔也没用,再好的体质又如何,一旦入魔也就与修仙无缘了。 目光转向桑荔,所幸还有一个好苗子,秦苍溟正想着该怎么招揽,让这个漂亮温软的女娃娃弃暗投明,那少年却是始料未及的狠绝,不光收割麦子般绞杀了几个修士,还无差别攻击要取他性命。 秦苍溟倒也并不惊慌,双手飞快掐诀祭出了月伶仙索——真正的上古仙器。 泛着莹莹华光、小臂粗的绳索面对狂躁强横的黑魔气,视如无物,轻而易举便将入魔的少年捆缚住。 桑荔只觉周身一轻,她被一股灵力推拉着同小眠分开,站到了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外形很是邋遢的男子跟前。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桑荔心头警铃大作,「你也要抓他走?」 小眠之前已经将妖元还给她,她悄然凝聚起妖力。 看出她的防备,秦苍溟连忙解释,「我跟那帮修士可不是一路,女娃娃,想要修仙吗,我可以收你为弟子,我很厉害的。」 桑荔并不信任他,一边戒备,一边往小眠身边靠,「你先放开他。」 秦苍溟有些为难,皱起眉头,「他已经入了魔,不清理,只会肆意屠杀,搅得这世界鸡犬不宁——」 第99页 不等他说完,桑荔气到生硬打断,「清理?你休想!」 她试图去解开少年身上的绳索,无果,还许是因为体内妖元,她一碰上去,就像摸到烙铁一般,剧痛间手掌被烫起血泡。 「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收你为弟子,」秦苍溟见她依旧做着无用功,紧紧抓着仙索不肯放,那掌心的血已经顺着指缝往下滴,只能施术将月伶仙索收回,「已经入魔的人没有心智,不分友敌,你在他身边并不安全。」 秦苍溟劝说,「况且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只有岭南仙府可以教习你如何修炼。」 修真界那帮人,本事不大,排除异己倒是分外极端,像她这种虽为人族却聚妖元修行的异类,同样会被针对。 眼瞧着人看也不看他,秦苍溟想,这女娃娃多半还不知道领南仙府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正准备详细介绍好让她大吃一惊,结果没等开口,他就再次拽掉几分鬍子,反被惊得瞠目结舌。 那个已然入魔的少年,垂眼捧起女娃娃流血受伤的手,定定看着,那周身缭绕的黑气竟是一点一点如烟尘消散。 秦苍溟瞪着眼睛,越看越激动,当即掏出留影石记录下这个不可思议的场面。 何谓入魔? 那便是心神和七魂六魄离散,这种离散跟死去之人的那种还不一样,旁人帮不上忙,只能靠自己。 入魔后能清醒过来的,也不是没有,但秦苍溟还真没见过这前脚刚入魔大开杀戒,后脚就洗净满身污秽魔气清醒过来的。 这入魔怕是入了个寂寞。 秦苍溟目光炙热,这个少年,他一定要收为弟子! 桑荔正看着跟前的人,他空洞麻木的眼睛里出现一丝茫然,捧着她的手轻轻触碰,眉头皱起来,眼眸里逐渐出现一丝逸动的光。 她敏锐察觉到这份变化,激动到呼吸急促,但语调放得很轻,像是害怕惊着他,「小眠……」 桑荔轻声呼唤,一遍遍的,试图用声音引着他。 「疼吗?」 曲清眠垂着眉眼看那双纤细白嫩手掌上的伤,声音磁沉带着怜惜。 在失去意识之后,他像是浮在一片宽广无边的黑色大海中,本该看不见也听不见外界的一切,但许是执念太深,唯独桑荔,他能感知到。 眸色寂寂转向另一边,秦苍溟正搓着手满脸兴奋,对上他的目光,那是更兴奋了,「小子,想修仙吗,我收你为弟子,我可是很厉害的!」 这一模一样的话术,桑荔鄙夷看向他。 要不是先前能捆缚住入魔的小眠,她真要怀疑这人就是个骗子。 曲清眠语调冷如寒冰,「你弄伤她了。」 秦苍溟急得拽着鬍子替自己辩解,「那没有,是女娃娃非要去碰我的月伶仙索。」 桑荔挽住身边的少年走开,「别理他,他用那绳索绑你,还说要清理呢,收为弟子?」 「他想都不要想!」 这肯定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桑荔恨恨磨牙,要不是对方貌似有些深不可测,她连废话都懒得跟他讲。 秦苍溟:…… 怪他,的确都怪他。 他愁肠百结厚着脸皮凑上去,头一遭遇见这样称心如意的好苗子,说什么也要带回去! 「大胆魔头,竟敢杀我玄天宗峰主!」 当空一艘飞舟遮云蔽日,其上豁然立着玄天宗另外几队去聚灵大会的修士,其中有两位长老和三位峰主,得到江玄逸递出的消息,他们正离得不远,立即火速赶来。 见到那少年眉眼清冷却并无入魔迹象,他们依旧腾空跃下,打算将人一举抓获。 「玄天宗位列九大仙门之一,当以除魔卫道,守天下太平为己任,你这种邪魔,当诛!」 其声震震,端的是正气浩然。 少年包扎好桑荔手上的伤,淡漠掀起眼帘,眸色骤寒,眼看争斗一触即发,秦苍溟忙不迭抓住时机挡到前面,抬着下巴斜睨那帮气势汹汹的修士,「说得冠冕堂皇,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有魔?」 玄天宗一位脾气火爆的峰主率先越众而出,一言不合手中灵剑当头便斩,「为邪魔说话,一丘之貉。」 秦苍溟也不废话,既有教训对方出言不逊的意思,也更有展现实力、让两个娃娃好好看看的意思,他自信负着手,毫不遮掩浩瀚灵力的强大,只凭威压便豁然压得那一众修士纷纷坠地,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伏,动弹不得。 「这世道当真变了,竟有人敢言岭南仙府为邪魔?」 本就被威压压到惊骇,听到岭南仙府,那帮弟子面上尚是茫然,但几位峰主和长老却是神色猛变,诚惶诚恐的以额贴地,恭维求饶。 秦苍溟平日大多时候都喜欢混迹在普通人中不显露山水,像这样明晃晃的自曝身份,还是头一遭,更甚至为了让那两个娃娃了解岭南仙府是怎样的存在,他愣是捏着鼻子压着鸡皮疙瘩忍耐,听那几个修士大拍马屁。 桑荔两只手被包成了粽子,僵直的搭在少年臂弯,惊奇的瞪大眼睛看那帮来时还气势凛然仙风道骨的修士,此刻就跟大青蛙一样趴在地上,恭敬谄媚到叫人毛骨悚然。 「那人好像真的很厉害?」 她有了点蠢蠢欲动的心思,如果是真心要收她和小眠为弟子,并非冲着小眠的体质而来,那跟随去领南仙府修行,的确是最好的出路。 第100页 毕竟她跟小眠都对修炼一窍不通,那帮修士又说不准哪天会蹦出来虎视眈眈,唯有自身变得强大,才能摆脱现今奔逃躲藏的处境。 在得到秦苍溟的百般保证和立誓下,桑荔相信他并非觊觎小眠的体质,只不过在答应前,那双大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想收我们为弟子也不是不行,但是身为师父,你能给我们提供什么资源?」 带回去之后甩手不管的师父,那也是不能要的。 秦苍溟好不容易听到松动的语气,当即激动到恨不得将自己几百年来收集的所有宝贝都送出。 桑荔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被他铿锵有力一连串的陌生词彙给砸的晕头转向,这是给的很多了吧? 她去看曲清眠,少年没有犹疑,「我们跟你走。」 秦苍溟没忍住,当即拿出传讯符玉将这个『好』消息分享,在死对头老庄的质疑下,他将腰杆挺到笔直,「老子这就带回来给你看,你就等着羡慕嫉妒吧,哈哈哈!」 「……」桑荔突然又觉得这个师父不大靠谱的样子。 在随着秦苍溟走之前,她和小眠一起将江慕羽葬在了荒芜间唯一的花丛下。 少年安抚的揽着她,桑荔静默站立良久。 江慕羽带在脖颈间,那个她敷衍着随手送的四角丑海星,给她的触动很大。 就像小眠送她风星珠,她会珍视着随身戴在身前一样。 很多同江慕羽相处的画面,以前她从未在意,现今回想起来,一祯祯画面就像是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回旋。 第一次见的误会,从怒气互怼到笑闹斗嘴,一起照顾受伤的猫头鹰,在祭祀节日上放开了蹦迪到精疲力竭,讨论着兔肉怎么做好吃争论着要怎么分配,一起撒着欢的赶海,海边那座建造大半未及完工的观星台…… 有人愿意无条件的对她好,不求回报,很多时候是亲人也没有办法做到的,她从未给过他什么,总不能真的让他失去一切,连命都丢掉。 桑荔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秦苍溟意气风发唤出一只巨大的青鸟,载着几人直入云端。 朗朗清风卷着衣袍猎猎作响,桑荔被揽在怀中,只露出个脑袋,风吹得脸颊微凉,红扑扑的去蹭少年的下巴,嗓音轻软,「我也好爱你的。」 曲清眠手臂收拢,「嗯。」 桑荔有很多很多话同他说,但旁边还有个碍事的师父,她动了动嘴暂时憋回去,只小心翼翼的说道,「等合适的时间,我也有个秘密要同你讲。」 知道小眠竟然是重生的,她一定要好好狡辩,不,是解释! 告诉他为什么上一世要那样对他,一定进行深刻忏悔,安抚好那颗被她伤个透彻的小心脏。 秘密。 曲清眠眼眸变得柔和,他一直都有许多的无法理解,也不曾问过,她愿意坦诚,这对他来说,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靠近。 桑荔还在自顾自说着,长睫轻颤,语调里是抑不住的喜悦,「我们要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好。」曲清眠声音里也染了笑意,温声应答。 他如此庆幸,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将美好握在手中。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开文就能早知道啦~~ 有关番外,分两个部分:1.开启修仙撒糖日常,该有的全都会有;2.是我自己认为写了会更圆满的系列(可凭兴趣选择观看),女主没有二次穿书,成功完成任务后回到原来的世界愉快当富婆,男主黑化到现代世界找到女主,然后各种……(此处省略) 男女主性格跟正文会有差异,我也没写过这种强制类型的,尝试开发一下~ 感谢我有一颗小白菜、何以笙箫谈书墨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47章 岭南仙府地处极境之地,还设下了迷雾禁制,外人根本寻不到这里。 青鸟从舒捲松软的层云间俯冲直下,穿透迷雾,桑荔只觉得眼前一花,所看到的场景骤然大变。 一股沧桑、古老又蓬勃的气息扑面而来。 秋光落在平静翠绿、一望无际的湖面,泛着浅金色的粼粼微光,在那湖的中央,横旦着数千米之高的山峰,巍然挺拔,山尖没入云雾,抬眼望过去,佳木葱茏的翠色间坐落着若隐若现的峥嵘楼阁、神殿亭宇。 这里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更仿佛是仙境。 青鸟停驻在一座玉白色广阔平台,桑荔走下来,只觉得这里空气清冽,灵气浓郁到都不需要刻意去吸纳,便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在黑渊崖,那帮修士听到岭南仙府后诚惶诚恐的态度,还有极尽所能的吹捧,让桑荔知晓这是一个真正有神仙的地方,所有修士做梦都想要来这里学习术法。 桑荔以前对自己的定义就是个普通人,修仙什么的,她想都没想过,然而被妖怪盯上,莫名其妙的融合魂珠,聚出妖元,她竟然也硬生生开闢出一条奇特的修行之路。 有关修炼,她知之甚少,系统也是只有一知半解的理论,如今跳出来个便宜师父,倒也正好。 「三师伯!」清脆娇嗔的声音,伴随一道烟粉色长裙的轻灵身影欢快跃了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那日秦浣儿心里一直繫着封印被破的事情,得知琴虫被一个少年赤手空拳杀死的时候,她是有些不信的。 第101页 就算她术法不精,只能依靠法器外物才能封印琴虫,但即便是其他师兄师姐,要对付大妖,那也得是配合着灵器来。 听到三师伯啧啧夸赞,秦浣儿不服气的问起少年修为在什么境界,结果竟得到对方根本没有开闢灵府的回答。 这简直不可思议,在她心里埋下了好奇的种子,很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引得三师叔那般高兴,死活要收为弟子带回来。 跑向三师伯的时候,秦浣儿的目光扫过去。 那少年背对着长身玉立,穿着件极为普通的黑衣,但只从背影,她便笃定这人的容貌绝对不俗,往前又跑了几步,从侧面逐渐看清那张脸。 秦浣儿骤然顿住,下意识收敛起肆意的脚步,举止动作变得拘谨斯文许多。 那双杏儿眼仍旧停留在少年脸上,捨不得挪开。 比她想像中生得还要清姿明秀,一眼望过去的时候,仿若天地间的光亮一瞬间汇聚。 秦苍溟笑得极为开怀,「浣儿,你师父呢?」 他一定要让老庄好好看看,这是多难得的两个好苗子,叫老庄以后还扫不扫落他整日里就知道游手好闲,门下连个能看能打的弟子都没有。 秦浣儿根本没注意秦苍溟在说什么,她朝少年笑了一下,「你就是新入府的弟子吗,我是秦浣儿,虽然不是三叔伯的弟子,但也可以算是半个,你依然可以叫我师姐,你叫什么名字?」 桑荔看着近前这个雪肤花貌的姑娘,她瞧向小眠的眼神可太熟悉了,当初在瑶水镇第一日去学堂的时候,那个叫江柳歆的少女就是含着这种目光,主动想要邀请小眠同坐的。 都是漂亮又大胆的姑娘,桑荔没有生气或者厌恶的情绪,她只是偷偷侧头去看小眠,想看看他是什么神情。 曲清眠眉眼间尽是冷淡,根本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桑荔看着他的冰块脸,那简直是能冻到掉渣,但她只觉得更好看了。 毕竟有安全感呀,完全不用担心别的小姑娘能引起他半点的注意。 桑荔美滋滋偷看,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倏地垂下转过来,里面的冰冷融化,烁烁泛光,带着点抓个正着的纵容笑意,牵住她的手用力揽过来。 他没接话,却用行动在回答,秦浣儿脸上的笑容僵硬,这才注意到少年身侧还有个身形娇小的姑娘。 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挽起,插着支简单精巧的珊瑚钗,那张脸是素净打扮也掩不住的清丽脱俗,和少年对视间,又多了分酥软娇腻的味道。 不用问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秦浣儿瞬间对方才的主动搭话窘迫到脸颊发热,她扭身就跑,「三师伯,我去叫师父过来!」 秦苍溟的目光已经看向从阶梯缓步而来的庄干,忙叫了声,「你师父已经来了,你还去哪,一会我的两个乖徒还得你领去清源殿,给我回来!」 秦浣儿却头也不回,跑得更快,似乎生怕再在这个尴尬的空间多待片刻。 桑荔看着仓皇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她倒是觉得这位姑娘怪可爱的。 见她笑,曲清眠不满的捏了捏她的手指,「你一点都不会吃醋吗?」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桑荔说完,蓦然想到了江慕羽。 之前她总不明白,为什么小眠会讨厌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气场也总是很诡异,如今小眠表明心意,她才回味过来,那是因为吃醋。 知道小眠是个这样的闷醋罈子,桑荔很想笑,但想到江慕羽,她又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总是在亏欠。 虽然江慕羽的死并非她直接造成的,但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小眠,他也不会死。 他还有家人,有大好前程,却悄无声息死在那样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桑荔的想法很简单,他原本可以活得很好,也是个乐观开朗、肆意洒脱的人,那就按照他该有的人生好好去活。 重来一次,他们就不要再相识了。 她已经问过系统,想要再穿书一次,可不可行,系统给了肯定答覆。 只不过眼下尚还不是时候,她现在跟小眠已经互诉心意在一起了,往后做的任何决定,都理应同他坦白。 「老庄,等我安顿好两个弟子,再与你细说,」秦苍溟扬眉吐气,对上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的死对头,这回心情格外好。 他负着手挺腰抬步走,架势摆得很足,然后就听到庄干的声音,「你们确定要跟着他修炼?」 「他没有大殿阁楼也没有身兼要职,能给你们的并不多,如果做我的弟子——」 不等他说完,秦苍溟气到跳脚,吹鬍子瞪眼的怒喝,「老庄,你那阁主的位子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怎么还有脸在我面前摆谱,跟我抢人?」 秦苍溟说完快步走回去,挡住庄干,就跟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提防着。 庄干笑了笑,「瞧你紧张的,这么多年了你都孑然一身,好不容易收到两个徒弟,自然要当成宝贝疙瘩一样看待,但我灵剑阁不同,数百个弟子都是根骨绝佳,放眼整片大陆也是巅峰存在,将来说不定可一举飞升,倒是你,从外头随便捡回来两个,就真以为别人也能看得上了?」 「老秦,你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 秦苍溟被气了个眼歪嘴斜,当即就要拉着庄干打一架,对方却满是轻蔑扭身就走,气得他更是恨恨拽鬍子,语无伦次,「你等着看吧,就我这两个弟子,比你那三百个弟子都强,是加起来都要强!」 第102页 气死老头了,简直要气死老头了,秦苍溟又跳了好一阵脚,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哎哟,这一气急信口开河了不是,往后又要多个笑柄在老庄那里,恐怕少不了要拿出来嘲笑奚落他。 秦苍溟嘆气,收到两个满意弟子的欣喜就这样没了大半,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瞅了眼曲清眠跟桑荔,「虽然我不是什么阁主,但我的修为在岭南仙府中,是可以排进前十的,教授修习绝不会淹没你们的天赋。」 「这么些年我四处游历,收集的天材地宝有很多,先前答应送给你们的,我绝不食言,往后即便你们需要的我没有,我也会竭力去找、去满足。」 秦苍溟说完自己能给的,面露忐忑的继续说道,「岭南仙府有诸多练功室,还有可以按照兴趣选择修习的课室,法宝藏书各类也都有,但是这些方面,我没有职权,给不了你们更多方便。」 他有点侷促的搓着手,「还有住处,因为我常年闲云野鹤的在外游历,一个人过惯了,比较随性,没有大殿可以给你们住,只有几座简单的小矮房子。」 秦苍溟似乎非常纠结,一张脸皱成团,「你们……你们若实在不想跟着我,我也可以给你们引荐到任何想去的师父门下,只要不是老庄的弟子,日后也愿意记着这领入门的情意,肯当我是半个师父,就够了。」 看着他期期艾艾,却也的确是为自己和小眠着想,桑荔觉得这个便宜师父还挺好的,「您说什么呢,什么半个师父,好好的人还能噼一半吗?」 她拉着小眠一起走到秦苍溟跟前,笑眯眯的继续说道,「你就是我们的师父,只有我们两个弟子还不好吗,所有的资源都是我们的,都不需要竞争。」 「住小矮房子也不要紧,但是师父,有院子吗?」 一声师父,秦苍溟激动到嘿笑了两声,「有!当然有!虽然亭楼阁宇没得住,但地处的环境绝对是整个岭南仙府最好的,依山傍湖,院子高台全都有!」 桑荔很满意,又师父长师父短的叫了好几声,哄得秦苍溟开怀不已。 翠竹夹路,中间一条石子铺就的羊肠小路,同先前在半山腰看到的那些大气磅礴的建筑不同,那的确就是几幢矮房子,少了分仙气,却也多了分鲜活的人气。 前面是水气缭绕的碧绿湖水,一座白玉桥穿山而过,当空飞鸟成群结队,声声鸟鸣清脆。 秦苍溟回来一趟,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一股脑拿出大堆修炼资源,塞给两人后就急急忙忙走了。 一片清旷静谧里,桑荔清楚现在正是坦白秘密的时机,只不过她存了点小心思。 「你是在什么时候重生的?」 桑荔不敢看他,莫名有些心虚,低头用脚尖拨弄着地上柔软的绿色小草。 这座山峰似乎不分季节,秋季依然绿意怏然,一旁还开着她没见过的花,一簇簇粉白色,清幽的香气随着清风送过来。 「你去暗场找我的时候。」曲清眠早就释怀了,说起来分外平静。 起初无数个日夜煎熬,自我拉扯的痛苦,似乎真像是一道鸿沟,跨过去了,也就发现其实算不得什么。 桑荔惊愕又心疼。 有很多事情在一瞬间钻入脑中,恍然大悟。 难怪这次穿书,他身上不再有难驯的野性,会说话,会正常吃饭,长久的相处,他也没再像上一次那般满眼都是对她的依赖,反而一直都是冷淡疏离的样子。 「那你——」 但如果是一开始就重生了,面对杀死自己的人,他为什么反而要一次次保护她? 桑荔想到了答案,既心疼的酸涩,又甜蜜的雀跃,「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了,上一世就喜欢呀?」 她竟然被喜欢了这么久,桑荔有些唏嘘感慨,同时又分外好奇,低着头的抬起来,轻轻去拽少年的袖子,「你喜欢我什么,你那时候还那么小呢。」 落日余晖温柔的光斜斜照过来,曲清眠看见那双大眼睛里的光,比日光还要亮,她欢喜的情绪就那么直白的袒露。 少年清冽的语调不自觉放得轻柔,「你蹲身靠近我的第一眼,第一眼就喜欢。」 桑荔眼睛瞪到熘圆,心跳猛烈,倏地捧住发烫的脸颊蹲下身,忍不住埋起脸偷偷笑。 竟然是那么早的时候? 比她猜想的要早太多了,那时候小眠才十三岁,竟然已经情窦初开了吗? 曲清眠看着冬菇般蜷着蹲在那的人,径直坐下来靠在她身边,「你打算同我讲的秘密,是什么?」 桑荔没理他,她还陷在那句话的威力里,埋着脸笑呢。 曲清眠握住她的胳膊,扯到怀里,「不说吗?」 桑荔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傻笑不停的样子,连忙绷住了抬头看他,那张清隽俊美的脸对上她时虽收起淡漠,显得柔和许多,但还是很少笑,也没什么表情。 靠在怀里,她仰头抬起手,用两个食指去戳少年的脸颊,微微往上一提,营造出嘴角上扬的效果,「那你笑一笑,多笑一下,我就告诉你。」 少年身量高,嵴背挺直抬头向后仰,很轻易就躲开了作乱的手。 桑荔指尖轻碰的触感一空,她边央求,边倾着身子举起手继续靠拢,「小眠,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就让我看个够嘛。」 内心实际:哇,小眠的脸竟然很q弹,戳起来的手感好棒,还滑滑的。 第103页 眼看越是躲,她便越是欺身追近,曲清眠眼眸微暗掠过丝笑意,反手撑着,骤然往后倾。 桑荔追得紧,举着手往前一扑,猝不及防失去重心,一把将少年按在了草地上。 「……」 桑荔压着他面面相觑,她只是想戳戳脸颊,不是想要趁机占便宜啊! 微红着脸,桑荔赶紧就地一滚慌张着爬起身,心里忍不住偷偷尖叫,小眠清冷自矜,却又一推就倒的属性,她真的好喜欢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上章留评的小可爱,女主对江慕羽来说是人生里唯一的叛逆和冲动,知道没可能了会洒脱放弃,但也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所以我铺垫了一下,认为重来一次,他不再付出这份感情的人生,会更好~ 感谢卿玖玖的地雷,么么哒~ 感谢上雪山、阿狸、半夜七更的营养液,啾咪~ 第48章 桑荔坦白了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坦白了系统,也坦白了任务。 「那时候我被奖励沖昏头脑,选择了欺骗你,伤害你,」靠在少年肩上,她说起来心绪还是有些复杂,「年纪尚小,人生经验不多,对自己的了解也不够,一开始认定了你只是个纸片人,以为对你不会产生感情,闷着头就是一条道走到黑。」 「完成任务回去后,每晚陷入梦魇,良心难安,我才明白相处的那几年,其实早就把你当成活生生的一个人看待,也早就投入了真的感情。」 其实不管怎么说,桑荔都清楚,伤害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一样。 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桑荔声音里满含歉疚,「对不起,以前对你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但是我会用一辈子来弥补的,永远爱你,永远对你好。」 她垂着脑袋,还想说好多,尽管语言有时候很苍白,她也还是想把心意都吐露给他听。 然而不等继续说下去,手被紧紧交握扣住,曲清眠问她:「你会回去吗?」 桑荔陷在后悔怜惜交织的情绪当中,有点没反应过来,「回去?回去哪里?」 「你原本的世界。」 这是很匪夷所思的,原来她的家乡真的很远,远到如果她回去了,他可能没有办法将她找回来。 曲清眠抓着她的手,手心微有点冒汗,垂眼牢牢看着她。 桑荔怔怔的,「对上一世,你没有半句怨责和要说的吗?」 她想诚诚恳恳道歉,再允以承诺,让他能好受一些,可怎么看起来,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 换位思考,如果她被推下黑渊崖,不管她有多喜欢那个人,重生之后一定是咬牙切齿想出一百种暗杀对方的法子。 桑荔语气小心翼翼的,「你一点都不怪我吗?」 曲清眠捧起她的手亲了亲,「不怪,你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夕阳将要落下去,天边绚烂红霞如火烧,风声静谧,桑荔心里软乎乎一片,「你就那么喜欢我啊?」 「嗯。」 桑荔拿手指在他掌心里轻挠着画圈,声音又甜又娇,还含着笑,「放心吧,我不会回去,除了你身边,我哪都不去。」 她感觉到他明显放松下来,默了片刻,气息低哑的问,「不回去,会有惩罚吗?」 「有惩罚,你就让我回去了吗?」 知道他对上一世的伤害全然释怀,没有半点怨责,桑荔轻松许多,一直以来深怀的愧疚消散,便有那么点得寸进尺的意味,想要逗弄他。 话刚说完,下巴就被托住,迫使她仰起头去看他,「别想离开我。」 看到漆黑眼瞳里的晦涩不安,桑荔也不捨得继续逗他,「我当然不会离开,不管多严重的惩罚,我都愿意承受,绝不离开。」 少年松开手,默了片刻,声音闷闷的,「不行。」 「怎么又不行啦?」 「惩罚可以代受吗?」 见他问的一本正经,桑荔忍不住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垫脚靠过去,尾音轻扬的撒娇,「你怎么这么好呀。」 「系统也很好,它一直都在帮我,不会有惩罚。」 「嗯,同我讲讲你原本的世界?」 夕阳隐没,夜色迅速笼罩,回到屋子里,桑荔开始绘声绘色讲述她那个世界,网络科技、天文地理、运动娱乐、甚至还有八卦新闻,以及她自己成长过程中的很多趣事。 在这个修仙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同她交流,其实也挺寂寞的,好不容易倾吐,桑荔说到兴起,怎么也停不下来。 曲清眠坐在对面,看着她比划双手,神情活灵活现,心中难免震撼。 那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是她生活成长的地方,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难以描摹想像。 他听得认真,时不时倒上杯热茶,让她润润嗓子。 月色如水,夜晚并不寒凉,穿堂的风格外轻柔。 等到桑荔意犹未尽停下讲述,发现已至后半夜,「以后我再同你慢慢讲。」 看过的书、看过的电影、走过的路,哪怕只是某个平淡的午后,她都想讲给他听。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说,」桑荔又喝下一大杯水,整个人也从刚才的兴奋欢快中沉淀下来,「我打算再穿一次。」 她知道小眠是个闷醋罈子,有点害怕他生气,说话声小了许多,就连头也微低下去,思索着应该怎么说才更好。 第104页 「因为江公子?」 见小眠瞬息明了,桑荔更是忐忑,如坐针毡的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因为我是心中有愧,就会一直难安的人——」 「我支持你。」 桑荔急着解释,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干脆,有点愣愣的不敢相信,「你同意了?」 曲清眠最初讨厌江慕羽,也用过很多阴暗的小心思去抢夺注意力,相互较过劲,后来也一起平和的下过棋喝过茶,那份排斥敌意早就没了。 他同样认为江公子不该死在那里,同时也更不愿意桑荔为此终日记挂。 「你这次穿越,就不要同他相识了。」 桑荔抱着一样的想法,当即一拍即合,打算事不宜迟,马上开始! 「荔荔。」 桑荔回头看他,少年笔直站在那,嗓音低哑,「记得回来。」 他看起来很平静,就连眸色也是淡淡的,但她还是能感受到那种藏起来的压抑不安。 桑荔眼眶莫名有点酸涩,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脑袋贴靠在胸口上,「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我不回家,还能去哪,哪怕是你要赶我,都赶不走的。」 「我会回来。」 她其实都懂,不管是小别扭、吃醋还是不安,都是因为喜欢跟在意。 小眠就是心思深同时也很细腻的人,不管外在看起来有多强大冷漠,藏在壳子里的依旧只是根柔软的小嫩苗,她一定会好好的呵护它。 桑荔第三次穿书。 这回她和小眠休整恢复体力后,选择立马离开小渔村。 一艘华贵的船抵达渔村渡口,站在甲板上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双手撑着栏杆眯起狭长的眼睛张望。 目光从远处参差坐落、冒着炊烟的屋子掠过,扫向近前一艘商船的时候,顿了一下。 他看到两个正在上船的人,容貌皆是出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便能一眼看见。 很奇怪,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瞬息萦绕在心头。 「公子,公子?」 不自觉追过去的目光被身边的人唤得清醒过来,浅色的唇勾起来,更是显得男子风流无拘,「行了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们回去吧,只管告诉江元,我一定会带着风星珠回去,娶林家女儿为妻。」 娶什么娶,见都没见过的人,他才没兴趣,等在这小渔村歇上两日,计划好接下来的行程,他要好好逍遥一回。 赶走了江家的船和人,江慕羽捏着鼻子在村长家住下,第一晚怎么都睡不着。 他索性起床走到海边,呼吸没有鸡鸭臭味的新鲜空气,坐在礁石上抬起头看,星河密布,下意识抬起手虚空抓握,「这小渔村虽是简陋,但夜空也是京都所没有的明净如洗。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压制不住的念头,想要在这里建造一座观星台,登高看这触手可及的漫天繁星,一定更美。 念头盘旋,江慕羽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明明不屑于这样一处小渔村,根本没打算多待,却又强烈的想要完成什么,像是曾经未能完成的事一样。 很不合理,但很想去做。 他本就是个随性的人,念头冒出来,也没有过多纠结,当即决定过两日就叫人来动工。 江慕羽想,也许是他同这个地方,比较投缘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半夜七更、我有一颗小白菜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49章 秦苍溟带着人去清源殿领身份铭牌、还有仙府常服以及其它各项每月下发的物资。 虽然刚得到很丰厚的修炼资源,但秉承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理念,桑荔欢快的拉着小眠一块。 白玉阶梯登高直上,宽阔露台两侧立着高大的紫金香炉,炉中清幽熏烟裊裊。 大殿中有不少人,看到秦苍溟,有些弟子颇为恭敬的施礼,目光好奇的看向随在身后的两个人。 修士吸纳天地灵气,洗去身体杂质,所以多俊男美女,然而看到这两个人,还是叫他们豁然眼前一亮。 有些弟子站在一起,小声议论。 「这是新入府的吗?长得可真好啊。」 「秦师叔竟然也收起徒弟来了?」 「那个少年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的灵力波动,不会是连灵府都没有开闢吧?」 「那位姑娘的气息也很奇怪,是妖吗?」 岭南仙府与世隔绝,修的是这世间最完善玄妙的术法,弟子不多,每年能入府的人数不过百,是以每次有新人来,总会引起些好奇和关注。 更何况秦苍溟是岭南仙府比较奇特的一个存在,他实力很强,却很少待在府内,也没有担任任何职位,经常云游四海,从未收过弟子。 这次竟然破天荒地的收了,还一收就收了两。 领完物资,从清源殿出来的时候,迎面碰见了庄干,看到他,秦苍溟免不了吹鬍子瞪眼。 庄干揶揄:「老秦,为了你的两个徒弟,竟然亲自跑一趟?连灵府都没开闢的也要收来当宝,你要是真的缺弟子,我大可在灵剑阁给你选出几个天赋好的。」 秦苍溟冷哼,「我的弟子就是最好的,你只管等着看!」 然而都不用等,在他气咻咻带着人刚走出两步的时候,一阵狂风舞动,灵气奔涌而来,当空甚至还飘过来一大片阴云,压低笼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105页 桑荔看向曲清眠,他周身灵气浓郁如白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紧张问道,「师父,他怎么了?」 秦苍溟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刚才面对庄干的讥讽他只想避开,现在一下又有了底气,「别担心,他这是引灵入体,开闢灵府。」 转头对上庄干,他笑起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来时路上,我不过才告诉他要如何引灵入体,没想到他这就成功了。」 庄干自然不信,「你还是那么的好面子,夸大其词。」 他阁中天赋根骨最好的弟子,引灵入体也用了两日,这个少年虽听老秦说是玄阴体质,但领悟可不单单只是体质就能决定的,真要这般厉害,也不至于到这个年纪了才开闢灵府。 「爱信不信。」秦苍溟看到当空的动静,竟有隐隐的闷雷之声,也没心思跟他继续斗嘴,只专注守着。 大殿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清源殿中两位执事也探头出来看。 「那是谁在突破渡劫?怎么把地方选在这儿了。」 「好像不是突破境界,是个刚引灵入体的,这开闢灵府也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轰隆隆 雷电突降,碗口粗的闪电交织,不只是清源殿,岭南仙府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掠过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庄干面色不大好看。 常人引灵入体,不过是灵气狂风涌动,折断几棵树就算是了不起。 而声势越是浩大,越是证明此人的潜力无穷。 这叫他有些不甘心,难道真叫老秦捡到个宝贝徒弟? 有师父保驾护航,桑荔并不担心,退离到安全地方,看着雷电中心,不由在心里暗自打气,她也要好好努力修炼,别被甩开太远才行。 小眠在她看来,是那种惊艷绝伦的天才,念书可以过目不忘,修炼也可以一鸣惊人。 有这样的天才男友,桑荔有那么点幸福的压力。 在她想着要不一会去找师父开开小灶的时候,自从再次穿书回来就陷入沉寂的系统有了反应。 「滴 系统能量即将耗尽,鑑于宿主成功改造反派,让他从入魔中清醒,已判定为任务达成,宿主确定不要奖励,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中吗?」 「确定,」桑荔毫不犹豫答话,同时又问道,「能量耗尽?那你要离开了吗?」 「消失。」 桑荔惊讶:「消失?难道不是再另行绑定一个宿主?」 察觉到她的惋惜,系统依旧是毫无平仄的声音,「系统是一团虚无中诞生的数据指令,只跟随一个宿主,能量耗尽,归于虚无。」 「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多。」 「你是我的宿主,尽我所能帮助你是我的职责,宿主,再见——」 不等桑荔告别,她就察觉到一股微妙的波动,随即骤然一松,有什么空落落的消散了。 「你开闢灵府后直接突破了?」 秦苍溟惊喜的声音让桑荔意识回笼,当空的雷电已经消散,少年周身灵气轻漫一层凝实萦绕,阳光底下泛着点点盈光,看起来像是不染尘埃的精灵。 也有不少弟子过来,秦浣儿平日里最喜热闹,哪里有风吹草动,哪里就有她,怔怔看着如沐神光的少年,耳边都是周围人的惊嘆议论。 「他这是刚引灵入体就直接突破了一个大境界?」 「从气息来看的确是这样,太厉害了,整个岭南仙府应该没有谁能做到吧?」 「看他年纪并不小,这不过是才开闢灵府,我看也没有多厉害。」 围拢的弟子有赞嘆有惊奇也有质疑的,但庄干和不远处观察的几位执事殿主,却都清楚,这就是个绝佳的好苗子。 回去路上,桑荔在秦苍溟的讲解引导下,对修炼有了点模糊的开窍。 当她无意识放出神识,秦苍溟吓了一跳,「难怪能够融合妖物的魂珠,你们两就是一对小怪物。」 虽然这个夸人方式听起来怪怪的,桑荔还是一瞬间斗志昂扬,原来她也不差的。 回去后桑荔闷头修炼,紧抓那丝模糊开窍的感受,整个人陷入一股非常奇妙的状态。 身体先是刺痛,随后又像是泡进温泉中,舒爽到浑身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妖元大盛,修为更是噌噌噌的往上涨。 睁开眼睛的时候,桑荔发现小眠坐在一旁,眸光注视着她,脸色略有疲惫,看起来竟像是许久未曾休息。 「我入定有多久啦?」 曲清眠看着她那对又变成毛绒绒的耳朵,轻轻摩挲指尖,起身走过去。 桑荔很快也察觉到不对劲,双手一摸,摸到耳朵后忙慌的想要变回去。 看来修炼入定,她的身体会出现不受控的情况。 「能摸吗?」曲清眠语调平静,虽是问句,手已经落在了顺滑柔软的发顶。 桑荔以前拒绝给他摸耳朵,但现今关系不一样了,恋人之间有这样的小举动很正常。 心里这么安抚宽慰自己,桑荔缓缓松开捂住耳朵的手。 手掌炙热,轻轻揉了揉,桑荔脸颊逐渐发红发热,「你摸一下就够了。」 然而他置若罔闻,依旧轻轻摩挲着,「你入定已有半月。」 脸越红,桑荔越是垂下脑袋,听到半个月,有些惊讶,难怪他看起来有些疲倦,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不分昼夜的守在身边。 第106页 察觉到那只手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揉搓,桑荔极力忍耐,呼吸还是逐渐凌乱,脸上的热意飞快扩散,散到浑身都有些热,她对自己的反应羞得不行,急于找理由躲开,「半月,那半月没有洗澡,我身上都臭烘烘了,我去打水!」 曲清眠语调稍上扬,含着清浅的笑,像是正在挠挠一只负隅顽抗的小猫,「是香的。」 真的不要再摸耳朵啦,桑荔连忙又说道,「那你守了这么久,也该去换身衣裳,洗个澡了。」 她想跑,却被他一把扣进怀里,「新学了洁净术,比洗澡更方便。」 坚实的怀抱一如既往干燥清新,桑荔埋在坚实的胸膛前,声音闷闷的,「哦。」 看着怀里的人垂着眼,长卷的睫毛轻颤,小脸白里透红,像是水润的桃子,曲清眠收起对毛绒耳朵的爱不释手,揽至腰后抱紧,「我想你了。」 尽管人就在身边,但半个月未曾看到她的笑脸,没能听到她说话,心里的想念便难以排遣。 夜里,雕花镂空的金丝笼了层透明轻纱,罩住烛台,光亮幽微。 檀木雕花大床上,桑荔枕着曲清眠的手臂,眼睛晶亮的说个不停。 这是曲清眠提出的,每晚睡前,听她讲那些好像怎么也讲不完的另一个世界。 桑荔也乐于去讲这些,只觉得小眠果然是纯真的可爱,要听睡前故事哄着才能睡。 渐渐的,她已经习惯了每晚都枕着他的手臂,窝在他怀里睡觉。 桑荔醒来时,窝在他颈侧,轻轻蹭,「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真好。」 她和小眠现今皆可辟谷不食,也无需睡眠,但桑荔还是喜欢这样有人气的生活,吃美食、睡大觉。 「今日我们去广清殿习课。」 桑荔赖在怀里不想动,「我还想再抱你一会。」 「嗯,抱着你去。」曲清眠掀了锦被,直接将人从床榻上抱起来。 私底下腻歪一下就行了,哪能真让他抱着到大庭广众之下,桑荔这床是赖不下去了,挣扎着想下来,臂弯却格外有力。 曲清眠施了个洁净术,还亲手给她挽了发,穿上外衣。 桑荔觉得自己像个巨婴,但到底还是放弃挣扎,心里甜津津的。 当接受完投餵的早饭,少年还真就抱着她继续往外走时,桑荔不淡定了,「我保证,以后绝不赖床!」 曲清眠没说话,阔步往前走。 桑荔抱着他的脖子,声音轻软又有点惊慌的撒娇,「被人看到会好丢脸,放我下来嘛,放我下来,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脚步顿住,她连忙吧唧一口亲在他的下巴上。 曲清眠哑声笑:「每日都亲一下,我就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打开手机习惯性刷一下,发现新章一个评论没有,心哇凉哇凉,哭哭啼啼打开目录一看,哦,忘记定时发送了…… 感谢阿狸的营养液,啾咪~ 第50章 广清殿大堂,桑荔选了魂力习课,回头看向曲清眠问道,「你打算修习什么?」 三面墙分门别类挂了黑色牌子,可自行选取想要修习的类目,术法、符箓、丹药、魂力、种植等等,五花八门好几十种。 桑荔在原本的世界,高考结束没多久就意外死去,根本没来得及感受大学生活,没想到现如今修个仙,还能体验一把类似的氛围。 她在秦苍溟的教授下,清楚自己最大的优势是魂力。 要说的话有点偏科的意思在,桑荔也清楚除了魂力这点,其它方面都平平无奇,所以她打算修炼的方向牢牢稳抓这一点。 而小眠就不同了,他是全才,想学什么都可以,桑荔好奇他会对什么感兴趣。 少年没说话,手臂一伸,从她脸侧探过。 桑荔见他靠近,慌张到眼睛往四下瞟,以为他大庭广众要做什么,等发现只是将身份铭牌在修习魂力的印记石上贴靠登记,才知道是想多了。 「你也修习魂力课?」 桑荔惊奇又高兴,那她不就可以跟小眠做同桌啦。 课室内,已经来了不少人,教授的执事还没有来,大家都做着自己的事情。 秦浣儿对苦修兴致不大,向来是能偷懒就偷懒,为了不被师父压着去苦修历练,她恨不得将广清殿所有类目的习课全都包揽一遍,美其名曰是好学。 「半个月前,秦师伯领回来的徒弟,你们看到过吗?」 秦浣儿那日主动搭话,却发现对方的道侣就在身边,当场尴尬到扭头便跑,想法肯定是没了,但不妨碍她纯粹去欣赏。 她性子活跃,又是在岭南仙府长大的,同许多弟子都相熟,关系不错,这段时日的修习课程,她每次都不忘将曲清眠拿出来说一遍。 「你师伯,秦苍溟?他竟然收徒弟了?」 坐在周边的弟子纷纷探过脑袋,大多全然不知,少数知晓的面露兴奋。 「是上次在清源殿开闢灵府,直接引来雷劫的那个吧?」 「开闢灵府能引来雷劫?」 「听起来好厉害,秦师伯这是从哪找到的弟子。」 「上次我也在,不过我关注点在庄殿主那边,刚嘲讽完秦师伯,那少年便引灵入体,渡雷劫突破了一个大境界,庄殿主脸都黑了。」 秦浣儿见他们在讨论雷劫讨论有多厉害,有点不可置信,「你们都不关注外貌的吗?他那张脸——」 第107页 清脆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扬高,却在看到走进来的两个人时,倏地消了音,鸵鸟一样骤然埋下头。 「脸怎么啦?你说话别说一半啊。」那些人好奇的问,却发现课室里静了一瞬,他们纷纷转头去看,看到了正讨论着的人。 率先走进来的姑娘眉眼弯弯,带着雀跃的笑意,身后的少年气质清冷,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是柔和的。 大家即便是看惯俊男美女,在看到两人时,依旧顿了一瞬。 「我知道浣儿要说什么了,上次他突破,灵气朦朦胧胧遮掩,这回才算是看清楚容貌,比之岭南仙府中最好看的淮安师兄,是不是也分毫不让?」 「不,这分明是更胜一筹好不好。」 「那位姑娘也好漂亮,秦师伯选弟子,是看脸的吗?」 桑荔选了空位坐下没多久,教授的执事便来了。 曲清眠见身侧的人很快进入到专注状态,还拿出纸笔,时不时埋头记下重点,平日里总是笑着的小脸格外严肃认真。 课室高阔,窗柩亮堂,垂着的鲛纱轻轻逸动。 他静默看着,想到在瑶水镇,去私塾的第一天,她守在外面的窗柩旁,陪伴一整天。 桑荔察觉到他的目光,头都没偏,只微靠近,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你天资聪颖,随便听听就能学会,但可不可以帮我听一听呀?」 声音又轻又甜,恳求道:「等回去后我不懂的地方,你给我补习好不好?」 每日都能听她讲原来的世界,许多词彙曲清眠已经能够理解,「嗯。」 桑荔自知笨鸟先飞,一堂习课上,她听得格外认真,笔记也做得工工整整。 教习临近尾声时,执事拿出一块玄色石牌,「魂力要如何修炼、如何外放、以及如何攻击,我都教给你们了,接下来验收成效。」 桑荔没想到这第一节 课就有随堂考,泛起紧张,「我还有好多没听懂呢。」 她赶紧拿着笔记,挑出几个似懂非懂的地方,向身边的少年虚心求教。 曲清眠低头,姑娘凑过来趴在桌上,肩背瘦削,头发松散挽着,露出的后颈修长白皙,显得格外娇弱。 腰间突然揽过来一只手臂,桑荔吓了一跳,偷偷捶他一下,「认真点,课堂上呢。」 曲清眠的确很认真,看着她指出的笔记问题,耐心讲解。 腰际的手安分搭在那,桑荔依旧心虚,往四周看了看,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测试的玄色石牌上,放松下来,认真听。 他的话依旧不多,建立在她的基础上讲解,分外简洁明了,对桑荔来说犹如醍醐灌顶,一边听,一边时不时亮着眼睛抬头看他。 上前测试的人轮到他们这边时,桑荔已经全部融会贯通了,欢喜的拉住他的手轻轻晃,「小眠,你真的太厉害了!」 清透明亮的眼睛里,崇拜不加掩饰,就那么湛湛望着,饶是曲清眠很少表露情绪,也微弯起唇角笑意温柔。 很快就到了曲清眠上去测试,每个人需要放出魂力攻击黑色石牌,强度不同,上面显示的数值也不同,从零到十,越高越强。 执事看着走来的少年,眼里有几分好奇。 他知道这是秦苍溟带回来的弟子,上次引动雷劫那会,他也去凑热闹了,鼓励道:「放轻松,释放魂力,攻击石牌。」 课室里八十多个人,先前测试的大多都只在三到五之间,最高的是七,眼前这个据说体质特殊,从开闢灵府便直接突破一个大境界来看,天赋悟性都是绝佳,想来魂力也不会差,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在石牌上打出八。 秦浣儿坐在底下目不转睛的看,她方才测试,竭力打到了五,对她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她看着少年,并不关注魂力有多强,她只是喜欢看那张清冷周正的脸。 曲清眠微阖眼,凝聚魂力,豁然睁开时,周身衣袍轻动,玄色石牌上的数值飞快变动,零、一、二……十! 一路飙升,到八还未停的时候,执事那双不大的细目开始跟着越睁越大,看到十的时候,忍不住叫了声好。 可以啊,老秦这回是当真捡到宝贝徒弟了。 课室里惊嘆声四起,竜竜窣窣的议论。 曲清眠转身走下来,桑荔揣着紧张走上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似是知道她忐忑,少年炙热的手掌短暂握了一下她的,压低到只有她能听见的气音,「不要有压力,你很棒。」 一直都是桑荔毫不吝啬夸赞,第一次被他夸,竟有些心花怒放,紧张的情绪沖淡。 小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感细腻,能察觉到她的情绪。 桑荔的确有压力,毕竟小眠太厉害,想要一起走得长远,她要努力追赶,不可以落后太多。 站到执事面前,看着玄色石牌,她已经因为小眠的一句你很棒,斗志昂扬。 闭上眼,静气凝神释放魂力,全力一击! 迫不及待想要看自己打到了几,桑荔睁眼却傻了,玄色石牌……怎么没了? 她怔怔问道,「我没打中?」 执事那双细目已经震惊到豁然大睁,动了动嘴,看着面前满脸困惑,好像对自己的实力全然不知的姑娘,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不,不是没打中,是打没了。」 魂力强大要比修为强悍更为难得,本以为那少年打出个十就已经够强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软软的漂亮姑娘,魂力竟然更是强到可怕。 第108页 不行,他得立马找老秦好好问问,到底去哪能找回来这么两个简直就是逆天的徒弟。 桑荔低头一看,玄色石牌已经碎成了粉渣:…… 损坏道具,要赔吗? 回去的路上,桑荔雀跃着别提有多高兴了,不光是因为石牌不用她赔,更因为她直观明白了自己的魂力到底有多强。 小眠那句不是安慰,是真的,她的确很棒! 「你说我既然这么厉害,往后修炼会不会成功飞升,成为南离天的仙女?」 桑荔想入非非,脑中已经开始想像仙境是何模样,她成了仙之后是不是随意踏出,就能繁花开遍地,随手一指,就能山河倒流,想去哪里,都可以随心而至? 石子铺就的羊肠小道两侧是高大的银杏树,不干不燥的微风吹过,黄灿灿的银杏叶在枝头发出沙沙轻响,偶有几片打着旋的坠下,在欢快的姑娘身边飘摇。 少年清隽眉眼间含着浅浅笑意,「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仙女。」 桑荔高兴到小脸红扑扑的。 她早就发现小眠身上的变化了,自从将所有的秘密都坦诚倾吐之后,他身上那股子淡漠冰冷就消融许多,变得温柔,不仅会笑,现在还会夸赞她。 他懂得表达了。 桑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受她影响,雀跃着跑过去一头扎进少年怀里,仰头看着他笑,「我在你眼里这么好啊,不仅棒还像仙女。」 她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普通的人,每次看着满身华光、人群中心的少年,她心里会有那么点距离感,也有虽然谈不上自卑,但也算是沮丧的情绪。 而少年现在满眼爱意看着她的神情,让她一下膨胀起信心。 「是啊,在我眼里最好,」曲清眠探身在她额间落下亲吻,「好到总想早日娶你,牢牢绑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山海不经途的地雷,么么哒~ 感谢半夜七更、阿狸、我有一颗小白菜的营养液,啾咪~ 第51章 那日桑荔以为他要求婚,激动到差点热泪盈眶,然而他只是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一路上,她几次欲言又止,但这种事也不好主动去问。 桑荔知道小眠心思细腻,便故意作出气鼓鼓的样子,他肯定能明白。 可气了一路,直气到天都黑了,他也只是温和纵容着小脾气,怎么都不再提及。 桑荔吭哧吭哧重重躺到床榻上,还翻了个身,滚到最里面去。 原本以为他懂得表达了,却在关键时候又闷。 「今天我心情不好,不想给你讲故事,你回到自己房间去睡吧。」桑荔一把推开揽过来的手臂,气呼呼卷着被子全部压在身下,一点都不肯分给他。 身侧一轻,察觉到他真的下了床榻,桑荔却只觉得更生气,还有点委屈,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人已经走到了卧房外。 她想,她可能要失眠了,已经习惯窝在他怀里入睡,现在人真的走了,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桑荔觉得自己很矫情,又觉得小眠怎么半点留恋都没有,说让他走,就真的走,想着想着,越想越难过。 曲清眠捧着润嗓子的热汤进来,就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睛,看到他,那眼睛里更是涌动起水光,委屈的叫人心疼。 「你不是走了吗,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桑荔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但话却从嘴里熘出来却格外快。 说完了她就后悔,觉得自己很任性,又怕他真的会走。 曲清眠坐到床榻边,「不走,还要听你讲以前的事。」 「我都说心情不好,不想讲了。」桑荔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喝掉餵过来的汤。 她经常讲到兴起就停不下来,说到最后口干舌燥的,所以他每晚都会给她备一份润嗓子的热汤。 放下碗,曲清眠也没走,只抱着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的人,「我犹疑,不是要退缩,只是想给你惊喜。」 他对很多事情没有经验,懂得不多,但也知晓娶亲需要三书六礼。 双方在这个世界可以说并没有亲人,流程上可以简便很多,但这件事本身的意义厚重,绝不应该草率随意。 用她那个世界的话术来说,就是需要一定的仪式感。 桑荔听出点名堂来了,惊喜! 她还气什么啊,气性咻的一下就没了,只满心好奇,踢了踢被子,给他也搭上,再自觉的滚到他怀里,「你准备给我什么惊喜呀?」 桑荔没想到像小眠这种性子的,还能想着给她准备惊喜。 她既是期待又忐忑,可别是惊吓吧? 奈何不管她怎么问,少年都缄口不言,到最后桑荔见撒娇没用,便伸手去挠痒痒,试图『严刑』逼供,「你说不说,说不说。」 「别闹。」 「不,今天说什么我都不会消停的,除非你把计划跟想法全都老老实实告诉我。」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桑荔她是急啊。 小眠喜欢她两世那么多年,都硬生生闷到在身处黑渊崖绝境了才肯吐露心思,他将娶她这件事又看得这样重,可别是憋着准备,一憋又是好多年,那她真的会急死的。 她孜孜不倦挠着他的痒痒,骤然手腕一紧,两只手都被他握住,翻身压在头顶,叫她动弹不得。 桑荔呼吸一滞,在上方垂眼看她的少年骤然俯身,柔软的唇贴靠,先是轻蹭,随即吻得更深更重,甚至还有一点粗暴,连抓在腕间的炙热手掌都用了力道。 第109页 桑荔大脑一片空白,失去思考,只被动承受着唇舌的侵占,到最后情不自禁发出细碎呜咽。 等到分开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融化成一滩水。 「肯消停了吗?」曲清眠侧过头,呼吸拂在她耳畔。 桑荔只觉得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像火一样烧到她身上,燥热轻颤,根本不敢看他,细细应声,「嗯。」 他每次的亲吻都是蜻蜓点水,克制又温柔,像这样猛烈还是第一次,她完全不敢作了,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默了好半晌缓过劲来才问道,「你会让我等很久吗?」 揽在腰际的手收紧,呼吸喷吐在脖颈处,印下细密的亲吻,「不会。」 得到这个答覆,桑荔高兴也踏实了,察觉到他落在脖子和耳垂的亲吻,还有往下移动的炙热手掌,她不自觉绷紧身体,心跳加快,很紧张,但并不排斥,甚至想要他更多的触碰。 耳边的呼吸渐重,伴随克制难耐的轻喘,桑荔听得口干舌燥,只觉得同他往常平静清冽的声音相比,染上□□后格外的性感。 纤细的胳膊不自觉攀过去,隔着单薄绸衣,能清晰感受到腰腹劲韧结实的肌肉线条,往上滑动到胸膛的时候,却被一把捉住。 「你先睡。」曲清眠亲了亲作乱的手,起身下榻。 桑荔脑子晕乎乎,还是迷濛的,「你去哪?」 那双眼睛懵懂,染着水汽湿漉漉的,脸颊动情的桃色染至眼尾,整个人看起来娇滴滴任人採撷的模样,曲清眠垂眼不再看,密如鸦羽的长睫掩去眼底的晦暗躁动,「沐浴。」 「你不是……」洁净术几个字还没说出来,桑荔突然明白了什么,拉起被角捂住泛红的脸,「嗯,你,你一会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曲清眠没说话,走出去掩上门,桑荔只当他是无声应答。 想到方才被亲吻的感受,她仍有些羞躁,不敢再想,用被子蒙住头很快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间,身边靠过来一个怀抱,没等伸出手臂轻揽,她就轻嗅着熟悉的清幽香气,咕噜噜自行滚了过去。 怜惜的亲亲她的头发,曲清眠将娇小的人儿又往怀里团了团,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只觉得现今的生活于他而言,是最好的恩赐。 曾经因为身处黑暗厌弃一切的人,现在是发自真心热爱这个世界。 桑荔自从得到不会让她等太久的答案,便暗自期待,但再快也没想到,隔日就听到了消息。 她在师父秦苍溟的指导下,彻底习会掌握了幻妖的能力,等吭哧吭哧认真学完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一波一波往某个方向赶的弟子。 桑荔虽然很想去凑热闹,但更想小眠,想快点见到他。 继续往回走的路上,却是有个女弟子风风火火跑过来一把拽住她,「你怎么还在这里,曲师弟跳进娄安湖啦。」 娄安湖就是来时看到的那片一望无际、平静翠绿的湖泊。 桑荔看着面前有些眼熟的姑娘,认出是第一日到岭南仙府时,过来跟小眠搭话的那位,好像是叫秦浣儿。 都没等她说话,秦浣儿的手劲特别大,拉着她飞一样跑到高台,坐到一只正趴伏着休息的青鸟背上,「阿音,往娄安湖南边的同心岛去。」 青鸟双翅一震,涌动的风将桑荔的话彻底堵住,虽然没有问清楚的机会,但听到同心岛,她有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 去习课的时候,桑荔听到了一个传说。 其实在她看来,世人眼里缥缈神秘的岭南仙府,其实跟学院没什么区别,也总会有那么几个传说津津乐道。 其中一个传说就是,同心岛湖底有一种没有茎叶的花,琉璃一般晶莹剔透,花开两朵,缠绕相生。 说是寻到它的人,不只这一辈子可以永远在一起,就连来生,也会再次相遇、相爱、相守一生。 所以又叫它来生花。 桑荔听的时候只是当故事听的,想当初她在原来世界念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传说都是些什么地下曾经是坟场啦,或者哪间宿舍闹过灵异事件啦等等各种版本的恐怖故事。 这听到个尤为浪漫的传说,她便随口接了一句,「来生花,听名字就很美,能寻到它的恋人,一定也能像传说中那样,恩爱幸福两辈子。」 桑荔根本没有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曲清眠当即便对那来生花起了势在必得的心思。 「好端端的,怎么就跳进湖里了啊?」 「有看到他跳下去的师兄说,这都已经过去大半日了,也没看见探头出来透口气的,跳下去找,也没找到人。」 「不用担心,在岭南仙府是不可能有人在湖里淹死的,只不过他下去那么久,到底要做什么啊?」 「我是被人喊着过来的,听说是去寻来生花的。」 「来生花?那不过只是个传说,根本就没有人见过,难怪大家都纷纷赶来看热闹,只怕是想瞧瞧,到底是哪个傻子。」 聚集的人渐多,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桑荔一赶来就听到有人竟然嘲小眠是傻子,当即撸袖子,然而不等她开腔,秦浣儿跳脚比她还快,腰一掐语速极快,「你胡说什么呢,说谁傻子?有人愿意为了你,去找传说中没人见过的来生花吗?你嘲笑别人的时候,怎么不先嘲笑一下自己,都没人这般真情待你?」 第110页 那几人一时被说得哑口无言,大多也都认识秦浣儿,见她这般出头,好半晌才嘟囔着小声说道,「发什么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你去寻来生花呢。」 秦浣儿气势汹汹的劲头一下散了,她又想到当初第一次见的尴尬局面,转头看向桑荔,有些不安跟侷促,就跟桑荔听到这种话会突然扑过来抓花她的脸一样。 桑荔只是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秦浣儿却是在看到她的笑容后,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猛然又跳起来朝那几个人喊,「不是我,是她,曲师弟的道侣是她!」 她唯恐桑荔误会,毕竟觊觎别人道侣这种不道德的事情,她是万万不会做的,喊得声音更大了,「跳进娄安湖,也是为了她去寻找的来生花!」 这么一喊,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落在桑荔脸上。 「生得可真好看,难怪有人愿意为了她,去相信一个传说。」 「什么时候我也能遇到这样爱我的人啊。」 「跳个湖就算爱了?你们女人可真好骗。」 「像你这种什么行动都没有的,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 「传说中的东西能当真?非要跳下去寻的不是傻子,就是把自己的道侣当傻子,你们这种相信的,也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活该你独身十多年找不到道侣!」 争执渐起,竟是很快分为两个阵营,不断扩大。 但毫无疑问,没有人相信同心岛下,真的有来生花。 秦浣儿没曾想这些人看个热闹,还能吵起来,她懒得参与进去,转头瞧见身边的人看着湖面,便轻声安抚道,「你别担心,这娄安湖是岭南仙府境地,没有危险的。」 桑荔回给她一个笑脸,「谢谢你告诉我消息,带我过来。」 秦浣儿一直担心因为最初的冒失,引起这位姑娘的不悦,可相处下来,却发觉她非常大度,全然不介意的样子,而且真的好漂亮,还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其实看美人,也是很赏心悦目的,「你就不生我的气吗?」 「生气?气你什么?」桑荔心里想着小眠,嘴角不自觉带着笑,「我知道你对他没有心思,只是喜欢看那张脸。」 颜控本质一下被点出来,秦浣儿当即如同找到知音,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了解她,「你说得太对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你长得也很好看,以后我不看他了,看你。」 桑荔发觉,这个小姑娘的确蛮可爱的。 秦浣儿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知晓桑荔对她的态度后,收起了小心翼翼的侷促,两个活泼的姑娘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没多久,一片轻呼声中,桑荔看到湖面倏地冒出一道人影,飞掠而起。 正是曲清眠。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找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来生花,方才分成两个阵营的现在又开始争论。 「换做是我,我一定很感动,这就是想要在一起的决心跟愿望啊。」 「都没有找到来生花,有什么可感动的?」 「心意懂不懂?」 「还心意,你们——那是什么?!」 随着少年飞掠过来平稳落地,许多人注意到他手上有什么耀着霞彩斑斓的光。 曲清眠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笑容鲜活明艷的姑娘,她正朝着他跑过来。 跟旁人的关注点不同,桑荔一点都不在意什么来生花,她只想着一整个白日没见到他,很想他。 在桑荔张开手臂想要抱的时候,一朵花举到面前。 没有茎叶,琉璃一般晶莹剔透,花开两朵,缠绕相生,点点萤光如星辰,美的惊心动魄。 来生花? 桑荔愣住,热意竟是一下涌上眼眶,像是见到奇蹟般的激动,又像是对传说中恩爱幸福两辈子的瞬息相信和欣喜。 「不过是捕风捉影,传说中的东西,你还真为了我一句话就去找啊,你傻不傻?」 曲清眠抱住她,因为身量高,微弓着背,「美好的,我都想送给你。」 这句话似曾相识,桑荔心里暖融融的,有点想哭。 那年七夕的葡萄架下,她说,往后我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带你看好不好? 然而这么几年过去,她其实做得并不多,反而是小眠见到那般好看的风星珠,带回来送给了她,现今这样美的来生花,他竟然也寻到了送给她。 有的人爱一个人的方式,虽然沉默又克制,却在用实际行动竭尽全力。 曲清眠手臂收紧,藏起心底的紧张,用着她那个世界的方式,轻声问询,「荔荔,嫁给我好不好?」 桑荔含着眼泪欣喜点头,才不要什么矜持,「好呀。」 她说完就踮起脚,勾着他的脖子亲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汀酌、yan婳123、阿狸的营养液,啾咪~ 第52章 看热闹的那群人没有一个能想到,少年竟真的寻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来生花。 美的绚烂,花开不败。 岭南仙府中新的传说出现了,经由那些人的口口相传,更有秦浣儿大肆绘声绘色的讲述。 她还发挥出自己鬼斧神工的画技,将两人相拥告白的场景画出来,再用夸张的花瓣雨渲染,连明明都没怎么说话的两个人,她还似模似样写出许多感人肺腑的情话添了上去。 第111页 那个肉麻程度,桑荔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拧了秦浣儿一把,「我哪有说过这样的话!小眠更不可能!」 秦浣儿轻嘶,却还是挤眉弄眼的笑,「再肉麻的话,能有你们,嗯?」 她将双手拇指对在一起,暗示着亲吻,「这样肉麻吗?」 桑荔脸一红,追着她要打。 秦浣儿一边跑,一边振振有词,「你是不知道,现在岭南仙府所有的女弟子不知道有多喜欢我的画作,还指望着我出续集呢。」 「还续集?你不准再乱画了。」桑荔觉得她交友不慎,这是专门来黑她的吧。 「哎呀,你们两现在可是岭南仙府最叫人艷羡称赞的道侣,大家都指望着多点素材好做梦呢。」 桑荔:…… 岭南仙府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天之骄子、一个个应该心向大道才是,没想到也这么八卦。 她跟秦浣儿在那闹,好不容易抓到了,秦浣儿挣不脱便又笑又叫,突然大喊,「你夫君来了!」 桑荔手下毫不留情,压根不信,「你少来忽悠我,不准再画,就是画,你也不可以胡乱添些有的没的肉麻台词。」 被捏到腰上的软肉,秦浣儿笑到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我不骗你,真的,你回头看一眼,看一眼就知道——哎哟,哈哈你饶了我吧。」 「信你才有鬼。」桑荔说着还是回过头,眼前一黑,差点闷头撞到一堵『墙』,温热的掌心稳稳托在她额间,护着她不会被磕到。 桑荔眨了眨眼,睫毛轻扫在对方指间,不用看她都知道,小眠是真的来了。 想到秦浣儿刚才大呼小叫的喊你夫君来了,她就脸热,恨不得回过头去再把秦浣儿修理一顿。 偏偏秦浣儿还要瞎起闹,「荔荔,你快跟你夫君回去吧,下次我再来找你。」 说完一熘烟的就跑。 桑荔抬头看,发现他周身气场又不一样了,一股隐隐的压迫感让他看起来整个人更是拔高,「你又再次突破了?」 曲清眠牵着她往回走,「嗯。」 桑荔已经见怪不怪,小眠修炼升级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前两日去了一次灵霄塔,强势通关不仅是接连突破,排名还飞速往前蹿,最后冲到了前十,引得整个岭南仙府热议更甚,久居不下。 「我决定了,」桑荔握紧小拳头挥了挥,「接下来我要跟随师父出去历练苦修,我一定会努力追赶,壮大妖元提升实力!」 曲清眠顿住脚步,「现在最着紧的,是亲事。」 桑荔脸一红,垂着脑袋没应声。 不挑明的时候,她着急的不行,挑明后安排上日程了,她却又紧张。 「怎么不说话?」 桑荔掏出秦浣儿的画作,故意打岔,「你看,你都被她抹黑成什么样子了,强行给你加了好几页的台词碎碎念。」 她随意捡出一句,抑扬顿挫的念,「这一生,我眼中只看得到你,心中痴恋的人只有你,在一起的每个时刻都想念你,我最喜欢的,是你眼中的星光和温柔。」 桑荔念完就酸到牙疼,「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你。」 「想听?」 桑荔连连摇头,「不想——」 曲清眠忽然转身,稍稍俯身凑近,漆黑的眼睛同她对视。 黄昏阳光清浅,空旷的风吹过,有清甜的花香。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心口。 桑荔怔愣,少年的眉眼清隽柔和,润红的唇弯起很浅的弧度,她不明所以看着,手掌能感受到透过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莫名的,心跳开始加快。 夕阳坠下去,最后一抹光亮渐收,映照在垂眼看她的少年侧脸,「我说不出好听的话,但它能告诉你。」 清风拂面,携裹低沉的话语落在耳中,桑荔只觉得愉悦动听。 她突然明白,秦浣儿那些夸张渲染、直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如果经由小眠的口说出,不管再黏腻肉麻,那都是自带滤镜,像吃蜜一样甜。 桑荔一把将手里百般吐槽的画本塞到少年怀里,非要他将上面的台词都说一遍。 曲清眠却回到那副清冷寡言的模样,不再说话,并且在瞥了画本一眼,看到上面热辣如火的情话后,悄然红了耳根。 桑荔笑起来。 以前在瑶水镇的时候,小眠纯净青涩,很容易害羞,现今他变了很多,还会粗暴亲吻让她老实点。 豁然看到他久违的青涩,桑荔那点闹腾的劲头冒出来,主动勾住他的手指逗弄。 一路闹腾着回去,桑荔看到了秦苍溟,不等喊师父,一道身影快如狂风,直奔身边的少年而来。 曲清眠站立不动,只气势倏地一震,那身影还没等靠近,便被压得陡然跪伏在地。 桑荔这时看清楚了,是个人,哦,不对,是妖,看到那双湛蓝如深海的眼睛,她很快认出,是当初在小渔村带着她跟小眠奔逃的妖怪。 没想到师父出去游历一趟,竟是把他给带回来了,不管怎么说,曾经都帮过他们,倒也正好有了回报的机会。 蜃蛤双手撑在地上,抬头看着曲清眠,目光幽怨,「主人,我说过会在那里等着你的。」 他等啊等,日升日落,银月当空,等了好多个日夜,都没能等到主人回来找他。 曲清眠如实作答:「忘了。」 蜃蛤委委屈屈,却也不敢说什么。 第112页 「起来。」 他忙顺从的一骨碌起身,「是,主人。」 曲清眠对蜃蛤张口闭口的主人额角微跳,看着饱含热切的碧蓝色眼睛,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桑荔习惯许多事情都亲自动手,不过自从蜃蛤跟随,便如同尽职尽职的管家般,殷勤的将许多琐碎事情揽下,包括成亲事宜。 曲清眠想要大力操办,在桑荔软磨硬泡的劝说下,才定下低调从简。 他原以为,女子出嫁都喜风风光光,想要昭告天下,更何况她又那么的喜欢热闹。 对此,桑荔解释,「热闹也是喜欢别人的热闹,属于自己的重要场合,清静些,只要在意的人参与就够了。」 她的确是这般想的,然而等到那日,大多数岭南仙府的弟子都送来了贺礼。 也不知道是当初小眠找到传说中来生花的震撼太大,还是秦浣儿那些画作太过深入人心,竟得到这么多人的祝福。 曼妙仙音余音绕樑,桑荔指尖轻搭在曲清眠手中。 宽大的掌心炙热,情不自禁的握紧,竟微有些颤慄。 桑荔仅有的那点紧张消散,面上依旧维持着落落大方的笑容,嘴唇不动,只细碎的声音掩在仙乐声里,「别紧张,不就是走过去拜个堂嘛,跟着我。」 要不是众目睽睽,她说完就该轻拍胸口了。 身侧的少年高大挺拔,彻底褪去从暗场救出时单薄清瘦的模样,就连性子也有了巨大转变,早已不需要她去照顾维护。 桑荔觉得奇妙,起初将其当做弟弟看待,只想着弥补过错伤害,没想到有一天竟是会在一起。 两次穿书那好几年,现在回想起,仿佛都有些遥远。 「不是紧张,是高兴。」 当空一只巨大的青鸟飞过,羽翼扇动,一瞬间绚烂繁花满天,纷坠如雨,有花瓣轻盈的落在发梢衣袖间。 桑荔听见人群里秦浣儿的兴奋尖叫,「这是我初版画里的花瓣雨!我续集的场面一定也会出现!」 「……」 桑荔一瞬间想去堵她的嘴,顺便再声讨这个女人到底又胡乱画了什么续集。 今晚夜色来得尤为快,玄月当空,有云彩蒙住半张脸,似是害羞到藏起来。 曲清眠抱着人去新房。 一路花草幽微,静谧无声,桑荔就像那当空的月亮似的,悄然埋头。 屋内火烛晕红,饮下合卺酒,明明酒意不深,桑荔却微醺般雪腮红透。 「你要出去历练,我同你一起。」 桑荔晕乎乎紧张又期待,少年平静的语调叫她稍放松,也说起往后的打算。 这不是第一次共处一室,话题一打开,桑荔更是自如很多,直到曲清眠双臂困在她身侧,倾身压过来。 桑荔呼吸一滞,噤了声。 她能感受到腰间的动作,轻颤着闭上眼睛,预料的亲吻却没有落下来,而腰封也没有解开,他似乎逐渐失去耐心,动作有了躁意。 桑荔差点噗嗤笑出声。 她没想到洞房第一步,竟然拦在了新郎官解不开喜服上。 「小眠,我来吧。」 腰封上交错着绸丝,将盈盈一握的纤腰尽显,桑荔手指莹白,飞快解着。 曲清眠垂眼看她,拽下拆解开的腰封,「还叫小眠?」 桑荔嗓音软糯带着娇:「那该叫你什么,夫君?」 「还有呢?」 桑荔茫然抬起头,近前清隽的容颜绝色,神情浅淡温和,如山涧的明月清风。 曲清眠拦腰将她轻松抱起,往浴池的方向大步走,语调里带着缱绻诱哄,「在你那个世界,不是还有另外一种称呼吗?」 桑荔搂住他的脖子,靠在坚实的胸膛。 体温在相拥的姿势里逐渐交融,浴池氤氲着白色水汽,气氛多了几分热意朦胧,她忍不住笑意,「老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有一颗小白菜的营养液,啾咪~ 第53章 曲清眠对这个反问语气并不满意,将桑荔抵到池壁边上,「叫一声。」 走来的路上外衫已经褪去,单薄的里衣在池水里透湿,桑荔被盯得脸颊红热,别开眼,怎么都叫不出口。 曲清眠也不逼迫,只垂眼看着她。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娶到了,就这么娇娇软软的圈在怀里,紧紧贴靠,如同做梦一样。 上一世情感藏在心里,直到死都没能言明,这一世饱受爱意和怨恨矛盾交织的苦楚,无望又渴求,却意想不到的达成所愿。 喜悦像细密的刷子扫在心间,他还是贪婪的想要再多一点。 怀里的人埋着头缩成鹌鹑,月白色里衣领口有些宽松,锁骨平直凸显,修长脖颈纤细白皙,水汽氤氲下,更是白得发光。 背后是池壁,桑荔被挤压的没有半点空间可挪动,连后退都做不到。 池水蕴着朦胧白雾,浸透单薄的衣衫,桑荔不敢胡乱看,闭着眼反而更能清晰感受到坚实的肌肉线条,像心跳般鼓动。 池水是热的,但他身上的温度却比池水还要热上几分。 缱绻亲吻带着难以克制的轻咬,手掌托着她的力道逐渐加重。 曲清眠手臂的青筋鼓起来,动作放得极其温柔,忍耐间额上沁出汗。 但桑荔还是猫儿般极轻的呜咽一声,慌张的推了他一把。 「别动。」曲清眠嗓音被情动灼得沙哑,紧紧咬牙。 第113页 她这一动,更是要命。 轻闭眼,曲清眠喘息着缓缓静止,安抚的亲吻从唇到鼻尖再到额上,怜惜又自责,「对不起。」 桑荔完全没想到,施了个洁净术之后,她就这么被抱回了卧房,他睡下来,还是背对着的。 烛火熄灭,桑荔瞪着眼睛看着一片黑暗。 他不会真打算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躺在一张床上只是倒头睡觉吧? 桑荔想到在浴池时,她惊慌间下意识推开那一下,恐怕被他理解成了不愿意。 虽然主动很不好意思,也更不可能直白说得出口,但暗示还是可以的。 桑荔翻了个身,从背后抱住他,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小声道,「干嘛要背对着,夫君,你不抱抱我吗?」 黑暗里她脸红到发烫,明显感受到嵴背一僵,但他并没有转过身。 片刻后,抱住窄腰的手被轻握住,声音喑哑,「睡吧。」 桑荔见暗示没用,心里难免憋了股劲,到底是他能忍,还是她没有吸引力? 深吸一口气,桑荔忽地坐起身,搂住他脖子就掰过来亲上去。 她紧张又害羞,柔和亲吻,见他还是石板一样动都不动,索性使出浑身解数,她整个人贴靠着蹭来蹭去,蜷动身体,足尖轻轻蹭过他的小腿。 曲清眠早在浴池便忍耐到极限,这样大胆撩拨,更是咬牙脖子青筋暴起,深吸口气,忍无可忍扣住纤细手腕,猛然回身按住她。 桑荔暗自松口气,要是再没个反应,她也没招了。 「乖,别折磨我。」 桑荔感受着他压过来的重量,心怦怦跳,然而听到折磨这个词,当即又委屈又火大,仰头一口咬在他肩上。 她都已经撇开羞耻心,做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说折磨,她简直都要气死了,怎么都不好意思讲的话也直白说出,「碰我委屈你了吗?」 曲清眠任由她咬,好似分毫不疼,半点不避,只摸了摸她的头,「怕你疼。」 桑荔也捨不得真咬伤他,松了口,心里头依旧觉得丢脸,愤愤道,「你是不是不行啊,我有说过疼吗,别人不都是说很舒服——」 下巴倏地被抬起,曲清眠压低的声音透着危险,「你听谁说的。」 桑荔已经不想理他,推了推,却没推动,气咻咻道,「睡觉!」 曲清眠眸色渐深,低下头吻她。 桑荔正闹着脾气,更用力推,越是推,有力的手臂越是将她箍得更紧。 曲清眠克制着动作极致温柔,亲了亲娇小的耳垂安抚,「放轻松。」 一剎那,桑荔立刻咬住唇忍耐住,细细的胳膊勾住脖颈,轻轻发颤。 逐渐的,她在轻柔缱绻中适应,不自觉迎合。 曲清眠已经不想要任何的理智忍耐。 怀里的人很软,身体软,细碎呜咽的嗓音也软。 面对她,即便是冷淡克制的天神,也能化为贪得无厌的魔鬼。 如同疯狂掠夺的野兽,越来越凶猛凌厉,仿佛要将她连骨带皮吞吃殆尽。 漫漫长夜,天光破晓。 桑荔嗓子哑了,意识沉沉浮浮,曲清眠到这时才终于肯放过她,得到休憩时间。 疲倦的昏昏沉沉睡过去前,她在心里后悔了一万遍,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能说男人不行,哪怕是性子再淡漠的男人。 否则求饶都无用,他会身体力行用傲人的资本实践,到底有多行。 飞舟破开云层,前面灰濛濛一片,漫天风雪呼嚎翻涌,在无垠天地间如玉蟒奔腾。 「天阙寒山到了。」 冰冷的风像冰刀子一样汹涌刮过来,是透入骨髓的寒意。 也不见曲清眠有什么动作,豁然凝结出一片看不见、震荡开去的域,牵着桑荔飞向一望无际白茫茫的冰雪寒山,周身方圆十数米再没有半点风雪。 桑荔被护得密不透风,却是有些气鼓鼓,「苦修历练这几个字的精髓,你真的懂吗?」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答应,还是随着师父一道出来历练好了。 她自知己身修炼全凭了魂力强大和一定的机遇,实战能力全然没有。 不管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桑荔从来都是不怕吃苦,想要努力的那类人。 她想挑战自己,不愿意像温室的娇花一样,一点挫折跟风吹雨打都经受不住。 「你回去吧,或者在入口这里等我。」 曲清眠抿唇看着她,亦步亦趋静默随行。 像极了当初在瑶水镇,去私塾念书,桑荔死活要跟随陪伴的不舍和担忧,只不过如今角色调换了。 「你是我的道侣,还有魂珠,与我双修这段日子,实力已是大有精进。」曲清眠把比苦修进步要快太多这句话咽了回去。 桑荔看着他,有点底气不足的虚张声势,喊道:「我要靠自己!」 曲清眠突破真的太迅速了,修为噌噌噌往上涨,惊得秦苍溟都不敢再让他喊师父,因为除了最初引路人一般领他走上修炼这条路,后面根本帮不到什么。 而托他的福,双修对桑荔大有裨益,修为会跟着猛涨,更何况……何况他还精力旺盛,勤于耕耘,桑荔现在的实力,在岭南仙府也已经是能排得上号的了。 但这种方式,让桑荔总有种依附他成长,菟丝花一样的感受,不踏实,也不喜欢。 就像桑荔曾经再担忧,也还是会适当放手,让他接触融入新环境和更多的人那样,曲清眠静默看了她良久,淡淡应了一声,「我等你。」 第114页 桑荔笑起来,欢喜着转了几个圈,身形极快,掠向天阙寒山。 她的魂珠是幻妖,天阙寒山有一处地底岩浆,里面听师父说,有一株近万年的天玄星树,生长在岩浆最中心的位置,有一群百目妖守护。 天玄星树每三百年结一颗果子,只要得到一颗,她的魂珠都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岩浆之地本就危险,还有妖物守护,想要拿到果实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桑荔看中的,就是这样的艰难险阻。 天阙寒山入口,曲清眠站在那里,雕塑一般,任由风雪猛烈侵袭,很快衣襟发梢落满了雪。 一边的蜃蛤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他修为没那么高,主人也不会像对女主人那般,体贴的释放出阻隔一切的领域之力,他只能被这极寒之地的冷气流冻到打摆摆。 「主人,您既然这么担心,那就偷偷跟上去,以您的实力,想要隐藏,她是不会发现的。」蜃蛤不明白,干嘛非得给这当望妻石? 那道灵鹊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雪山里,只剩大雪还在不知疲倦的絮絮飘落,将天地间所有的痕迹掩埋。 曲清眠看着那边,语调平静,「我只要她开心。」 从他的本性而言,喜欢会想要牢牢绑在身边,绝对的控制和占有。 但桑荔改变了他。 他获得的所有爱意,都来自她,也是她潜移默化教会他,应该怎么去正确的爱一个人。 爱不是束缚,也不是用自以为的方式去对她好。 曲清眠等在天阙寒山入口,一等,就等了五个月。 蜃蛤已经无聊到快要疯了,主人冷淡寡言,还不近人情,他好不容易在这生命几乎绝迹的禁地抓到一只雪兔妖,当即恨不得供起来,只为了有个能说话交流的。 「主人,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要不我进寒山去探探情况?」 蜃蛤手里被提着耳朵的雪兔妖蹬了蹬腿,大有自告奋勇的意思。 雪兔妖也要疯了,天天被薅毛,还要承受蜃蛤碎碎念的精神伤害。 曲清眠静默的眉眼动了一下,却并不是因为蜃蛤的话,他专注看着远处的那片寒山。 良久,在蜃蛤以为主人没听见,斗着胆子准备再提议一遍的时候,主人倏地消失在原地。 蜃蛤茫然张望,等到定睛看过去,便见一抹亮眼的桃红色从天阙寒山里飞了出来。 桑荔张开双臂,小鸟归林般扑过来。 曲清眠稳稳接住。 「我成功打败那群百目妖,拿到了天玄星树的果子,还妖元重塑了!」桑荔欢天喜地地汇报着成果,言语里都是满满的成就感,「我凭自己的实力,接连突破了三阶!」 「嗯,真厉害。」 得到夸奖,桑荔更是高兴到嘴角翘起来,「接下来我打算去黑沙禁地。」 成功拿到天玄星果子的时候,那种满足感让她当即决定,往后要努力刷副本,朝成为南离天小仙女的终极目标奋斗! 她以前没什么大志向,过安稳平淡的生活就好,而如今,她想要长长久久。 正赶过来的蜃蛤差点没腿一软,栽到地上。 桑荔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自己一个人历练也是可以的,你不用再陪着我。」 曲清眠答得干脆,「你在哪,我在哪。」 桑荔心口滚烫,亮着眼睛看他,声音清浅含笑,「谢谢。」 原本身处在不同的世界,她无比感谢 感谢遇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要开启另一个系列的番外了(黑化版),第一次写这类,没太大信心但会尽力,一周内会完结~ 第54章 黑化系列 天色将晚,林澜湖别墅,喧譁热闹的生日宴看势头,恐怕要嗨上一整晚。 桑荔低头看了眼时间,手腕纤细,玛瑙绿錶盘衬得肌肤更是莹白,将近九点半。 她朝一旁玩游戏喝酒的众人笑了笑,略带歉意,「时间不早了,你们玩,我先回去了。」 一帮人纷纷劝说,桑荔嗓音轻软,却非常坚持,她向来没有在外面玩到太晚的习惯。 「我送你。」谢俞站起来打圆场,眸光含着期待。 桑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你可是今天的寿星,好好陪他们吧,我已经叫了车。」 她回头走得干脆。 几个男生挑眉,等人走出去后起着哄揶揄,「谢哥你到底行不行啊,都喜欢人家小半年了,连手都没碰到过吧?」 「怎么说也是咱们系的系花,不缺人追,也不好追。」 「再难追,也不至于连谢哥这样的都要碰壁吧,桑大美女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旁边有好几个女生暗恋谢俞,加入话题,止不住冒酸。 不管那些人怎么讨论,走出去坐上车的桑荔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 「去云星州府。」桑荔报了地方,靠坐着望向窗外。 她完成任务回来,获得了重生,还有三亿奖励,现如今已过去两年。 父母早就重组家庭,她是多余的,不过没关系。 她再也不用做兼职攒生活费,也不用乞怜般打电话去要学费。 顺利拿到心仪大学的通知书,还为了便利,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虽不是中心地段,但也算是环境清幽的富人区。 有了钱也就有了生存的底气,她可以尽情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即便是a大这样的顶尖学府,她也是妥妥排在前列的学霸,每年都能拿奖学金。 第115页 她过得很好。 只偶尔午夜梦回,会想到那个少年,眉眼漆黑,对有所人都冷淡凶戾,唯独是那样的依赖她。 回去的路程有四十分钟,桑荔不知不觉阖起眼打盹。 八月的夜,暑气未退,空气里略有躁意。 「颜总,您为什么要出高价买下那对夫妻的房子?」 高大的香樟树投下暗影,花草幽微,路灯半掩,光影细碎斑驳。 一片静谧里,问话的男子三十出头,微弓着身看起来非常恭敬。 融入暗影的另一人看不清模样,只手里的烟燃着抹猩红亮光,「你回去,往后没我的吩咐,你们不要过来。」 「是,颜总。」男子没敢逗留,立刻开了车离开。 站在这里已经两个多小时,颜易舟却没有半点不耐,他像是最好的捕猎者,安静等待猎物出现。 深吸一口,思绪随着烟雾飘散。 为了见到她,他已经等待太久。 死在黑渊崖后,他重生了,重生在身处暗场的十三岁。 这一世她没有出现。 他吃过很多苦头,丢了大半条命,才逃离暗场。 为了强大,他选择不断深入险境,九死一生,熬过了万籁俱寂漫长的五百年苦修。 为了找到她,他闹了个天翻地覆,恨不得掘地三尺,然而她消失了,就好像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他几欲疯魔,抢了岭南仙府供奉的玄天神镜,以献祭的方式获知了信息。 原来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想尽一切办法跨越时空,来到她的世界,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她,却发现一切尽是陌生,灵力枯竭,强横的实力全无,只敏捷的身手还在。 没有身份,一无所知,连活下来都困难。 饶是他过目不忘、聪慧过人,也用了半年时间才彻底融入,又用了七年时间累积财富,期间每一天都不忘寻找。 随着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可用的关系网和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前天才终于查到她的消息。 他连夜从g市赶过来。 昏暗的树影下,那双漆黑的眼眸森冷幽寂。 骗取信任,推他坠崖,真以为到另一个世界就能安枕无忧? 不,她永远都别想逃开。 一个穿着月白色连衣裙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颜易舟掐灭指尖的烟,随意弹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大步跨过去。 桑荔揉了揉眉心,她竟然靠着车窗睡着了,这会还有点迷糊。 刷卡拉开楼栋大门,豪华大平层的户型,大多时候都碰不到邻居,很安静,细高跟踩在地面,哒哒轻响。 她今天似乎格外睏倦,只想快点躺到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进到电梯,回身按下楼层的时候,走进来一个人。 桑荔余光注意到是个黑色西装的男人,因为太高,目光只能到对方胸膛的位置。 她没有随意打量的习惯,并未偏头去看,只稍微让了让。 男人没有按楼层,桑荔也没太在意,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叮 桑荔走出去,准备输入密码开门的时候,注意到了墙上的影子。 那个男人走过来了。 她倏地像是被打了一针清醒剂,困意全无。 这里的每一层都只有两户,邻居是一对老夫妻,她是见过的,也说过两次话,知道他们有个女儿,正在国外念书。 先前因为对小区安保的放心,忽视的细节,在这时也飞快钻入脑中回想起来。 她进电梯前,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电梯里,这个人也没有按下楼层。 桑荔神经绷紧,心里警铃大作,这个人很可能是刻意尾随跟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阿狸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55章 黑化系列 桑荔握紧手机,快速退了两步,满眼防备。 那是个周身气质矜贵卓然的青年男子,宽肩窄腰,笔直的长腿被毫无褶皱的裤管包裹,随手插着兜,察觉到视线,漆黑的眉眼望过来。 没什么多余表情,只红润干净的薄唇稍稍弯起,礼貌的点头示意。 桑荔愣了下。 这个男人的五官眉眼……竟像极某个人。 她很少去主动回忆穿书那几年,她以为快要忘记少年的模样,但看到这个人第一眼,还是瞬息认出至少有八分相像。 男子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和少年的冰冷凶戾不同,他是恰到好处的温润内敛。 长相气质比明星还耀眼,不可能是个尾随的坏人,桑荔紧张激跳的心安定,但防备依旧没有解除,「你是?」 颜易舟脚步未停,走到她对面,挡身输入密码打开门后,回过头,「可爱的邻居小姐,你好。」 桑荔这回彻底放下心,暗自窘迫,还好她没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否则闹个大乌龙,往后再碰到,脸都抬不起来。 「你好。」她应了声,连忙开门进到屋里。 邻居那对老夫妻也没有儿子啊,难道把房子卖了去国外陪着女儿,这是新邻居? 大概是这样吧。 对面的门已经关上,颜易舟仍紧紧盯着,像是要透过门墙看进去。 一把拉扯开领带,唇角温和的笑意逐渐变得癫狂。 桑荔坐在课室的时候,睁了睁睏倦的眼睛,幸好早间来的路上喝下了一大杯咖啡提神,不然绝对撑不住。 第116页 身边的好友林箐打趣她,「你昨晚干什么了?」 笑容八卦又暧昧,继续说道,「昨晚你去谢俞的生日宴会了吧,他追你那么久,难不成——」 桑荔认真听着课,推开靠过来压到书上的脑袋,「没有的事。」 林箐不信:「我还不知道你,虽说你早就搬出咱们宿舍了,但早睡早起的习性肯定没变,很少看到你会困成这样,还说不是昨晚有什么特别活动?」 桑荔也懒得解释,「爱信不信。」 她昨晚睡得不算晚,十一点洗漱完躺上床,很快就睡熟。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一整晚凌乱纷杂的梦境,昏暗里她好像在被什么追赶,仓惶奔逃,怎么都逃不开。 早间醒来,浑身酸疼到像是散了架,精神状态也极差。 林箐知道桑荔不会隐瞒,兴沖沖的八卦劲散去,嘀嘀咕咕,「我要是长成你这样,有那么多优质的男生追求,我铁定交上十个八个帅气男友,每天约会都不带重样的。」 「可是谁能想到呢,你竟然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二十啦姐姐,再不抓住青春尾巴,恐怕你往后都体会不到这个年纪才有的悸动了。」 桑荔扭头看她,大而圆像猫一般清透的眼睛无辜的眨了眨,「能让我悸动的人还没有出现,我能怎么办。」 林箐还要说话,丢在课桌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突然一脸兴奋,「荔荔,我们院系下午有讲座!」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老师讲完了这堂课,桑荔勾画完布下的两个小作业,收起书。 林箐拽着桑荔的手臂摇了摇,「是s集团的颜易舟啊!那个短短七年从无到有创造出自己的商业帝国,盘踞g市的金融巨头,今年已经上了青年富豪榜,未来的成就绝对不可限量!」 作为顶尖学府,各行业大亨名人受邀来开讲座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林箐从未这般激动过,桑荔瞭然的笑了笑,「你说的这个人,一定长了张能让你犯花痴的脸。」 林箐猛点头,语气里还有些不可置信,「颜易舟势头很猛,但为人很低调,我还是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一次,那脸跟气质简直绝了,后来在网上想多看点他的讯息,但都特别少,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来我们学校演讲。」 她拉着桑荔又是一顿猛烈摇晃,「今天可以看到真人了,活的,活生生站在眼前的!」 桑荔试图逃脱魔爪,「行了行了,你冷静点。」 她不明白,不过是看过一张杂志照片而已,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到了下午,桑荔发现,竟然真有那么夸张。 看着密密麻麻坐满的人,甚至还有别的院系过来,宁愿站到后面空处去的,桑荔难免对这个颜易舟,有了点好奇。 学校领导先行上台致辞,讲完后一片热烈掌声中,高大挺拔的男子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从容走进来。 鼓掌声先是诡异的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得更为热烈。 林箐借着大家鼓掌的机会,偷偷拍了两张,美滋滋碰了碰身边的桑荔,「听说他要来,好多人都是想听他分享短短几年内累计财富的经验,只有我,如此单纯的沉迷他的颜值。」 「有钱有头脑还长成这样,真是受上天眷顾的人,我查了很多消息,他好像还没结婚,也不知道将来会是哪个女人这么幸运。」 桑荔没接话,她看到走上台的男人,心怦怦跳,这不是昨晚碰到、差点以为是坏人的新邻居吗? 她有点不可置信,这种身份地位的人……邻居? 「收到邀请,我很荣幸,」男子唇角挂着温吞的笑,眸光快速掠过,「今天来给你们这些朝气蓬勃、又可爱的同学们,分享我的创业经历。」 桑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坐在靠左中排的位置,在说到可爱时,那双眼睛似乎看过来了,并且语调微顿。 她莫名想到昨晚那句,可爱的邻居小姐,你好。 桑荔向来学习认真,下午这场讲座却是听得心不在焉,她在昨晚碰见这个男人起,心头便隐约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可能是长得太像,勾缠出她许多不愿再想的回忆,也可能是新邻居正好来到学校演讲,这样的巧合分外奇妙。 两个多小时的演讲临近尾声,许多学生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现在需要仰望的成功企业家,起点竟比在座大多数人都要低,没有任何的倚仗依靠,他只有自己,吃过的苦头叫人听了动容含泪。 他抗了过来,一次次果决的判断还有逆风翻盘,又听得人热血沸腾,纷纷受到了启发和激励。 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 临到离开时,前排有个女生红着脸大胆问了句什么,桑荔在稀拉还没平息的掌声中没听清,只遥遥又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她不确定,台上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在看她,但的确是微偏过头,朝着这个方向。 「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但我有一个很久之前——就想要得到的人。」轻磁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传出,所有人都发现他的目光看着某个方向,纷纷扭头寻找。 林箐激动的掐着桑荔的手指,「天啦天啦!他他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 桑荔心跳快起来,她竟莫名跟着紧张。 那个女生又大声问了一句,这回她听清了,「您既然这么爱她,是在一起了吗?」 第117页 桑荔看见他勾起一抹笑意,「爱?不,那不是爱,我们会在一起,永远。」 桑荔呼吸一滞。 林箐扯住她压低声音尖叫,「永远在一起就是在当众秀恩爱啊,我酸了,太酸了!」 桑荔艰难转动视线,压下心里古怪的感受,看向林箐,「他明明说不是爱,你怎么非要曲解。」 一片掌声中,演讲圆满结束,所有人站起身顺着通道往外走。 林箐踮起脚还想再多看两眼,可惜颜易舟在校方领导的指引下从另一道门离开了。 她连忙拿出手机,笑嘻嘻的给桑荔看,「还好我拍了几张,怎么样,要不要我一会发给你。」 桑荔知道林箐的性子,没敢说回去推开门就有看到的机会,含糊道,「不用了。」 「这样的顶级帅哥你都不稀罕看,难怪一直单身,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情感障碍什么的?」 桑荔掐了她一把,「你才有病。」 林箐不甘示弱掐回来,打打闹闹走到了走廊,靠墙等着的人叫了一声,「桑荔。」 两人看过去,是谢俞。 林箐挤眉弄眼的笑,撤得非常快,「我还约了人,先走一步!」 桑荔脚步没停,继续往楼下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下午听完讲座就没课了,她昨晚没休息好,现在打算早点回去歇着。 谢俞挠了挠头,随在身侧,「一起去吃个饭吧。」 桑荔知道他的心思,拒绝道:「不了,除非是班级聚会,或者生日宴之类,否则我不太习惯和别人单独吃饭。」 想到昨晚被揶揄的那些话,谢俞不甘心轻易放弃,「行,那下次再说,我今天正好有点事要去方林路那边,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去。」 桑荔走得很快,林荫道两侧的梧桐树高大粗壮,巴掌大的叶子落在地上,踩上去轻脆的响,右手边是个篮球场,打球的呼喝声和围观的喝彩声一阵阵传过来。 她有点烦躁,向来清软的语调变得生硬,「我住的地方离学校近,走回去不过十几分钟。」 谢俞长腿迈动,轻松就能追上疾走的人,侧头间耳朵上黑色耳钉在阳光下轻耀,「那我陪着你一道走回去。」 桑荔站定,蹙眉看他,「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有意义,也希望你不要纠缠。」 话都说到这份上,谢俞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远,气得一脚踹向旁边的树干,「有什么好清高的,我倒要看看,拒绝我,最后你能找个什么样的!」 不甘心的又骂了几句,谢俞开车往学校外走,期间在群里迅速组了个局。 主动扑上来的漂亮姑娘多得是,今天受的这憋闷气,他怎么也得发泄出去。 车开出学校,马路上的车并不多,等谢俞发现后面有辆迈巴赫追得很紧,并且飞快超到前面猛然撞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反应不及,整个人随着车身撞击的一瞬间晕眩,挡风玻璃破碎,当即磕了个头破血流。 摸到头上的血,谢俞哆哆嗦嗦就要怒骂,有人一把拉开车门,揪住他的衣领拖出去。 谢俞慌了,血糊到眼睛里刺出眼泪,色厉内荏的吼,「你们干什么!疯了吗?这是在大马路上!」 车头彻底报废的迈巴赫停在路边,谢俞被身强体壮的保镖拖过去反扣双手压着,没人说话,他动弹不得忙又开始求饶,「你们想要什么?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们钱,要多少我都给!」 一声嗤笑。 车门打开,一条笔直的长腿伸出来,皮鞋噌亮一尘不染,那人站到他跟前,居高临下。 谢俞抬头去看,懵了,「是你?你……你……」 他太惊讶,以至于说不出完整的话。 眼前站着的,是方才儒雅谦和在台上给他们演讲的男人,这张脸依旧清隽俊美,但眼神却全然变了,幽黑冷寂,冰凉的叫人嵴背发凉。 谢俞怔怔的,「为什么?我们……认识吗?为什么宁肯撞坏自己的车也要拦下我?」 八月的温度明明还是热的,他却有一种身至寒冬的感觉,浑身冰冷。 像颜易舟这种层次的人如果要对付他,他什么都做不了。 颜易舟红润的唇角勾起满是恶意的笑容,「往后离桑荔远一点。」 他抬脚踹过去,就像谢俞被拒后踹向路边的树干一样,他直踹的谢俞佝偻身子,像只虾一般蜷缩,「报废一辆车给你点教训,很值。」 「如果再有下次——」 谢俞浑身冷汗,捂着闷痛的胸口,忙不迭喊道,「没有下次!我往后不会在她面前出现,绝对没有下次!」 谢俞满心惊骇,这根本就是个疯子,不用等着看,不用等,他就已经知道,桑荔最后只会是这个人的。 桑荔回到家,简单做了顿晚饭,洗澡之后看会儿书,又刷了两套题,十一点的时候准备爬上床。 她很快睡熟,却依旧陷入纷杂的梦境。 梦里,她一直在跑,赤脚踩在地上扎到鲜血淋漓,而前面的路陡然变成了一处悬崖,她尖叫一声,强烈的失重感惊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桑荔猛的抽搐一下,惊醒过来。 扶着昏沉沉的头打开床头灯,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怎么了,胸口像是聚着一口闷气,没来由的惊惶不安。 第118页 推开阳台的玻璃落地窗,桑荔打算透透气。 坐到鞦韆椅上,目光扫出去的时候,她发现隔壁阳台的一处漆黑角落里,有一抹猩红的亮光。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一道人影缓缓从暗影走出了,随意掐灭了指间的烟。 桑荔惊讶,「你……你还没睡吗?」 她还清楚记得下午男人在台上演讲形态笔立,温雅自信的模样,以及似乎是投到她那个方向的目光。 桑荔猜测多半只是放空,不是真的在看她,毕竟底下坐了那么多人,不可能一眼就寻到只见过一面的人。 但在直觉上,自从见到他,心里便始终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颜易舟抬手撑着扶栏,目光落向远处江案对面的霓虹灯火,「嗯,太高兴了,高兴到睡不着。」 那护栏间有个小平台,上面种植着一排繁茂娇艷的天竺葵。 桑荔记得就在前两天,邻居家那位阿姨在阳台浇水,她出来晾衣服的时候,两人简短说过几句话。 阿姨说打算再多买几盆绿植回来,还问她要不要,怎么看都不像要突然搬走的样子。 「你呢?」男人声音低沉,语调平淡,就像是邻里间随意的问候。 桑荔忍不住看过去,他的鼻樑高挺,侧脸轮廓立体,是完全没有死角的那种好看。 但越看,她越是觉得,像,太像了。 那个少年如果长大,也许就是这个样子。 她回答道:「我早早睡下了,但睡不安稳。」 顿了顿,她仔细观察着男人的神色,「看见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taeyang、阿狸的营养液,么么啾~ 第56章 黑化系列 颜易舟转过头,「是吗?」 桑荔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其实仔细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虽然是她起的头。 颜易舟也没再问。 夜空像是蒙着一层杂质般的雾气,抬头看不见星星,就连月亮,也是黯淡的。 桑荔站起身,打算回屋,「颜先生,早点休息,晚安。」 她没想到颜易舟会叫住她。 「你不是说睡不安稳吗,我这里有点褪黑素,拿给你。」 桑荔想要推辞,男人已经长腿一跨,大步进了屋。 这位新邻居似乎很好相处。 身上没有丝毫的盛气凌人和傲慢,也不会过分的亲近和搭话,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界限。 两个阳台之间有半米多的距离,桑荔见他出来,忙走到护栏边,「谢谢。」 以前那对夫妻住在这里的时候,偶尔会送点东西过来,桑荔也同样。 相比较冷冰冰的邻里关系,偶尔礼尚往来、也能互助着搭把手,是她更喜欢的相处方式。 「你别探身,危险,我递给你。」 颜易舟很高,估摸一八五左右,手臂也长,桑荔轻而易举拿到了他递过来的小药瓶。 瓶身深棕色,还没两指粗,上面没有贴标籤,里面的药也是小小的一颗颗,不多,看起来也就四五十颗的样子。 拧了一下,是新的,再次道了谢,桑荔回房捧着水杯吃下一颗。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早间桑荔被闹钟吵醒,坐起来懵了好一会才缓过劲。 她的确没再做纷乱的梦,但睡得也格外沉,沉到精神有点迟钝跟恍惚,要不是闹钟孜孜不倦,她恐怕还能继续睡下去。 掀开被子,桑荔愣了一下。 身侧有个人形凹陷。 为了舒适,她的床铺了鹅绒垫,很软,通常睡一觉起来就会这样,需要抖一抖。 起身站到羊绒地毯上,桑荔看到她睡的那块也有。 统共是两道深深的凹陷。 就像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她身侧挨着睡了一晚。 桑荔心里毛毛的。 去到学校的时候,桑荔得知了一个很意外的消息,谢俞突然提交了转学申请。 大学的转学比高中要麻烦太多,而且都已经大二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转? 桑荔百思不解。 林箐狐疑的看着她,问道,「昨天我给你们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把人刺激到连夜转学?」 桑荔揉揉有点闷痛的头,「我只是说不要纠缠,他不可能因为这就转学。」 谢俞这个人,她有些了解,家境好长相好还玩得一手好乐器,喜欢他的姑娘很多,他自己也是个玩咖性子,追她这么久,不过是因为一直没追到手。 桑荔可不认为单单几句话,就能刺激到谢俞,她想,也许是恰巧他家里有什么安排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桑荔的生活按部就班,但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她经常会冒出很奇怪的感觉,有时候会突然心慌,疑神疑鬼的回头去看。 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探着她。 白日里会经常心神不宁,好在晚上,她再也没做过梦。 自从按照颜易舟的叮嘱,每天睡前吃下一颗药,她的睡眠很好很沉。 每天起床看到那两个人形凹陷,桑荔起初有点不安惊诧,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兴许她就是睡觉不老实,喜欢滚来滚去,没必要自己吓唬自己。 直到有天,她在小区附近的超市,碰到了楼上的住户。 第119页 桑荔才真正意识到不对劲。 前天晚上一场狂风暴雨,楼上一个花盆坠下来,摔在了她家阳台上,一声猛响,那家的女主人赶紧下楼,想要道歉。 按门铃后等了很久,没等到开门,便只好回去了。 桑荔听到这里,脸色惨白,已经说不出话。 她睡得太沉了,沉到没听见任何声响。 另一点,她根本没在阳台上看到任何的花盆碎片。 她几乎要以为是楼上的住户记错,或者是看错了,花盆其实并没有掉到她家的阳台。 然而那个女人还在继续说着,「回去后我心里歉疚,又探头往你家看了眼,卧房的灯透过厚重窗帘晕出光亮,我想你肯定是醒了,只是不想被打扰,所以直到现在才有机会……」 女人在道歉,还顺手把桑荔买的东西作为赔礼结了帐。 桑荔木木的站在那里,耳朵里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 所以……有人晚上潜入了她的卧房? 桑荔很害怕,但她知道不能惊慌,更不能出去住酒店,那样只躲得了一时,还会打草惊蛇。 桑荔买了两个针孔摄像头回家,在玄关处藏了一个,卧房里藏了一个。 她检查过,家里没丢任何值钱的东西。 桑荔打算装睡,等一晚试试,如果不会再来,她也要谨慎,往后多注意屋里的监控。 就算想要报警,也得真丢了东西或者有证据不是吗? 临睡前,桑荔没再吃那瓶可以助眠的褪黑素,而是喝下一大杯咖啡。 她关掉灯,躺进被子里,身体是微微发抖的。 她甚至冒出来很多玄学的念头,真有人能悄无声息潜伏到别人家里,又任何东西都不偷吗? 会不会……根本不是人? 她紧张害怕到手心直冒汗,闭着眼睛,努力放平呼吸,佯装熟睡的样子。 桑荔的作息很固定,基本每天晚上都是十一点上床睡觉。 躺下来大概还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她听到了动静。 不是从玄关客厅那边传来的,而是阳台。 她住在十六楼。 恐惧叫她的心整个都缩成一团,手悄然摸到放在枕头底下的防身电棍,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一条缝。 她听到了脚步声,还有非常流畅撬开阳台玻璃门锁的声音。 似乎根本就不怕她会听到,这些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 哗 门被拉开,厚重的窗帘撩起,远处的霓虹灯短暂闯进来几秒。 桑荔勉强能看出是个身形高大的人影。 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继续装睡,想看看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桑荔几乎都不敢呼吸,心脏嗵嗵嗵跳得厉害,脑子里万马奔腾冒出很多胡乱的猜想。 随着窗帘拉上,卧房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她立刻闭上眼不敢再看。 出乎意料的,那个人没有打开灯,也没有随身带什么手电筒之类。 而且,他直接来到了床上。 感觉到柔软的床垫承受重压往下沉,桑荔浑身冰冷,死死抓紧防身电棍。 她想到每天起床,看到的两道凹陷。 原来那不是她睡觉不老实翻来覆去滚出来的,是真的有人睡在她身侧。 还是在每个夜晚。 桑荔毛骨悚然,牙根打着颤,她努力在心里打气,想要握紧电棍回身打过去。 一只有力的臂膀搭在腰际,坚硬的身体贴靠,桑荔只觉得像是被一条蟒蛇陡然缠上,冷意从嵴背直窜上天灵盖,汗毛倒竖,她再也忍耐不下去! 挥动电棍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她发挥出全部的力气和速度,也相信装睡,让对方卸下了防备。 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躲开。 咚 手腕一紧,对方可怕的反应能力根本不像人,强横的力道更不是她能对抗的,炙热的手掌抓着她猛力一甩,电棍登时脱手,不知道砸在了哪个角落,发出沉闷声响。 桑荔如坠冰窖,心里升起一股绝望。 这种情况,远超她的想像。 她想要立刻服软,但那个人压了过来,她害怕到筛糠一般的抖,上下牙要紧紧咬在一起才能不颤到打架,根本说不出话。 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摩挲着,然后游移流连到耳垂,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你不乖,没有好好睡觉。」 听到低沉动听,像大提琴一般缓缓流泻的声音,桑荔不可置信到瞪大了眼睛。 她的脸在黑暗中惨白,「你……你是颜易舟?」 四面像是有环绕的撞钟狠狠震响,她的头炸开一样的嗡鸣。 怎么可能……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吧嗒一声轻响,床头落地灯昏黄的亮光洒过来。 男人穿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正好在喉结那个位置,看起来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 五官清隽,神色也和之前看到的一样,温和清雅,只那双漆黑的眸子,漾着状似癫狂的昳丽水光。 在桑荔怔愣的注视下,颜易舟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忽然低声笑起来。 「你终于发现了。」 活脱脱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315262355瓶、阿狸的营养液,啾咪~ 第120页 第57章 黑化系列 桑荔浑浑噩噩上完一天课,一言不发收起书本背上包就往教室外走。 林箐叫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快步追上,「荔荔,你怎么了,我看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桑荔顿住脚步,猛然回身握住林箐的手,脸色有些苍白,「你往后先不要跟我走近。」 林箐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在开玩笑,抬手就要去摸她的额头,「你在说什么胡话呢,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 桑荔后退几步。 她还记得昨晚被掐住脖子,粗暴的亲吻,在她窒息到大脑空白一片,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颜易舟凑到耳边幽幽的话语。 「往后乖乖待在我身边,不要接触乱七八糟的人,你是我的。」 桑荔在那时候突然明白,谢俞为什么会转学了。 林箐是她的朋友,经常待在一起,时不时还会去她家里玩,桑荔不确定那个疯子会不会伤害到林箐。 在事情得到解决之前,最好是疏离,避免连累到身边的人。 桑荔不顾林箐的呼喊,甩开她跑得飞快。 她不想回去,漫无目的走到学校附近的公园,心烦意乱想着应该怎么应对。 包里的手机骤然响个不停,桑荔吓了一跳,拿出来只见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 桑荔:「餵?」 那边很轻的笑了声,「不回家吗?」 桑荔差点把手机扔出去,皱眉准备挂断。 像是知道她的反应,电话那头很快又说道,「你以为那么点证据可以立案?我已经提交了更多证据,证明我们是即将订婚的恋人关系。」 桑荔手指紧握到发白,不可置信,甚至觉得荒谬,「证明我们的恋人关系?即将订婚?」 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去公安局报案了,还知道现在没有回家。 跟踪?监控着她? 桑荔愤怒又害怕,转头四顾。 公园有一潭湖,她正走在阶梯上,身后是开阔的广场,有放风筝的,散步的,谈笑风生的,来来往往的人,她并没有看到颜易舟的身影。 「不用看了,站在那别动,我来找你。」 电话被挂断,桑荔握着手机轻轻发颤。 他真的在这里。 桑荔想跑,但腿就像是陷进泥淖地里拔不出来一样,她要用尽力气,才能拖着僵硬如木桩的腿跑起来。 她慌不择路,腿肚子哆嗦,在台阶上绊了一跤崴到脚,忍着钻心的疼,继续往前跑。 就像有猛鬼追在身后,明知道逃不掉,也还是会拼命的逃。 胳膊猛然从身后被扯住,力道大到桑荔往后栽倒,直直撞进怀里。 「你干什么,放开我!」 桑荔挣不脱,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她求救般看向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 有些根本没往这边看,有些看过来了,也是含着笑意,如同在看打闹的小情侣。 颜易舟松了松领结,解开袖口捲起来,露出肌肉线条明晰漂亮的小臂,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桑荔拼命挣扎,踢着腿,甚至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她知道,他的外貌太具有欺骗性。 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也不会有人相信。 桑荔又踢又打,那双手臂依旧纹丝不动禁锢着她。 颜易舟垂眸,怀里的人黑而柔软的长发挣扎间凌乱散着,那双大眼睛泛着红,紧紧抿唇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他紧紧抓住再次扇过来的手,放在唇边怜惜般亲了一下,随即或轻或重的舔咬,在桑荔震惊羞恼的目光中,语调含笑带着讥讽,「打这么重,手不痛吗?」 桑荔能感受到柔软的舌尖从指缝间刮过,浑身僵硬而紧绷。 她放弃挣扎,因为这个变态疯子根本不会顾忌异样的眼光,她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 一路被抱进车里,颜易舟倾身给她习好安全带,笑起来无害温雅,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回家。」 桑荔一言不发,像个木偶娃娃般,任由颜易舟抱上楼。 他竟然知道她的门锁密码。 桑荔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将她所有的事情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他搬来做邻居,是不是有意为之。 高大的身影蹲下来,动作非常自然的脱去她的高跟鞋,抹上药后给她轻揉微肿的脚踝。 桑荔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她白天就一直绞尽脑汁的回想,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他,或者之前有过什么交集。 然而想到他那张脸,桑荔只会联想到穿书三年,那个被她骗取信任,推下黑渊崖杀死的少年。 但是怎么可能呢,那只是一本书而已。 一个已经死掉的纸片人。 颜易舟没有回答她的话,「我给你请两天假,在家好好休息。」 桑荔缩回脚,瞪着他,「只是崴了一下,并不影响我上课!」 这种一点一点禁锢掌控的感受,叫她非常害怕惊惶,然而颜易舟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炙热的手掌抓住纤细匀称的小腿,一把拽到怀里,更用力粗暴的按揉在脚踝处,痛得桑荔倒吸一口气,闷哼出声。 「这是通知,不是徵询你的意见。」 他为她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餐。 食物体贴的切好,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第121页 桑荔看着食指大动的美味,半点胃口都没有。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她没有任何能抵抗他的手段,便生出绝食这样的笨办法。 颜易舟看着她,笑容温文尔雅,但说出来的话却像个地痞流氓,「把盘子里的都吃光,剩下一块,脱掉你一件衣服。」 「你无耻!」桑荔又羞又气,脸通红。 「你越不听话,我越无耻。」 桑荔抱着书坐在沙发上看,却半天也没能翻过去一页。 她抬头就能看到厨房里,正挽起袖子穿着围裙洗碗、清理厨房流理台的身影。 简直不可思议。 以颜易舟的身家来说,难以想像他会亲自动手做这些。 当然,桑荔并不会因此对他产生半点好感。 「方便洗澡吗?」颜易舟解开围裙,走过来看着她的脚踝问道。 桑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颜易舟压低身体靠近,骤然掐住她的下巴,「你只要知道,你欠我的。」 桑荔还想问,脸颊被紧紧捏住,根本说不出话。 「我帮你洗澡,或者你自己洗,选一个。」 桑荔立刻站起身,仓皇的一瘸一拐蹦去了洗手间,紧紧关上门。 她泡在浴缸里,只恨不得今晚就待在洗手间里不出去。 直到敲门声响,声音透过门缝挤进来,「十一点,你的睡眠时间到了。」 对她的作息也一清二楚,桑荔心里已经激不起波澜。 她不敢不听他的话,匆匆擦干身体,穿上她最严实的长袖长裤睡衣,拉开门。 门外,颜易舟应该是回去洗的澡,丝质睡袍只腰间随意繫着,劲韧胸膛一览无遗,头发湿漉漉凌乱翘着。 褪去衣冠楚楚的模样,强大的压迫感更是不加掩饰。 桑荔垂着头,闷声不吭侧过身想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手腕被抓住,下一秒身体一轻,再次被拦腰抱起来。 桑荔不安害怕到心脏胡乱跳。 她想反抗,但也清楚不过是徒劳无功,还会引得他变本加厉。 房间的灯啪嗒打开,她被抛到床上,柔软富有弹性的床颠着她往上晃了几下。 桑荔对他不抱任何期望,做好了有可能发生以及最坏的打算,但她并不甘心。 如果避无可避,也许应该尽可能去为自己争取。 桑荔紧张到连脚趾都是绷直的,却故作放松,她迎向颜易舟的目光,主动问道:「是不是我把自己给了你,你就会放过我?」 颜易舟莞尔笑,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桑荔反手撑在床上,手指紧紧抓着被子,强忍住往后闪躲的冲动。 高大的身影倾覆过来,揽住她的腰一把带进怀里,拉过被子盖好,关上灯。 黑暗里颜易舟的声音轻哑,「你迟早是我的,不急于这一时。」 桑荔在家休息了两天,脚踝那点扭伤,在颜易舟的照料下已经消肿,不妨碍走路。 脚上的伤好了,她却像一只被折伤翅膀的小鸟,关在笼子里面,看着外面的天地,郁郁寡欢。 林箐给她发了很多微信,桑荔只敷衍着回了一句,林箐又不断打来电话,她悄然去看身边颜易舟的脸色。 后者露齿一笑,抬手做出请的动作。 桑荔挂掉电话,给林箐发了条有事不方便的简讯,关机了。 「今天周末,你的脚也好了,想去哪?」 桑荔恹恹的,「在家。」 颜易舟就像个精神病患者,他对她的回答充耳不闻,只是摸着下巴自问自答的点了点头,「逛街?好主意。」 桑荔被带到了云歌路,g市最大的奢侈品牌购物街。 她会说话,却真的就像个娃娃,任何的回答意见并不重要,颜易舟会自问自答的给她挑选衣物首饰,尽心尽力将她打扮成最漂亮的娃娃。 不管多贵的物件,只要认为适合她,颜易舟买下来连眼睛都不眨。 漂亮热情的导购员看着这样帅气多金的男人,一边服务着给桑荔穿戴,一边大肆夸赞,就差把羡慕两个字挂在脸上。 桑荔觉得讽刺。 如果可以,她真想跟这些羡慕的人换一换。 期间桑荔试图抢着结帐,「我有钱。」 她完成任务回来之后,除了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在吃穿用度上稍微好一点以外,并没有乱花过钱,所以她的存款很富余。 颜易舟却反倒递给她一张卡,不限额度,并且要求她每个月至少花十万。 在一旁导购员的轻呼下,桑荔的心却沉下去。 她想过,他也许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变态,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只要熬过去,等他得到想要的,等他腻了,自然就会放过她。 她根本不想要他的任何付出,因为这些只能证明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桑荔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想要挣脱束缚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直到回去之后,桑荔看到等在门外的林箐,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颜易舟揽过她的腰,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荔荔的未婚夫。」 桑荔的不安惶恐彻底炸开。 她想摆脱他,不惜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雾水鱼的地雷,么么哒~ 感谢我有一颗小白菜的营养液,啾咪~ 第122页 第58章 黑化系列 林箐自然是认得颜易舟的,毕竟她手机里还存着那天讲座上偷拍的照片。 她瞪圆眼睛,嘴巴都张成了o型,强压住兴奋没激动到叫出来,「你好,那个,我可以借走她几分钟,说几句话吗?」 颜易舟彬彬有礼的微笑,「可以。」 他轻揽了桑荔一下,探头到耳边低语,「你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桑荔当然知道,她什么都不可以说。 林箐看着去厨房清洗水果,准备果盘的高大背影,捧住脸跺着脚无声尖叫,好半天才冷静下来,一把抓住桑荔的手,「你也不太不厚道了吧?!」 「你怎么弄到手的,未婚夫?你们早就认识了?为什么上次讲座的时候你没告诉我?」 似乎是想到什么,林箐激动到脸都红了,「难怪他那天一直往我们那个方向看,当时我还以为……搞了半天,原来是在看你啊!」 「好啊你,」林箐捏住桑荔的手使劲掐了一把,「有这么好的老公你藏着掖着,还玩失踪,害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得不得了,亏得我把你当好朋友,这种事你都要瞒着我。」 桑荔压下心里的苦涩,笑了笑,没说话。 林箐还想说,看到颜易舟端着果盘走过来,立马正襟危坐。 「你们继续。」颜易舟拿起一颗草莓餵到桑荔嘴边,「不要紧,陪你朋友多坐一会。」 桑荔看着他嘴角温润的笑意,只觉得后背生寒,吃下餵到嘴边的草莓,轻应声,「嗯。」 林箐满眼的羡慕不加掩饰,等到颜易舟去了书房,她由衷感慨,「荔荔,你太幸福了。」 桑荔听她喋喋不休的说,话并不多,只偶尔应上一句。 林箐还兴奋着,并未发觉桑荔的不对劲,她压低嗓音,一脸坏笑的偷偷问,「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她说着摸了桑荔的腰一把,「你们这都住在一起了,也是,谁叫我们家荔荔这么好看,谁能忍得了。」 桑荔深吸口气,往书房那边看,忙想去捂林箐的嘴,「没有的事,你不要胡乱说。」 林箐只当她是害羞,调侃几句又说起别的话题来。 临到走的时候,林箐抱了桑荔一下,「婚礼的时候记得给我送请柬啊,我一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桑荔心不在焉敷衍着,送她到门口。 林箐又探头探脑跟她耳语,「真诚建议,婚前你先验个货,现在男的好多都——唔。」 桑荔慌忙去捂她的嘴,把不知死活的人一把推出去,「行了行了,我很好,你赶紧走!」 关上门回过头,桑荔吓了一跳。 颜易舟就靠在那,似笑非笑抱臂看着她。 林箐最后那句话声音很小,但桑荔总有种颜易舟神鬼莫测、无所不能的感触,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颜易舟一步一步走过来,桑荔背抵着门,仰头看他,「你不可以对付我的朋友。」 「你好像很害怕我?」颜易舟冷白的手指捻起她身前一缕发丝,垂眼把玩,「你认为我会伤害你?」 他低头亲了亲指间柔顺的发丝,「不会的,我只会疼爱你。」 桑荔听着颜易舟极致温柔的话,反而更是嵴背寒凉,一把推开他,走到客厅宽阔的地方和他保持距离,「你为什么要骗我的朋友,说你是我的未婚夫?」 短短几日朝夕相处,她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林箐的出现,更是叫她害怕,害怕连累到身边的人。 颜易舟低声似轻嘆一声,「我所有的话都是真的,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 桑荔一直往后退,退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推开站到外面的观景台。 外面阳光正好,回头能看到小区中央的喷泉池,水珠在半空中晕出浅浅的彩虹。 桑荔看到大步跨过来的颜易舟,翻身坐在了栏杆上,风一吹,鹅黄色长裙的裙角轻轻逸动,娇小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 她露出这几日都不曾有过的笑容,直直看着他更像是挑衅,「你说我欠你的,拿我的命还够不够?」 桑荔不是真的要寻死,她只是想要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哪怕是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她也不愿受他的禁锢和控制。 颜易舟眼里漾起汹涌的晦暗波涛,他看着夏花般鲜活的人轻飘飘往后倒,疯一样疾速扑过去,因为太快,手臂刮蹭到石栏边缘,划出一道血口子,也全然顾不得。 探身一把拦腰抱住悬空出去的身体,骤然一下承受住近百的重量,哪怕颜易舟身体素质极强,胳膊也差点脱臼,忍住剧痛一把将人狠狠拽了上来。 他的眼睛赤红,不说话,就死死咬着牙,温和虚假的面具彻底崩碎,显露出恶狼一般凶戾的神色,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人撕碎。 桑荔惊魂未定。 她刚才是不小心失重往后倒出去的,那一瞬间心脏都快吓到跳停,被拉拽起来,神情还是怔怔的。 圆圆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哪怕对着神情阴沉可怕的颜易舟,也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呆滞。 直到她被抱起来重重扔到沙发上,桑荔才意识到,她好像不仅没能为自己争取一次谈判机会,还彻底激怒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颜易舟一条腿屈起跪在沙发上,倾身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声音冷幽咬牙切齿,「你要是敢死,地狱黄泉我也会找到你,别想摆脱我,说到做到。」 第123页 脖子痛到说不出话,强烈的窒息感叫桑荔一阵阵眩晕,生理盐水从眼尾滚出来。 身上一凉,单薄的裙子直接被撕碎扔到了一边,脖子上的压力骤轻,桑荔渴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她猛烈挣扎起来,死命去抠颜易舟铁钳般的双手。 她能感受到他手上带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惧怕的轻颤。 颜易舟松开手,面前的人衣裙被撕扯开,大片莹白的肌肤落入眼中,他将人抱起来大步往卧房走,「我对你还是太纵容了,纵容到你不知天高地厚,敢用轻生来威胁我。」 桑荔眼尾红红的,慌张抬起手臂试图遮挡自己的身体,她是真的彻底怕了,发抖的厉害,「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以你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是我,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她被高高抛起丢到了床上,颜易舟扯开领结扔到一边,看着她哭着想要起身跑,一把抓住她的脚踝扯过来。 「乖乖听话不好吗?」颜易舟单手解开衬衣扣子,压过去,胸膛炙热像燃着火。 为什么不能喜欢他一点点,对他好一点点,那样他不会恨,甘愿把命给她也就给了,而不是像这样理智都被彻底焚尽。 他的动作非常粗暴,直接扯去桑荔身上最后仅剩的一点布料。 桑荔双手被按住,挣脱不开张口就咬在他肩上,狠狠咬,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她才哭得眼泪汹涌松了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放过你?」颜易舟掐住她的下巴,吻掉眼泪,陡然发力,压住她横冲直撞,呼吸声急促,「别做梦了,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 桑荔咬紧唇,就像是一朵娇艷的玫瑰花,在狂风暴雨的侵袭下瑟瑟发抖,可怜巴巴红着眼眶说不出一句话。 看到她这副娇弱模样,颜易舟喉结滚动,手指探入她的发丝,落下亲吻。 「这样就哭了吗?」将人紧扣在怀里,像是要惩戒她,又像是无法忍耐,撞击太过猛烈,势必要将她狠揉进骨血里一般。 暗哑的喉音滑进桑荔耳蜗,如同轻柔的羽毛轻轻蹭过,「怎么不说话,你呜咽的声音真好听。」 他的动作肆意妄为,愉悦酥麻席捲全身,但这一刻,他脑中想到的,却是那年炙热的夏季,走出暗场第一次看到阳光的欣喜,都全然不及少女眉眼弯弯,清甜的对他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桑荔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上的人好似不知疲倦一样,她的注意力变得格外零碎。 只剩下心脏沉闷跳动的炙热胸膛,漆黑涌动暗火的眼睛,耳边粗重的呼吸喘息声。 凌乱交织,一起沉入黑暗。 晕过去之前,她依稀听见男人梦呓般的话语。 你以为死了就能摆脱我吗? 不要做梦了。 是我啊,我是曲清眠。 我可以从另一个世界过来找到你,你如果死了,不管是黄泉碧落还是九天仙境,我同样能够找到你。 你是我的。 永远,永远都别想离开我。 抵死纠缠的话语形同魔鬼。 永生永世如跗骨之蛆,纠缠她的魔鬼。 桑荔想要说话回应,却是从唇齿间溢出陌生细碎的娇哼,语不成句。 她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但听到他亲口自认,告诉她,他就是那个少年,她依旧有不愿面对的震撼。 桑荔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阳台的榻榻米沙发上,舒适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桑荔皱眉缓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在哪。 这是她住了两年的家,穿书的日子早就已经结束。 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因为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名字,从角落里甦醒般纷沓而出。 桑荔身上所有抗拒的稜角软化磨平。 她当然可以讨厌憎恶控制着她的颜易舟,但她不能讨厌也是曲清眠的颜易舟。 现在她这条命,眼下这栋房子,房子里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她这两年快乐自由的生活,全都是完成任务后换来的。 所以当他来了,哪怕索取走所有的一切,那也是她活该。 她根本没有恨他、讨厌他的理由。 她的确欠他的。 桑荔回头扫视一圈,没有看到颜易舟的身影,站起来才发现浑身酸痛的厉害。 想到昏迷前发生的,她下意识轻轻战慄,红着脸偷偷检查了一下,身体已经被清理干净,穿着严实的居家服。 「身体还难受吗?」 桑荔扯开衣服领子正往里看,突然听到颜易舟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拉好衣服四下看,却并没有看到人。 她难道出现幻听了? 「真笨,看你脚边。」 桑荔低头去看,发现旁边有个不到巴掌大、黑色小狗模样带着滚轮的监控,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应该是安装有拾音器。 「你去哪了?」桑荔问完,对自己表现出的在意有点恼,用脚轻轻踢了一下监控,「时刻监视着我,很有意思吗?」 她发觉自己变得很矛盾。 明明很想像之前那样张牙舞爪表露出对他的厌恶和恐惧,哪怕反抗不了,也会像小野猫一样给他一爪子。 可是现在,她对上他,没了半点底气,有的都是愧疚和歉意。 以前她可以跟自己说,那就是个纸片人,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而当这个纸片人从她认为的虚拟世界来到这个真实世界。 第124页 那些想法就显得有些自欺欺人了。 曲清眠也好,颜易舟也好,他是真实存在、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她很想道歉,可哪怕是一万句道歉,也都太过苍白。 桑荔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要跨越不同的世界,一定付出了很多她想像不到的艰辛。 她还想起那天讲座上,男人穿着精緻考究,笑容温雅用非常轻松的语调讲着整整七年创业的困难。 而所有背后经历的一切,她以前竟然只用一句纸片人不用太在意,随意敷衍过去。 「准确来说,从你的发丝到指尖,每一寸都应该是属于我的。」 桑荔听着颜易舟低沉的话语,从脚边那只看起来有点蠢萌的监控机器狗传出来,莫名觉得有些喜感。 「我选择跟你坦白我是谁,你应该清楚我有多恨你,不管你去到哪,我都一定会找到你,不死不休。」 「所以,放弃你那些想要轻生一了百了的念头。」 「没用的。」 「有这个功夫,你不如好好想一想,不久之后的将来,怎么做好颜太太。」 桑荔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其实无需颜易舟说,她就已经彻底打消了所有逃离反抗的心思。 她不是犯了错,抵死不认的人。 既然曲清眠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那她曾经的欺骗和杀死,造成的伤害也都是真实的。 她应该偿还。 桑荔不确定往后会不会爱上他,但她无比清楚。 他说有多恨。 其实就有多爱。 她没办法去讨厌他,因为她的确欠他的,欠他一条命,欠他寂静无声掩藏在恨意里的爱。 也许她的人生,註定要和他纠缠在一起。 永远。 ——全文完